观澜丨求学往事

□时庆荣
1
1981年夏天,我高中毕业。
我读的是我们公社中学。班上七名学生参加了全国理科高考。我平时成绩全班最好,高考成绩也是七人中最好的。遗憾的是,考卷上不少内容都没学过。结果可想而知,七人全部落榜。
分数线公布后我很沮丧。复读,条件不允许。父亲去世早,家里只靠母亲一人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没有其他经济来源。做事吧,尽管已满16岁,但我个子小,体力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姨父是公社中学校长,母亲希望姨父安排我做一名代课老师。那天吃完晚饭,母亲带着我去了姨父家。
姨父刚吃完晚饭,坐在一张旧藤椅上,双手捏着报纸正在看。他的眼睛高度近视,报纸几乎贴到鼻尖,不像在看报,倒像在嗅报纸上的油墨味。
姨父猜到了我们的来意。他问:“今后怎么打算啊?”母亲说:“就是想听听姐夫的意见。”“要正确对待,考不上很正常,全国几百万考生才录取十几万,没那么容易啊!”姨父的声音很洪亮,他又对我说:“你母亲一个人不容易,你早点做事,帮她减轻一些负担。”
我点点头,不敢吭气。
姨父说:“前几天派出所许科长说,需要一名秘书。你的字写得好,作文也不错,我把你推荐给他了。明天你去他那里报到。”
母亲惊喜万分,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有了工作。
派出所在公社院子里,只有一间房子,房门上方挂着“派出所”的牌子。许科长约40岁,高个子,左太阳穴上有一块铜板大的疤。许科长在我们这里远近闻名,小孩哭闹时,大人只要说一句“许科长来了”,小孩就会立刻停止哭闹。
上班第一天,许科长面带微笑问了我一些情况,安排我在一张办公桌前坐下,给了我一支钢笔和几沓带有公社抬头的信纸,还给我一顶圆形大草帽。
第二天我跟着许科长执行任务。他拎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头戴草帽,走出公社大门。许科长走路很快,很威风。我紧跟在他屁股后面。
我们去了庄子桥南的老校长家。
老校长热情地给我们倒茶。
不一会儿,外面来了两个人。前面的人先进门,在许科长耳边说了几句,然后招呼后面的一个中年男人进门。
中年男人见到许科长有点慌张。
许科长坐在木头板凳上,跷着腿,从包里拿出一把纸扇,慢慢扇动,对我说:“把所有的谈话内容都记下来。”
许科长对中年男人说:“把那天的事情说一说。”
中年男人慢吞吞地说:“那天晚上,邻居家没人,我撬开他家门锁,把他家一袋大米扛回家了。”
“米有多重啊?”
“八九十斤。”
“知道后果吗?”许科长桌子一拍,“这是盗窃,要坐牢的。”又问:“你打算怎么办?”中年男人赶忙说:“我还米,再不敢了……”
第三天、第四天……都是这样小偷小摸的事。
自从去了派出所,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对我刮目相看,说这工作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但我心里明白,给许科长做秘书,实际上就是一个记录员。我心里盘算着,这样下去,出息在哪里呢?
随着开学时间的临近,不少一起毕业的同学都在寻找出路。几个和我要好的同学晚上来我家串门,都认为我应该继续上学。他们说学校前几届考上大学的人,成绩很一般,补习一二年都考上了。他们认为我的成绩好,不上学太可惜了。
我心里很矛盾。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下定了决心,离开派出所,继续上学。
那是一个下午,大约三点钟,一个50多岁农民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跑进派出所报案:“不好了,要杀人了!”
原来一户人家儿子去世多年,儿媳带着一个孙女要改嫁。小孩的爷爷奶奶没有阻拦,平时游手好闲的小叔子却横在里面,死活不让嫂子走。接亲的小汽艇来了,小叔子拿着一把菜刀站在河边,说:“谁敢下船接人就砍谁。”
“婚姻自由!这还了得,没有王法了!”许科长快速打开身后的柜子,拿出一根大拇指粗的麻绳。许科长边走边把麻绳折成四段一米多长的绳子合在一起,右手握住一端。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了现场。围观的群众让出一条道。
“把刀放下!”许科长老远就吼。
那个小叔子右手拿着刀,嘴里在不停地说着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许科长冲上前,挥起麻绳就打了下去,麻绳像一条神鞭重重地打在持刀人的右肩膀上。持刀人惨叫一声,后退两步倒在地上,菜刀也掉了。
两名干员扑上去按住,先戴上手铐,然后用麻绳将其五花大绑。
下班回到家,我脑子里不停地回放下午抓人的场景。真是太惊险了!今天这件事,如果没有许科长,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交给我处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除非我口袋里有把枪。
晚上吃饭,我把下午的事情告诉了母亲,说想继续读书。
真是“知儿莫过母”!母亲说:“家里老宅基上,你父亲在世时栽了二十多棵杨树,现在长大了,明天我请人砍几棵卖点钱。儿啊,我们就赌一把吧!”
那一刻,我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当天晚上,母亲带着我去了隔一条街的外公家。外公是个读书人,常说的一句话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有四个外孙,平时最喜欢和我聊天。母亲把我们的想法告诉了外公,外公完全赞成。
“去复读吧!”一旁喝酒的舅舅说。舅舅在社办厂跑供销,见识广。他对姨父安排我做许科长的秘书,不太赞同。
“舅舅帮你,将来考上大学继续帮你,就当我多养个儿子吧。”舅舅的话让我和母亲松了一口气。
暑期结束,我去了姨父家。姨父非常严肃地对我说:“你要考虑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说:“想好了。”姨父叹了口气,叫姨妈给了我十元钱。
我去了许科长办公室辞行。寒暄几句后他带着我来到公社财务科。财务人员让我在一张表格上签名,给了我十八元钱,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份工资。临别,许科长把我送出公社大门,鼓励我好好读书。
开学前两天,我怀揣梦想,踏上了他乡的复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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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子江龙凤堂中药展示馆
2
在附近一所公社中学复读了一年,1982年夏天,省高考录取线公布,我又落榜了。
上一年复读的钱,是舅舅资助的,继续复读,实在不好意思再向舅舅开口。
钱从哪里来?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我去了一巷之隔的大伯家。大伯在大队窑厂做厂长,我父亲去世后的十多年,他一直照顾我们。大伯刚洗完澡,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摇芭蕉扇。大伯那时也才40多岁。我告诉大伯,我所在的学校72人参加高考,12人达线,我的总分离省录取线还差9分。我还告诉大伯,县城里的城北中学,一个班54名学生,有41人超过录取线。我们庄上孙会计家的孩子,原先学习成绩没有我好,在城北中学复读一年,今年考取了。
大伯考虑了一下,说:“你也去城北中学读一年吧。”
之前,我没去过县城。开学前三天,大伯陪着我去了兴化。坐了五个小时的船,到了学校,老师告诉我们,由于外地学生较多,学校无法安排宿舍。
大伯对我说:“不着急,我们找亲戚去。”
大伯讲的这个亲戚是我爷爷妹夫的侄子,叫肖正刚,论辈分,我喊他叔叔。七八年前,他到兴化城里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在兴化焦化厂上班。
我们来到焦化厂时,正赶上职工中午下班。大伯拦住一个刚出厂门的年轻人一问,那人转身一指,大伯喊了一声“正刚”,肖叔叔便从人群里跑了过来。
肖叔叔个子不高,长得很敦实,他小大伯十岁,小时候常和大伯一起玩。他见到我们很高兴,说:“走,跟我回家吃饭。”路上,在路边小摊上买了猪头肉和花生米。
肖叔叔的家在兴化北郊的严家公社,是一座七架梁的青砖小瓦房。肖叔叔家有六口人,他的岳父岳母和小姨子住东房间,他和老婆还有六岁的儿子住西房间。堂屋很大,有三十多平方米,除了一张饭桌和几张木头板凳,没有其他杂物。知道我们的来意后,肖叔叔说:“可以在堂屋里铺一张床。”
在堂屋里临时睡一两天可以,时间一长就不方便了。大伯站在院子里看了很久,对肖叔叔说:“肯定是要麻烦你了。”他指着厨房东墙旁边的空地说:“能不能在这里搭一间简易房?放得下一张床就行。”
肖叔叔一考虑,说:“可以可以,这办法好。”两天工夫,肖叔叔便和大伯把房子搭好了。
房子六平方米大小,西墙是厨房东墙,其余三面是泥巴墙,房顶铺了层芦席,再外面是一层黑色的油毡。肖叔叔从厨房里拉出一根电线,接上一只15瓦的灯泡,挂在我屋子里。大伯把我安顿好后,就回老家了。离开前一天晚上,他和我一起睡在搭好的房子里,打了一夜呼噜。
从我住的地方到学校,步行需要40分钟。
我们这一届补习班,招了两个班,76名学生,按高考成绩,我排第35位。
教数学的焦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第一天上课,讲了一些与数学无关的话。他说,“今年考取复旦大学的王某某同学给我来信,去年考取清华大学的吕某某同学,春节回来看我。当时,他们和你们一样,就坐在这间教室里上课。”
他的话意味深长,我热血沸腾。
七门功课的老师先后为我们讲课,一周下来,我感觉城里老师就是不一样。每听一节课,都有收获,我对未来充满了期盼。
肖叔叔的岳父姓李,五十多岁,第一天见到他时,我就喊他李爷爷。李爷爷个子不高,皮肤黑得发亮,头顶上稀稀拉拉几根头发。他的左眼睛是瞎的,每天早出晚归,蹬着一辆人力三轮车拉客。李奶奶是个瞎子,头发花白,常年穿一件蓝色大虎头褂子。我从没有见她离开过这个院子。她总是站在院子里,垂着双手,静静地用耳朵聆听这个世界。她没有太多的话语。星期天我在屋里看书时,偶尔听她对邻居说:“这娃用功呢!”
李爷爷和李奶奶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是肖叔叔的老婆,他们有个六岁的儿子。三女儿还没有出嫁,在一家纺织厂工作。她长得很丰满,瓜子脸,皮肤不白,但很让人喜欢。我不敢看她,常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
她对我说:“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在屋里,我帮你洗。”
我感到耳根发热。我说:“不了,我会洗。”好几次,她把我晒在院子里的衣服收起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我的小屋里。
复读班的学习节奏很快。头三个月,我们把所有学过的课程复习了一遍。然后,我们开始做模拟试卷、参加各种考试,强化训练薄弱部分。
转眼间便是1983年正月,我回老家过完春节。到了兴化,给肖叔叔家带了两只老母鸡。那天,他家特别热闹,来了许多客人,肖叔叔让我中午在他家吃饭。原来是李爷爷的三女儿定亲,男方靠肩膀吃饭,在码头扛货,是个城里人。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种莫名的失落感。我对肖叔叔说“学校有事”,就离开了。
春节刚过,天气还有些寒冷。我在兴化英武路上漫无目的走了五个小时。在汽车站附近吃了一碗面条,又呆呆地坐了半个小时。直到天黑下来了,估计肖叔叔家客人已经吃完饭走了,我才慢悠悠地走回到我的小屋,我关上门,没有开灯,拉开被子倒在床上就睡了。
一觉过后,我清醒了许多。我坐在床边责问自己:“你怎么啦?人家定亲,与你有何干系?你是来读书的,怎么可以有这种杂念呢?”
我想起了母亲、大伯、舅舅,想到他们期待的眼神,我感到很愧疚,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我们每天要做大量的题目。每两周进行一次统考,焦老师每次都在全班通报每位同学的分数和排名。通过半年多的努力,我已进入全班前十名。焦老师在班上多次表扬了我。高考越来越近,时间更加宝贵,我甚至不敢浪费一分一秒。
终于,高考的日子到了。前一天下午,焦老师带着我们看了考试现场。我们的考场是在兴化中学。我计算了一下,上午九点开始考试,我必须八点半到达考场,这样,我早晨六点半起床,七点钟从我住的地方出发,到学校吃早饭,然后再从学校走到考场。
早上六点半,闹钟准时响了。起床后,我发现肖叔叔已经起床,李奶奶也起床了,他们比平时起得早。
“奶奶已经为你烧好早饭了。”肖叔叔对我说。
堂屋的饭桌上,装了一碗白粥,盘子里放了四个烧饼和四根油条。
吃完早饭,我收拾了一下书包,检查了准考证。出了门,眼前的一幕让我惊讶:李爷爷站在路旁朝我笑,他的身后是他自己的人力三轮车。
我一下子明白了,泪珠在眼里打转。
肖叔叔扶我上了车,说:“加油,你肯定行的!”
李爷爷两手紧握三轮车的龙头。左脚踩上脚镫子,右腿跨过斜杠,说了一声“坐稳,走啦!”三轮车在马路上奔跑,李爷爷敞开的淡黄色的短袖衬衣,被风吹起,肥大的短裤下面,小腿肚子上鼓起大块肌肉。这画面至今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八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县广播站播送通知,我被武汉大学录取。
第二天早上,和我年龄一样大的小姑姑,陪我去兴化取录取通知书。然后,又去了肖叔叔家。小姑姑参观了我住的小屋,说:“没想到我的侄子这么艰苦!”
肖叔叔把我的录取通知书拿在手上,左看右看,近看远看,咧着嘴说道:“这东西硬!你大伯要乐坏了。”李奶奶高兴地对我说:“这下好了,吃公家饭了,你妈妈要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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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考取了武汉大学。我的母亲却犯了愁:我从小到大没有出过远门,父亲又去世早,武汉那么远,怎么去呢?
外公笑眯眯地对母亲说:“丫头,放心吧,我送我的外孙去。”
那一年,外公65岁。
外公中等个子,略有一点驼背,因为少了几颗牙,吃东西时嘴巴瘪着,慢慢地咀嚼,听不到一丝声响。
外公计划的路线,是从老家坐船到泰州,乘长途汽车去南京,再从南京坐轮船去武汉。
出发前,外公把光头剃得锃亮,刮了胡子,特显精神。母亲夜里三点就起床了,蒸了一锅山芋,煮了十个鸡蛋,摊了两锅米饼,让我们带着路上吃。
行李不多。舅舅送的一只人造革箱子,里面放了书和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一床被子塞在一个蛇皮袋里。路上吃的放进一只麻布袋里,麻布袋可以抽绳束口。
去泰州的船停靠在庄子南头,每天一班,早晨六点钟出发。
外公紧靠舱门坐下,将行李放在座位下方,小腿肚子挨着行李,然后闭目养神。
上午十一点钟,船停靠在了泰州下坝码头。外公把蛇皮袋和麻布袋扎在一起,麻布袋在前,蛇皮袋在后,搭在右肩上。他第一个走出舱门,希望能买到早一点去南京的车票。
外公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外公的右手压着胸前的袋子,一前一后甩着左臂。他走得很稳很快,脚下像生了风,根本看不出已六十多岁。我几乎一路小跑,箱子越拎越沉。在一座桥前,外公停下脚,回头看看我。然后,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把行李换到左肩上,继续赶路。
运气不错,买到了十二点去南京的车票。上车前,我和外公每人吃了一个山芋,算是午饭。
傍晚六点多钟,抵达中央门车站。
外公年轻时走的地方多,见的世面广。常言道“有嘴就有路”。一下车,外公就拉住车站内一个戴红袖章的中年男子,向他询问去武汉的轮船码头怎么走?男子很有礼貌地回答了外公。
我们买到了晚上十点开往汉口的船票。四等舱的剩余船票很多,外公花12.8元买了一张给我,自己买了一张8.5元的五等散席。
离开船时间还早,我们走进码头附近一家小吃部。香味扑鼻而来。奔波了一天,肚子真的很饿了。我们在桌子旁坐下。外公放下袋子,点了两碗阳春面,两毛钱一碗。眨眼工夫,我的碗里只剩下汤汤水水。外公往他的碗里撒了点胡椒粉,不紧不慢地吃着。他瞅了一眼我的碗,把他的碗挪过来,从碗里挑出一大块面,放进我的碗里。
我说:“不要,我吃饱了。”
“多吃点,长身体。”说着,外公弯腰从麻布袋里拿出一块米饼,撕成小块,放进他的碗里,然后起身请店主从大锅里舀了半瓢白汤。最后,端起碗,仰起脖子,将汤和碎渣倒进了嘴里。
看着这一切,我心里一阵难过,泪珠在我的眼里打转。
轮船上下六层,我们要在船上度过两天两夜。上船后,外公把行李放到床下面,拿出喝茶的茶缸和洗漱用具。床不宽,但我长得瘦小,和外公挤一挤,勉强能睡下,只是担心夜里有人查房。外公坚持让我先睡,他说要看外面的夜景。我又累有困,于是先睡下了。
一觉醒来,已是早晨六点钟。外公不在床上。我赶忙走出房间去找。没走多远,看到外公正歪着头倚着过道隔板睡觉。过道里全是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我心里一酸,轻轻推了推外公。外公睁开眼睛,笑笑说:“这里凉快。”
第三天下午五点钟,轮船到了汉口。
武汉大学位于东湖之滨、珞珈山上。宿舍在樱园的老斋舍,二人房间,室友是武汉的王同学。我提前到校了,王同学还在家里,外公睡在他的床上。
第二天,我带着外公在校园里走了一遍,足足半天。在学校图书馆、行政大楼等古建筑前,外公一字一句地读着石碑上的文字。外公激动地说:“这学校,周总理都来过好几次啊!”
第三天,开学前一天晚上,王同学来到学校,外公在我们的书桌上睡了一夜。
开学那天,外公买了当夜十一点的回家船票,还买了一张在船上坐的马扎。他欣慰地说:“把你安顿好,我就放心了。”
晚上,我在食堂买了饭菜。外公让我给他买了六个馒头。
晚饭后,外公喝了一杯热水,把马扎放进蛇皮袋,把洗漱用品、馒头,还有他买的面包、榨菜统统装进麻布袋。行李收拾好了,外公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放在桌上,理了理,把十几个硬币和两张纸币留下,其余的全给了我。
我说:“我有钱,过两天学校发助学金。”
外公说:“我有车票钱就行了,到了泰州就不怕了。”
我背着袋子,拉住外公的手,从山上的宿舍,走到学校大门内的12路公交车站。我们一路沉默不语。到了车站,外公对我说:“好好读书,不要挂念你妈妈。”
我使劲地点点头。
汽车进站了,外公把袋子接过去。上车后,外公在汽车中间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汽车动了,外公抬起头,我看到外公的眼里噙着泪水。他向我挥挥手,用沙哑的嗓音喊:“回去吧。”
看着外公远去,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十天后,我收到妹妹的来信。妹妹在信中告诉我,外公已经安全到家,逢人便说,我外孙那学校真大啊。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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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庆荣,江苏兴化人,1987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数学系,1987年至2009年在南京熊猫电子集团工作,高级工程师,2009年9月至今在某民营高科技企业任高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