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黑山峡:论证七十余年的世纪工程,按下加速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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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宁夏中卫的大柳树码头如今已被选作黑山峡坝址,远处嵌入右侧山体的白色石料上标示着大坝建成后的水位。(南方周末记者蒋敏玉/图)
赵秀林今年78岁了,有件事她几乎记了一辈子:黑山峡上要建大坝。
这个设想源于72年前。1952年,原水利部、原燃料工业部向中央提出,邀请苏联专家来华帮助制定黄河规划。经现场勘察,三年后的全国人大会议上,当时尚全部位于甘肃境内的黑山峡河段,被写进黄河开发规划报告。
从宁夏中卫市区出发,沿当地网红“66号公路”一路驱车,四十多分钟就会行驶到黄河边上。中卫市沙坡头区迎水桥镇孟家湾村村民赵秀林的家就在这里,与黑山峡相距不过两百余米。
赵秀林记得少时,父母跟她说,“苏联老大哥”派人到下河沿走过。如今,当她再次讲起这段往事,黑山峡工程已被重新提上日程。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慕名来此,试图在流水可能淹没一切前,用镜头留存古村落最后的样貌。
2024年2月27日,宁夏发改委公布2024年自治区本级重点前期工作项目投资计划,黑山峡工程在列,总投资915亿元。这一投资额超过了被称为“世纪工程”的平陆运河,后者总投资为727亿元。
2023年5月6日,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下属的黄河黑山峡水利枢纽工程前期工作办公室将该工程环境影响评价的有关内容进行第一次信息公示。
按照相关法律规定,只有环评批复后,项目才能开工。而已经进入环评阶段的黑山峡工程,至今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仍未有新的消息。南方周末记者就此事致函生态环境部环评司,并联系了黄河黑山峡水利枢纽工程前期工作办公室,截至发稿时,尚未收到回复。
2024年4月21日下午,在自家屋前,面向平静流淌的黄河,赵秀林向南方周末记者念叨着“大坝”。赵秀林不识字,甚至说不出自己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而这两个字,在过去七十余年来,在水利、地质、环保等领域的诸多专家、地方政府及相关部门中,也被提念了很久。围绕黑山峡建不建坝、怎么建,建高坝还是低坝,讨论热烈。现在,支持建坝,尤其是建高坝已成共识。
“黑山峡的讨论历史很长,很可能是任何一个工程没有的。最终大坝定在哪个省(区),成为两省(区)向广大老百姓和社会交代的重大问题。”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曾到黑山峡实地调研的中国科学院院士陆大道表示。
分属两省(区)的大柳树与小观音
在甘肃靖远县大庙村到宁夏中卫市小湾村之间,71公里的河段上,黄河接连拐弯,形成了上游最后一处大峡谷。从地图上看,这里位于黄河“几”字一撇的拐弯处,因两岸峡谷高耸外露的岩石多呈青黑色,得名黑山峡。
年前,赵秀林听说,村里贴了一张告示,内容是宁夏回族自治区人民政府办公厅发布的《关于禁止在黄河黑山峡水利枢纽工程占地和淹没区范围内新增建设项目和迁入人口的通告》,临近坝址的孟家湾村在列。
更早些时候,2023年9月,有游客去离此地不远的宁夏中卫上滩村游玩,拍下了公告栏上同样的通告内容,发到了社交媒体上。
很快,赵秀林见到了拆迁办的人,他们在赵家拉线,量了黄河边枣树地和房子的尺寸。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然而,沿河而上,在约46公里外的甘肃,同样位于大坝淹没范围的景泰县草窝滩镇翠柳村,村民们没听说过任何拆迁的消息。村委会门口,告示牌上空无一物。
起初,对于要不要在黑山峡上建大坝、怎么建,人们是有共识的。
那是百废待兴的1950年代初期。1955年3月,第一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审议通过《黄河综合利用规划技术经济报告》,这次会议还提出,黄河上可以修建四处大型综合水利工程——黑山峡、龙羊峡、刘家峡与三门峡。
按规划,黑山峡河段开发采用二级方案,即在上游小观音地区建高坝,下游大柳树地区建低坝,两处坝址相距48公里,开发目标“以发电为主,并考虑防洪和调节下游用水”。
四大水利工程中,黄河下游的三门峡,上游的刘家峡被纳入第一期计划,分别在1957、1958年率先动工。
至于黑山峡,除了当时工程还在进一步勘察论证这个因素,还发生了一件大事——1957年7月15日,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通过决议,决定以原宁夏省行政区域为基础,成立自治区,次年,甘肃省将3个专区(自治州)、19个县市划归宁夏管辖。
省界重新划分后,大柳树所在地被划入宁夏,小观音坝址仍位于甘肃。若按原计划开发,工程将横跨两省(区)。
1959年,宁夏提出,仅在大柳树建设水位达1380米的高坝。但很快因1961年的勘探报告称大柳树地质差而否定。
黑山峡开发被再次提上日程是在1975年。曾经担任过宁夏经协办主任、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委员的蓝玉璞在一篇回忆性文章中写道,当时,国务院在北京前门饭店召开全国计划会议,原国家计委提出投资2000万元,于1976年开工建设黑山峡,采用在甘肃小观音建高坝的二级方案。
也是在这场会议上,有宁夏代表提出,从河段开发全局考虑,高坝如果建在大柳树,效益会比建在小观音好得多。至于大柳树的地质条件到底能不能建高坝,还需要新的勘测。
同年12月11日,围绕黑山峡开发举行的一场专门会议上,蓝玉璞提到,“出席会议的同志一致认为宁夏提出的意见是正确的”,决定取消小观音高坝方案的投资安排,对大柳树地质再行勘测。其间,为避免准备好的一万多人的施工队伍闲置,位于上游的龙羊峡工程快速上马。
此后,宁夏方面将大柳树高坝方案作为黑山峡河段开发的唯一诉求。1982年至1991年的10年间,宁夏还联合陕西、内蒙古两省(区),四次向国务院呈送报告。
对于小观音高坝建设计划为何搁置,2022年发表的论文中,甘肃省水利厅总工程师贾小明提供了另外一种解释:将淹没的靖远川、五佛川地势低平、土地肥沃,居住的约6.4万名库区移民生活相对富裕,没有安置条件。
“在以粮为纲、解决群众温饱仍属于各级人民政府头等大事的背景下,这些土地既淹不得,也淹不起。居民既迁不出,也稳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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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地取舍
耕地问题一直很重要。
如今,在赵秀林家附近、黄河一侧岸边的高山上,一块长约百米的白色石料嵌入山体,自下而上标识着“1330、1350、1360、1380、1386”的红色数字。公路一侧,3块同样写有数字的金属板与之对应。它们直观地展示着,未来大坝建成后,黄河水将淹没到哪里。
根据2023年4月23日甘肃、宁夏两省(区)政府同日在网上发布的通告,黑山峡工程落地大柳树,正常水位高1380米,工程占地与淹没土地共涉及甘肃省白银市3个县(区)12个乡(镇)46个行政村,与宁夏中卫市3个乡镇的7个行政村。
早在2004年,中国科学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以下简称“中科院寒旱所”)研究员曲耀光、杨根生在一篇论文中就指出,如采用宁夏的大柳树高坝方案,96%的淹没地区位于甘肃省靖远川川地,这里是甘肃省内沿黄最富庶的川地之一,也是白银、兰州的果蔬基地。
没人知道最新的耕地淹没面积。按2002年底的复核结果,1380米方案的水库淹没将涉及8.32万移民、9.18万亩耕地、291万平方米房屋,以及7座大中型提灌站。2014年,时任甘肃省电力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李宁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又提到,大柳树高坝将淹没甘肃21.44万亩优良耕地。
但在宁夏,早年民间就有“地肥土厚潜力大,吃饭穿衣靠国家,唯望黄河驯服日,何只龙江盼水妈”这样的说法,表达着当地对黑山峡工程的渴望。
北方民族大学位于银川,该校土木工程学院教授景何仿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说,在干旱少雨的宁夏,发展农业都要靠黄河水灌溉。“有的地方地势高,黄河水流不到那里去。建了水库以后,水位一下子提升一百多米,很多地方就可以自流灌溉,相当于我们不需要水泵抽水了,节约了很多成本”。
2010年全国两会期间,驻宁全国政协委员在递交的“一号提案”中提到,大柳树工程建成后,灌区有近2000万亩可开垦荒地,加上宁夏、内蒙古现有的1800万亩灌区,将构成西部最大的集中连片人工绿洲和重要的农业生产基地。
受甘肃省政府决策咨询委员会委托,2021年,当时还是甘肃省社科院院长的王福生主持了一个与黑山峡工程有关的课题研究。根据那次调研,王福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河段开发如今不仅涉及近12万脱贫农民、300余万亩灌区、30万人的用水安全,以及241座提灌站,还影响着甘肃的沿黄生态经济带重建,包括正在建设的循环化工产业基地、生物医药产业基地、特色新材料产业基地、煤炭储运交易转化产业基地。
但根据《中国政协报》2023年5月报道,水利部水利水电规划设计总院副院长李原园在评价黑山峡时表示,“有了水,可以为甘肃、宁夏、内蒙古三地增加大量的耕地,可以将已有旱作农田改为水浇地,也可以将干旱荒地改造为农田。据初步估算,仅甘肃便可增加至少几百万的耕地,同时改善沿黄高扬程灌区的取水条件,降低成本。这些地区发展生态灌区、戈壁农业,将为建造西部生态屏障贡献力量。”
论证
单从地貌上看,大柳树是一个适宜建坝的地方。即便对一个没有多少工程或水利知识的人来说,得出这样的结论都不难。在黄河大柳树段,两岸深褐色的、坚硬的山体将河水与公路包裹,形成聚宝盆样式的夹角。
但大柳树位于宁夏中卫。据史料记载,三百多年前,清康熙四十八年九月十二日,以如今的宁夏中卫为震中,发生过一场7.5级的地震。
在1961年的勘察报告中,北京勘测设计院认为大柳树坝址地震烈度高,地质破碎渗水严重,还有顺河断层。在蓝玉璞看来,这“几乎对大柳树的坝址判了‘死刑’”。
为深入探明大柳树地质,1992年,地质矿产部环境地质研究所、宁夏水利厅等机构派出多位工程技术人员,中国科学技术咨询服务中心高级工程师邸晓华是其中之一。
两年后发表的论文中,邸晓华提到,为判明黄河下的断层是否存在,国家拿出数十万元,在河床下35米处打了一个直径3米、长308米的隧道横穿整个黄河,结果答案是否定的。
根据邸的记录,很快又有人提出,大柳树坝址地震烈度应由8度升为9度,但耗费1年时间,支出五十多万元经费进行复核后,国家地震局得出结论,地震烈度仍为8度。此后,甘肃方面又提出大柳树坝址岩体有大范围松动,存在大滑坡、大倾倒体等一系列问题。
地震烈度表示地震对地表及工程建筑物影响的强烈程度,当地震烈度大于9度时,建筑物将会受到毁灭性破坏。
“只从地震的角度看,两处坝址都有一定的局限性。”地理学者、兰州大学副校长潘保田在2000年后参加过一次与地震有关的黑山峡开发论证活动。他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大柳树离中卫-同心断裂带更近,而小观音离青藏高原东北边缘的景泰-海原断裂带更近,两处断裂带历史上都发生过比较大的地震。但“工程上面有好多处理的办法,(地震风险)不是一个关键的东西”。
关于地震风险的争论在2003年终告一段落。当年7月,中国地震局地球物理研究所等5家单位共同编制报告,认为大柳树坝址不存在活断层和大范围松动岩体,可在采取必要的工程措施后确保安全。
2001年至2007年,甘肃省先后委托西北勘测设计研究院、西安理工大学、中国科学院下属研究所编制了多份研究报告,重新评估黄河黑山峡河段的功能、任务及其可替代性。
2005年、2008年,甘肃省政府先后向国务院及国家发改委、水利部提出,请求对黑山峡开发采用四级径流式电站开发方案,依次建红山峡、五佛、小观音、大柳树四座低坝,不蓄水,仅发电。这样不仅受地震影响小,还能减少淹没耕地95.6%,减少移民93.8%,节省投资、工期,保持河道原有的生态环境和工程体系。
在这样的背景下,2010年8月上旬,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资源所名誉所长王浩,与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陆大道一起去了黑山峡。
那是由中国科学院组织,在甘肃、宁夏、内蒙古三地开展的一次调研。8天时间,20名研究人员,驱车千余里,最终形成一份74页的报告。
“(大家)有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视角,看事情的眼界就不一样。”王浩回忆说。从个人角度出发,他支持高坝方案。
王浩告诉南方周末记者,1952年提出的南水北调西线工程如今还未实质推进,如若黑山峡工程建成,凭借区位优势和长期有效的库容,它将成为主调节水库,有效提升西线工程调入水量的水资源调控能力,缓解黄河中上游缺水问题。而以发电为主的四级开发方案不具备这一功能。
与王浩的看法相反,2012年7月,酝酿许久的陆大道在调研结束两年后向中国科学院递交了一份院士建议。陆大道表示,“我非常同意发改委此前文件里强调的:‘移民问题与工程建设问题同样重要’。”
发电是当年规划该项目的初衷。但陆大道提到,2012年西北地区电力装机已经超过1亿千瓦,按大柳树方案,工程建成后的装机规模仅占西北电网总装机的1.8%,占西北电网水电装机的8.3%,规模并不算大。
至于灌溉,陆大道认为,刘家峡、龙羊峡水库建成后,宁夏的灌溉和防洪条件已经大为改善,一级开发只是使当地部分耕地的灌溉条件进一步改善。
讨论扩大到生态环保领域。2022年5月,就黑山峡工程建设一事,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简称“绿发会”)向国家发改委致函。绿发会研究室主任杨晓红说起,致函前,绿发会曾组织过一个专家研讨会,“在生物生态这块,我们觉得还没有完全摸底。”
在中央部委内,过去,对于黑山峡的开发,不同看法同样存在。
陆大道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他后来听说,自己的建议被批到发改委,“当时的发改委,主要是农经司,在南水北调工程,包括黑山峡问题上,都表示过支持我的一些看法。”
而《中国能源报》曾在2010年11月刊发的报道中提到,在王浩、陆大道参加调研活动期间,一次例行讨论会上,曾有专家询问内蒙古水利厅是否赞成大柳树一级开发方案,得到的回答是:“赞成,因为水利部主张大柳树一级。”
在中国科学院组织调研的十年后,2020年9月,中国科学院再次组织院士专家专题调研黄河流域,向党中央、国务院上报了《关于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水与工程方略建设》,明确提出“加快启动黑山峡河段枢纽建设论证”。同年12月,中国工程院组织院士专家专题调研黄河黑山峡河段开发,一致认为“黑山峡水利枢纽地理位置优越,修建高坝大库非常必要,具备决策条件,建比不建好,早建比晚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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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肃省景泰县草窝滩镇翠柳村,村民们在黄河边已经盖起了新房,屋前种植的枣树是当地村民的一大副业。(南方周末记者蒋敏玉/图)
治沙是黄河头等大事                        
70多年过去,大柳树成为黑山峡开发的唯一选择。就在“大柳树码头”蓝色指示牌不远处的空地上,一块刻有“黑山峡”字样的黑色石碑矗立着,这里将是未来黑山峡工程坝址的所在地。
根据最新公示,黑山峡工程的定位有了新调整,主要为调节水沙、防凌(洪)、南水北调西线工程水量调节与供水、发电及改善生态等综合利用。此外,在国务院批复的重大规划中,黑山峡工程为黄河水沙调控控制性骨干工程。
从最初的发电到后来的灌溉,如今,水沙调节被提到了首位。
在黄河水利委员会黄河上中游管理局原副总工程师李敏看来,“中华民族的水文化与黄河洪水紧密相关,所以我们黄委会在制定黄河治理规划的时候,总要把它当个大事,你说你要做什么,说别的(理由)都很难,这个就可以。太重视这泥沙了。”
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贾绍凤提到,经过七十余年治理,黄河泥沙减少了90%。过去,黄河年均输沙量为16亿吨,如今“我们计算平均还有2亿吨”。黄河泥沙的减少,得到了多位受访专家的公认。
治沙工作已然成效显著,黑山峡工程还有必要建吗?支持高坝方案的专家们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现在黄河的泥沙有两大问题,一是地上悬河仍在发育,河床还在抬高;二是床沙粗化,细的颗粒都被慢慢冲走了,剩下的都是冲不动的粗沙子。”王浩强调,在地上悬河持续发育的情况下,这一问题显得致命,“像肠道的癌症一样”。
王浩所说的,是宁夏下河沿至内蒙古头道拐1080公里的黄河河段上,长约两百余公里的“悬河”。在黑山峡河段之下,黄河先后遇上了腾格里沙漠、乌兰布和沙漠、库布其沙漠,然后拐向“几”字弯的最后一笔。
贾绍凤介绍,在黄河内蒙古河段,有10条从鄂尔多斯高原流向黄河的支流,将大量来自沙漠的泥沙冲入河水中,被称为“十大孔兑”,“怎么解决,确实是一个问题”。
“我见过拿炸药炸泥沙。”李敏记得,1998年,在“十大孔兑”的“贡献”下,宁蒙河段发生严重淤积,包钢3个进水口全部被“淤死”,只得派人安炸药进行爆破。
黄河从黑山峡到“十大孔兑”有一千多公里。要解决宁蒙河段的泥沙问题,在一千多公里外的上游建大坝可行吗?王福生对此有些担心,他主张,应当做计算机模拟实验,证明新建的黑山峡放水能够将泥沙冲到黄河中下游。
他的依据来自一份研究报告。根据中国科学院寒旱所、清华大学、兰州大学等多家机构的专家学者们一项为期5年的国家级课题研究,内蒙古河段的河道泥沙主要为粒径大于0.08mm的粗泥沙,很少能被河水输送到下游河道中,只能就地治理,通过筑高堤坝、加宽河道、防止坍塌进行整治。
在王浩看来,这种担心恰恰与工程计划相反。
“黑山峡等于是个加油站。”王浩解释,在天然情况下,宁蒙河段水沙关系是平衡的,只是因为上游建了龙羊峡、刘家峡水库,汛期蓄水,将洪峰拦截,在没有足够水量冲沙的情况下,泥沙才会在宁蒙河段淤积。“所以要像接力赛似的,靠上游的龙羊峡、刘家峡,中间的黑山峡,还有青铜峡、古贤水库和小浪底,这些水库一站接一站地放水,才能冲走泥沙,遏制住悬河”。
李敏补充说,“每次黄河下游调水调沙都是几库联调,就是因为需要足够的水量来达到预期的目的,而且放水的时间都不一样,这都是有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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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民盟中央主席丁仲礼到宁夏调研黑山峡开发情况时,甘肃方面表示,支持河段开发前期论证并配合做好前期工作,高坝工程涉及的甘肃移民也将自行在白银市周边等地统一安置。一年后,在市政府网站上回应网友提问时,白银市景泰县水务局也表示,正在积极配合前期调查论证。
2022年1月20日,宁夏回族自治区十二届人大五次会议召开,会后,宁夏水利厅在给自治区人大代表建议的回复中写到:“黄河黑山峡河段是黄河上游最后一个适合修建高坝大库的天赋资源……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重大国家战略实施以来,黑山峡河段功能在新时代被赋予新的更高定位,在黄河保护治理中承上启下、协调全局的战略地位愈加凸显。”
“主要是因为站位,再一个是形势变化,人口变成了资源。”关注黑山峡多年的贾绍凤也注意到这一变化。他听说,随着人口减少,甘肃当地不再想着移民外迁,而是希望将搬迁人口就地消化。宁夏也提出,可以出让更多的发电、税收收益给甘肃。
南方周末记者也注意到,早在2000年,宁夏大柳树水利枢纽工程前期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就提出,如若建成高坝,电站产值可由宁甘两省区各按50%统计。
黑山峡工程按下了加速键。
2023年5月7日,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黄河上中游管理局传出消息,甘肃、宁夏两省区已同意黑山峡工程建设。近10天后,全国政协“加快推进国家水网建设”调研组在甘肃白银市景泰县黑山峡河段调研,听过当地汇报后,多位调研组成员感慨,“我们来黑山峡河段考察调研多次,这次总算看到甘肃相关部门同志的笑脸,不再是紧锁双眉了”。这段对话后出现在《人民政协报》的报道中。
新的起点下,黑山峡工程的投资额也在不断加码。目前,黑山峡最新的计划总投资915亿,而此前,在2021年、2023年宁夏公布的重点项目投资计划中,黑山峡工程的总投资额曾分别为358亿元和480亿元。
2024年4月,宁夏发改委工作人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目前这项工程还处于前期准备和推进的关键阶段,为确保方案可行性和效益最大化,投资金额未来可能还会调整。
就黑山峡工程的进展,南方周末记者多次联系宁夏回族自治区水利厅,相关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对于黑山峡工程的相关信息,宁夏回族自治区不予对外公开。
一位接近甘肃省水利厅的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目前,黑山峡河段开发一事在甘肃依然很敏感,“主要是什么技术、经济指标都没定,包括宁夏、黄河水利委员会宣传的一些指标,还都在前期论证阶段。”
在甘肃省翠柳村,被问到黑山峡工程时,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点起一根烟,说起自己少时就听说的事。这70年间,黄土堆成的矮房日渐破败,已被废弃,旁边矗立着刷满白色墙漆的新庭院,走出大山已不再是他的执念。
“孙子儿女都上班了,我老婆子一个人也不想动了,其实舍不得走。但是国家的事情,都是让大家享福,只要占了,我就不待这里了。”赵秀林最后说。
​南方周末记者 蒋敏玉 南方周末实习生 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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