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曾经的世俗化改革为什么走向失败

巴列维陛下也许更适合在和平时期当一个国王,而不是在面对大变局的时候。——一位曾经的巴列维王朝反对者
我们总是能够看到一张对比图片,在上世纪60-70年代的德黑兰,伊朗的女性可以自由着装,无论是长裙还是吊带走在街上,总是充斥着活力与朝气。而如今,我们只能目睹遮蔽在面纱与头巾之下的波斯美女的盛世美颜,单从女性权益来说,伊斯兰革命之后,无疑是一场重大的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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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为什么当初解放女性,试图将伊朗带入现代化的“白色革命”走向失败?一度受人尊敬,极具改革意识的巴列维国王为什么黯然退位,客死他乡?我们一起来看看巴列维38年治国的是与非。
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于1941年从退位的父皇——礼萨汗手中接过了皇位,是巴列维王朝的第二任君主,也是伊朗2500年帝制以来的最后一位帝王。礼萨汗做了几件大事,让伊朗迈出了现代化的第一步。
军官出身,政变上位的礼萨汗,先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完全被英俄两国左右朝政的局面,在与外国的谈判中,废除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最值得大书特书的,莫过于教育层面的改革。
礼萨汗在任期间,大力推广世俗教育,一度将神职人员踢出教育系统,每年还会选拔留学生,送去欧美,学有所成之后,回国效力,成为改革与建设的新兴力量。
同时,礼萨汗也大力推广民族主义教育,强调波斯文明的久远历史与重要意义,专门强调伊斯兰教是外来文化,应该用国王尊严取代伊斯兰,继承波斯帝国开创者居鲁士大帝“万王之王”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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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萨汗一度访问凯末尔治下的土耳其,为世俗化与民族主义建设取经,可以说成果颇丰,这一时期,开始提倡女性不戴头巾,而官员则被要求戴上高帽子(借鉴了土耳其和传统波斯的服饰)以取代伊斯兰风味浓厚的头巾。
而面对伊朗境内盘根错节且具有悠久历史的地方部落,礼萨汗则购买武器,训练军队,对部落发起猛烈进攻,很快,众多部落在军事打击之下,纷纷表示臣服,长老们被要求居住在德黑兰,以便于监视,国王对于地方的控制也得以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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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正值苏德战争爆发,礼萨汗传位给时年22岁的长子,即位后称为巴列维国王。礼萨汗留给巴列维的,是一个君主立宪且世俗化与现代化纷纷起步的伊朗,既有光明的前途,也有转型期的阵痛。
为了遏制纳粹的影响,盟军一度入驻,潜藏已久的传统教派势力与受苏联影响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开始抬头。
二战结束后,巴列维国王成为了国家的主人,他是一位非常有进取心与改革意愿的统治者,但同时,也极度迷恋君主的威严与权力,在他眼里,这是容不得挑战的。
为了便于集权统治,他成立了复兴党,以国王的支持者为核心,并公开声明:如果你们有谁不喜欢复兴党,不支持你们的国王,你们可以拿着护照,去到你们想去的地方,别在国内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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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50年代,时任伊朗首相摩萨台,希望将原先被英国公司垄断开采的伊朗石油进行国有化。这源于20世纪初,英国人在伊朗发现了大量石油,与当时的统治者签订长期开采协定,每年支付20万英镑。
这可谓是一波白菜换黄金的操作了,无奈当时的统治者缺乏远见,无法理解石油的重要意义,这让伊朗长期吃了个哑巴亏,只能从本国石油开采中,获得百分之十的利润。
巴列维国王一开始也是站在摩萨台一边,他也希望能够将经济命脉掌握在自己手中,签署了石油国有化相关法令。摩萨台在此时,吸引了一大批石油国有化的支持者,被称为“民主阵线”。就在此时,摩萨台和民族阵线的一些人,提出了要限制君权,扩大选举范围等措施,巴列维国王一时觉得如坐针毡——这是把手,伸向了自己的铁王座。
恰好,英国方面,对伊朗石油国有化的举措相当不满,巴列维国王一下子和英美有了共同的诉求。1953年,巴列维国王在美国中情局与英国军情六处的协助下,发动政变,逼迫摩萨台卸任首相,并从此将他软禁起来。在此之后,巴列维国王禁止了其他政党活动,并且成了名为“萨瓦克”的秘密警察组织,用武力来镇压他的反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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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列维国王在石油国有化问题上,与英国各退一步,他答应一次赔偿英国2500万英镑,然后拿回大部分石油自主权,在这之后,伊朗可以从本国石油开采贸易中分取的利润,达到了百分之五十六。
但是,羁押了为民请命的首相,这会成为巴列维国王一生抹不去的罪状。反对他的人,会一直借此说国王勾结外国势力,出卖国家利益,放任外国人成为我们的代理人,侵入我们的文化。
到了60年代,巴列维国王加紧他统治的同时,也很想做出一番丰功伟绩,推动伊朗步入现代化。“白色革命”就此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客观说,白色革命的政策大方针上,还是可圈可点的:石油贸易增加;在工农业领域,引进国外的先进设备;建设现代化的高校;在农村问题上,限制地主的土地占有额度,鼓励原先的农民进入城市打工,伊朗的城市化,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巴列维在一次演讲中说:“权力应归全民,而不得为少数人所垄断。”秉持着这个原则,巴列维取缔了很多传统教派人士与地主的特权。
女性权益,在白色革命的浪潮下,可谓是空前提升。巴列维国王公开发表声明:在现代伊朗,女性的地位应该与男性平等,不该再受到那些教法的约束,她们也应该拥有选举权,在政治上发挥她们的才能。
巴列维国王在这方面,可谓身体力行,立马给予了伊朗女性投票与参与复兴党的权利,首都的投票箱附近,脱下头巾与长衫,穿着摩登靓丽的波斯女郎,成了别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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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列维国王由于生育问题,先后娶了三任妻子,在与第三任妻子法拉赫的的婚礼上,巴列维摘下王冠,戴在了自己心上人的头上。这一刻的见证者,爆发了山呼海啸的掌声,这是伊朗历史上,国王的王冠第一次戴在皇后头上,象征着美满的婚姻与平起平坐的地位。巴列维国王和自己的皇后多次出访他国,君主的贵气感与时尚感浑然天成,总是受到阵阵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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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女性权益和国王的独尊政策,也越发引来保守教派人士的不满。大亚图拉霍梅尼原先是巴列维国王的支持者,在白色革命之后,经过几番论战,猛烈批判巴列维的政策,随后流亡海外。
转型与改革,对于一个地域辽阔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来说,从来都是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可能像多米诺骨牌倒下一样,倾覆一切。
由于巴列维国王并未给予世俗反对党在政治舞台上的活动空间,那些对政策不满的人,只能投入教派势力的怀抱。独尊铁王座,在打击反对者的同时,也将更多的人,投入了对手的阵营。
任何经济层面的改革,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农村土地政策改革后,先进的农具,并不能完全覆盖落后的农村地区,涌入城市的农民越来越多,如何安置他们又成了一个大难题,棚户区充斥着城市的各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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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革命期间,伊朗的人均gdp整整翻了一倍,但这背后,是底层人生活的难以改善和贫富差距拉大。首都德黑兰,平均十个人,可以拥有一辆汽车,而在其他城市,平均九十个人才能拥有一辆汽车。大型企业、新兴产业大多集中在首都,其他地方难以分到一杯羹。
巴列维家族本身,也过着奢靡的生活,据后来统计,王室的资金,可以达到200多亿美元,还不包括那些隐形资产。要知道,在这种体制下,靠近国王的人,可以轻松拥有更多的特权,瓜分更多石油贸易带来的财产。贪腐现象,自然是层出不穷,社会矛盾也愈发激烈。
巴列维国王和皇后在出访德国之际,国内爆发抗议活动,萨瓦克成员抄起棍子,对参与抗议的人群进行殴打,巴列维王朝时期,还有一大笔财政拨款,用来供养这些军警,维护国王的最高权威,镇压人群。
而流亡在外的霍梅尼,以国王抨击者的身份,获得了无数追随者,在海外,霍梅尼演讲的时候,从来不会提及什么传统教法。而是抨击国王对平民的镇压和里通外国,强调要推翻君主制,建立一个民主又符合伊斯兰教义的共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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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霍梅尼在这里,更多强调民权和共和,而不是教义,这也迎合了很多西方民众与学者的支持。著名左翼哲学家萨特和福柯,都是霍梅尼的忠实粉丝。
1975年,世界人权机构对伊朗军警的行为,发起谴责,美国卡特政府,也希望巴列维进行民主改革。巴列维也答应了,释放了一部分政治犯,对一些教派人士示好,同时一定程度上放开言论,允许建党结社。
这样的改革,往往就是巨变的前夜,是最危险与最敏感的时刻。伊朗同时又面临着一轮新的通货膨胀,无法改善的生活水平与相对自由的行动,一来二去,抗议和骚乱越来越多,无数人高喊着“国王去死“的口号,冲上街头,与军警发生冲突。每次都有人丧命,后续的悼念活动,又引发进一步的冲突,几年时间,巴列王王朝仿佛四处都埋着火药桶,一点即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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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最猛烈的一次人潮涌动,军警们再一次等待国王的最后镇压命令的时候,巴列维国王却犹豫了,无精打采的发表一番演说。此时的他,由于癌症,已经病入膏肓,可能确实没有什么力气,再坚持了。他的西方盟友们,在评估局势之后,鉴于他的名声,最终也决定放弃他,未给予最后的支持。
而当民众们把花束送给军警们的时候,他们把枪支彻底收了起来——这里面也有他们的家人,是自己的同胞,都不愿意再骨肉相残,一起等待着变天吧,这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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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任首相,巴赫提亚尔在此提出:国王去国外度假,自由选举开始,军事管制就此解除。巴赫提亚尔甚至把霍梅尼接回了伊朗,只是,从此以后,这位末代首相,也没有发言权了。
巴列维国王这一度假,再也没有回来。一年之后,由于癌症加剧,他病死在了埃及。他的遗孀和孩子们,也未曾再踏入伊朗故土。法拉赫皇后至今健在,一直说她有一个夙愿:将巴列维的骨灰,带回伊朗安葬。有人回忆说:国王登上飞机的时候,满眼泪水,他还是深深爱着这里的。
如果巴列维执掌的是一个小国,威权主义与发展经济这一套,很可能就取得了成功,反对派也难以掀起这么大风浪,或许他会以一个铁腕管理改革者的身份,名垂青史。又或者,在他之后的伊朗,成为了经济发展极好,现代化的人间天堂,他会被定为独夫民贼,活在耻辱柱上了。
历史和现实开了一个玩笑,神棍们的倒行逆施,让一些人也开始怀念这位老国王。如果他当时不是病入膏肓,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相信在未来,巴列维国王的功过是非,会有一番新的评价,但无论如何,作为末代皇帝,他给这个文明古国,留下了一些受用至今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