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10倍调水冲污、3万吨印染废水处理难,中央督察紧盯浙江基础设施短板

在台州,溪边的垂钓者为何说水有异味?在绍兴,督察组怎样发现一条黑绿相间的河?在宁波,督察仅走过3座桥,就发现桥下8个雨水排口有污水直排?


随着第二轮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典型案例的曝光,浙江省一些市县环境基础设施仍有短板,污水收集、处理不到位,治标不治本等问题进入了公众视野。



溪边垂钓“有气味”、地上铺“假草皮”,

台州雨污分流溃于“最后一公里”


“这个排口气味很重,之前我们测过这里的水样,确实有生活污水溢流的情况。今天看来,也是如此。”5月中旬,督察人员驱车来到浙江省台州市的天台县始丰溪、螺溪进行现场检查。螺溪是始丰溪左岸的一条支流,源出石梁镇磨刀湾,最后在城东湖大坝下游处汇入始丰溪,全长15.7公里。


记者现场发现,两个雨水排口正在向螺溪外排大量污水,有明显的生活污水气味、颜色,督察人员随即对排口水样进行再次取样。


就在一米外的地方,记者采访了一名垂钓爱好者。


“您离这么近,能闻到这水(难闻)的气味吗?”


“当然,(水里)有油。”


视频为记者在排口旁随机采访了一位垂钓爱好者。


简短的对话中,垂钓爱好者告诉了记者始丰溪水里的“端倪”,这与督察人员此前几次来这里摸排问题的情况基本一致:在始丰溪、螺溪附近几处排口,确实存在雨污混流的情况。


不仅如此,始丰溪对岸,督察人员还发现一处加盖了两片塑料草皮的地方。


“这里为什么要用假草皮?”由于看起来很突兀,记者问当地负责人员。


“没有,就是为了美观,一直都有。”对方一边回答道,一边掀起了假草皮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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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现场拍到的两块突兀的假草皮。张倩摄


而督察人员通过前期摸排的视频告诉记者,前几次来此处点位,并没有草皮的踪迹,但确实有污水溢流的痕迹。


由于此处有溢流的情况,地方有关单位挖了一个小的水池将水蓄起来,再用泵抽到去往污水处理厂的管道,以防污水溢流到始丰溪,但泵的运行情况堪忧,污水仍经水池溢流始丰溪。种种迹象表明,天台对于一些溢流、渗漏及雨污混排情况早有察觉,只是没有实质行动。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为什么在天台县一些城区明明实行了雨污分流,但到了始丰溪、螺溪附近,却雨污混排?


问题环节在哪儿?现场督察给出了结果。台州市天台县城区由于部分污水主干管与雨水主干管共用,雨污混流导致污水量大增,超出污水处理厂处理能力,每天约两万吨污水直排螺溪,监测结果显示,氨氮浓度为11.3毫克/升,超地表水Ⅲ类标准10.3倍。


宁波市宁海县城区也存在雨、污管道存在大量错接、漏接问题,城区多条河道排口晴天排污。督察发现,仅在颜公河、檀树头河、老颜公河的3座桥下就有8个雨水排口直排污水,氨氮浓度最高为64.6毫克/升,超地表水Ⅲ类标准63.6倍。在绍兴市柯桥区若耶溪约2.5公里的河道两岸,就有15个雨水排口直排污水。


一些市县都被点名,再次说明了浙江省环境基础设施的薄弱环节。雨污分流系统本是搭建城市的“毛细血管”,将雨水和污水分开,各用各的管道输送,是维持城市水体健康的重要载体,但由于一些市县雨污混排,让管网建设溃于“最后一公里”,也让前端雨污分流成果付诸东流。



超10倍调水冲污!

临海借“生态补水”之名是治理还是应付?


生态补水,是一种通过采取工程或非工程措施,向因最小生态需水量无法满足而受损的生态系统调水补充其生态系统用水量的过程。这一过程旨在遏制生态系统结构的破坏和功能的丧失,逐渐恢复生态系统原有的自我调节功能。


生态需水量是指维持河湖正常生态系统、物质循环平衡和稳定所需要的水量。


那么,调水量高达生态需水量的数倍还能算“补”水吗?尺度怎么把握?


“要看补水量是否远大于科学计算得出的生态补水需求量,更要看在补水的同时,是否同步落实了改善水体生态、截污纳管等系统治理措施,采取了治本之策。如果治标不治本,过度依赖补水改善水质,就是一种冲污的行为。”督察人员跟记者解释道。


日前,在台州临海市,督察人员在现场检查时,几次遇到上前主动反映情况的群众。看到督察人员在取水样,陆续有群众表示:“你们是环保(督察)组的吗?东大河的水一直很差,夏天的时候更脏更臭。”“这里水很脏,你们好好查查。”


记者了解到,东大河是贯穿台州临海市城区的重要河道,居住人口较为密集。水质脏、臭也让不少周边居民深受其苦,反映强烈。


督察人员告诉记者,东大河的水质2022年、2023年都是劣Ⅴ类,其中还出现了四五处黑臭点位,并且东大河上游的山溪岗溪因污水直排,在2023年由Ⅲ类水恶化为劣Ⅴ类。


但面对濒临黑臭的水体,临海市并没有在截污控污、系统治理上下功夫,而是大量调取其他3处水质好于东大河的水,进行简单应付的方式让水看起来还行,以掩盖水质差的事实。


督察发现,临海市在东大河治理中,借生态补水名义大量调水冲污。2024年1—3月每天向东大河流域调水约17万吨,是其生态补水需求量的近4倍,部分支流调水量甚至达到生态补水需求量的10倍以上。


不仅如此,督察人员调阅数据发现,东大河周边的临时泵站今年1月到3月的电费比2023年全年都多。2018年至今,东大河8.9公里河道仅有1.3公里开展过底泥清淤,内源污染长期释放,水体生态脆弱。


视频为现场督察发现的临海市东大河调水冲污。督察组提供


临时激增的电量,超过10倍的调水,缺少治本之策,多重证实了临海调水冲污而不注重岸上截污控污的事实。督察组进驻的前几月数据产生波动,临海是否有迎检之嫌?值得进一步推敲。但是,借“生态补水”之名是真治理还是表面应付?答案已然明了。



纺织印染从“大”到“强”,

诸暨重集聚、轻配套影响几何?


春秋战国时期,越国都城成为葛布、麻布生产中心,始有“越布”之名。几千年过去,如今绍兴市的纺织印染水平在全国依旧名列前茅


但日前,督察组人员却在诸暨现场检查时,通过无人机发现了一条“黑绿”相间的河,几经调查,竟与印染废水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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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诸暨市某污水处理厂出水在浦阳江形成的黑色污染带。督察组供图


为了查清一些难以发现的排水口,督察人员在枯水期就已摸排锁定点位并取样。在随后的丰水期,水位上涨迟迟难以再次锁定排水口的情况下,临时购置皮划艇,以一人牵引绳索、一人划船加取样、一人利用无人机在空中导航、一人现场调度记录的4人团队完成了艰难的取样。不同时间,多次采样,水质均超标。


督察发现,绍兴诸暨市印染园区将每天产生的3万余吨印染废水排入海东污水处理厂,由于该厂为城镇生活污水处理厂,缺少针对印染废水的处理工艺,无法实现达标排放,每天约14万吨出水,在浦阳江形成了黑色污染带,汇入钱塘江。督察组多次对污水处理厂出水采样,监测结果显示均超标。


印染废水如果不能达标排放,影响几何?督察组请来的业内水处理专家告诉记者,“督察组在诸暨发现的黑色污染带,与相关工业废水色度有关。比如,印染废水中的染料能吸收光线,降低水体透明度,影响水生生物和微生物生长,不利于水体自净,还易造成视觉上的污染。同时,印染废水含大量的有机污染物,排入水体将消耗溶解氧,破坏水生态平衡,危及鱼类和其他水生生物的生存。”


近年来,绍兴市凭借纺织、印染、化工等传统制造业的先发优势,发挥纺织类大市场的集聚优势,一路高歌猛进,书写了不少“高光时刻”。但因为督察组的进驻,让诸暨进入“反思时刻”——重集聚、轻配套的后果,谁来买单?


在推进印染产业集聚过程中,一些地方存在重空间形态集聚、轻功能配套集成的行为短视,对集聚后处理设施是否匹配、处理能力是否适应等谋划不够,欠缺前瞻性设计、整体性考量。


印染废水如果处理不当,首先影响的是周边居民的利益。产业集聚发展本是一桩好事,但如果没有将设施配套作为前置考量,造成超标排放,使得发展之路越走越窄,尤其是带来的生态环境影响,都会制约产业的长久可持续的发展。


浙江省部分产业起步较早,较全国其他地方更早遇到“成长的烦恼”,经历“转型的阵痛”,如今能否借督察指出的问题,补强基础设施配套的各项短板,进一步推进印染行业由大到强?各方将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