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飞新作《大世界》:宁绍平原上一群“废柴特工”

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刘玉涵
一个变戏法的宁波籍魔术师,决定离开上海大世界游乐场。在回到老家镇海之后,他把自己的亲人、朋友变没了,也把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近期,海飞推出新作——谍战之城系列·宁波篇《大世界》,讲述的正是这个魔术师的人生。动魄惊心的谍战风云在宁绍平原上演,一个发生在非典型谍战城市、由非精英谍报人员参与的谍战故事,随着魔术师回乡的脚步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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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飞《大世界》书影
黄酒味谍战
“如果《大世界》是一杯酒,那一定是绍兴黄酒。”
海飞时常小酌,了解各类酒的习性,他觉得江南谍战像是黄酒,“宁绍平原嘛。”
我们熟悉的谍战故事往往发生在情报密集的大城市,比如上海、哈尔滨、重庆、天津等,像宁波这样的江南城市属实不多见。
其实早在十余年前,海飞就产生过写一个江南谍战往事的念头。那时他因为一场笔会来到了四明山,探访余姚梁弄镇浙东新四军游击纵队的旧址。修械所、银行、报社等旧迹尽在眼前,漫步其间,海飞仿佛看到那样一群可敬的人和他们炽热的人生在这里来来往往。后来的小说《往事纷至沓来》和这个红色根据地有一定的关系。
直到一年多前,海飞在创作剧本《琥珀》的时候,他的中学同学给他提了个建议:写一写他们村的谍战英雄周迪道。这位英雄打入了日军宁波宪兵队,成为“400”反间谍工作小组的一员。“400”小组堪称抗战史上最成功的“潜伏”之一,直至抗日战争胜利从未被识破,还策反了60多名日本宪兵密探。海飞借用了“400”小组的原型,但没有借用小组成员的原型或故事,他认为小说应该有更广阔的想象和虚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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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谍战代表,“400反间谍小组”成员周迪道
海飞曾在电视剧《琥珀》的剧本创作中融入“400”小组的原型故事,但是最后还是去掉了。“我觉得这种碎片式的嵌入不过瘾,应该写一个更有容量的小说。”海飞说,“江南的谍战还没有被好好书写过。”
于是,翻开书页,江南的气息扑面而来:地道的宁波方言,热气腾腾的缸鸭狗汤圆,熙熙攘攘的状元楼……江南的暗流涌动在市井烟火气之下。
海飞评价绍兴黄酒“温柔热烈,软中带刚”,《大世界》中的人物亦是如此,尤其是女性。
主人公朱三的妻子傅灿灿泼辣而刚强,嘴上不饶人却扛起一家老小的生活,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丈夫;“大世界”小组的潘水是特工,也是一名主妇,柔情似水,但为了信仰坚定从容;唐家千金唐书影温柔而倔强,天真聪颖、善解人意,但有着自己的坚持,认准的事情绝不动摇……
“江南既是富庶之地,又聚集着人间美好,充满着诗意。”海飞计划持续书写江南的故事,尤其是中小城市,“身在江南,我会一直关注着江南。”
《大世界》的最后篇章就是在宁波完成的。当写作进入尾声,海飞来到了宁波镇海澥浦镇郑氏十七房村,这也是小说主人公最终回到的家乡。
在十七房村写作时,海飞也偶尔喝酒,偶尔发呆,偶尔在房间里打转,有时候写到后半夜还不想睡觉,经常三四点钟打开院门,看看院子。书中的老宅如今已建成平房式酒店,但是书中的所有人好像还会来到作者眼前,像无声电影里的人物一样,在光影之中一一走过。
全书停笔在2024年1月底的一个深夜,窗外正下着雨,院子里有昏黄的矮柱灯,照得江南细密的雨滴亮闪闪一片。这时节,恰巧暗合了书中结尾处的那个飘雪的冬天。
海飞喜欢雨雪天:“在雨雪天的时候,世界是静止的。”一段百转千回的故事,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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澥浦镇郑氏十七房村,雨夜中的院落
平民悲喜剧
1944年春,宁波沦陷第三年之际,在上海大世界游乐场变戏法的魔术师朱三,目睹了我地下特工陈昆在雨夜里中枪倒地。本要回家挽回婚姻的朱三,被迫替这个牺牲的男人活下去。从上海到宁波,朱三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以及与名字相关的一切;原本答应的三个月潜伏期最终拉长至九年,当他完成使命终于回归自己的名字,又要面对更多的失去……
《大世界》是魔术师朱三的故事,又不只是朱三的故事;全书用轻喜剧的风格,铺陈了一幅宁波市井众生相。无数小人物轮番登场,在那个纷乱的年代演绎着自己微不足道的人生,构成了一段不可磨灭的历史。
“轻喜剧”是《大世界》的一大特色,在轻松诙谐的叙述之中,读者很容易就和主人公一起经历起种种家长里短。除了浓郁的宁波地方性色彩,生活化的描写也增强了故事的代入感,读者不知不觉就被拉入谍战的生活中。
“日常中的谍战,谍战中的日常。”这是海飞在《大世界》中力图刻画的。
经过多年的写作与观察,海飞发觉,谍战作品的同质化已经相当严重,但谍战作品又一向很有市场,所以如何破解这个难题,并不仅是小说创作者能解决的,《大世界》的创作是一个探索的方向。
小人物构成《大世界》。故事的主人公们并不是成熟的谍战精英,而是一群十分业余的谍报人员。后来改名为“大世界”的“东海”小组,以一个原游乐场魔术师为领导,组员由炊事员、马夫、清洁工、会计组成,是名副其实的“草台班子”,被海飞称为“废柴特工小组”。
小组的领导朱三一开始甚至不愿意接受任务,一心只想和家人团聚,后来却将三个月的潜伏期拉长,扮演了陈昆九年。小组成员、以胆小怕事出名的小蜻蜓,恰恰因为自己的软弱,做出了最勇敢的举动。当普通人被卷入谍战,一群不那么高大的、具有软弱性的英雄们出现了,有声有色,有血有肉。
一年前海飞突然有兴趣开始收集一些木雕“吉子”和构件,他的书房放置了一些来自各地的木雕,多是老家具部件,有的还可以看到榫卯结构。其中不乏朱金木雕非遗工艺,让人想到有名的宁绍婚俗。海飞喜欢整理、清洁这些木雕,作为一种放松。
不久前,他又收了一件木雕,朋友指出“这件木雕残破了”,海飞却回复“很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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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破的木雕
他从木雕上男人模糊的面部、女人探头的身姿,感受到这是一个慵懒而美好的下午,他问友人:“你有没有听到蝉声?”
在海飞眼中,残缺是美的,同样地:“人因为柔软,才可爱。” 
也因为每个人存在缺口,才提供了人与人相互扶持的空间。书中这群“废柴特工”,不可避免地暴露出一些破绽;而他们拼尽全力,相互帮衬,最终化解了危机。这些人也是时代之下的普通人,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的累恼与挣扎,理想与梦境。
或许,在许多日常的谍战之中,人们就是这样相互配合与补足的,就像榫卯的零件彼此嵌合,才组装起一个稳定的结构。
不是写谍战小说
“我所有的谍战小说,从来没有当作谍战小说去写。”海飞表示,“我只是在写谍报人员的人生而已。”
刚刚话剧首演的《向延安》主人公金喜是厨师,《麻雀》主人公陈深是理发师,《惊蛰》里的陈山是街头的包打听,《醒来》里的陈开来是一名照相师……海飞要写的,一直都是360行里的普罗大众。
《大世界》最初的构想来源于,海飞想写一个魔术师。
小说中,九年后的朱三回到老家澥浦镇,遇到了一位老者,老人问他是不是在上海滩变戏法,是不是变戏法把爹和老婆、儿子都给变没了。朱三都回答:“是的。”老人调侃他:“你本事真大。”
在海飞看来,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最大的魔术师,它把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在革命的过程中,朱三把自己的亲人、朋友变没了,其实不是他变没的,是时代大潮把他们变没的;但是他是一个魔术师,他觉得自己有责任。”
《大世界》借朱三这个魔术师的人生,讲述了更大的魔术师的故事。
就像图书的封面——一个走入雪地的背影,这个故事在轻喜剧的外壳下难掩悲剧的底色,透露出淡远的悲凉。
海飞却说:人生本身就是残酷的,我们都是在残酷之中寻求一个笑容,而不是在笑容中偶尔产生残酷。正因此,跟这个大世界建立关系才是美好的,仍然在残酷中寻求些许幸福和温暖,就已经足够了。
“我要好好地写一写南方的县域或中小城市中发生的故事,那里的人生,就是我们普通人该有的人生。我乐此不疲。”海飞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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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飞 小说家、编剧,《大世界》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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