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对农民作家王仲明的追思

潮新闻客户端 田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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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我和许林章等去枫桥赵家镇,与安志洁、俞寿藏儿子俞敏会合,参观革命前辈汪寿华故居、太平天国何文庆故居和泉畈村何燮侯故居,俞敏先生随后快递了《俞秀松传》和《俞秀松画传》,前书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责编章侬,我熟悉,一下子回想起了好兄弟王仲明……
1988年夏秋,王仲明在县文化馆帮助工作,我们两人成朋友已有4年时间了。因为熟悉,我了解仲明的不易,在县邮电局对面的中水门,我告诉仲明,“我要给你一个月薪水,你信么?”仲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总认为我要拿钱给他。我摇摇头,进一步说:“我请你写一个文章,题目是《农民作家王仲明》,而这文章由我署名,发表在省级刊物《社会·家庭》杂志,稿费全部归你。”
仲明的国字脸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愉快地答应了。第二天我给他一本《社会·家庭》杂志的样刊,供他参考。仲明只用2天时间就把文章交给了我,我当天就挂号拜寄给浙江人民出版社的章侬老师。
三个月后,章老师寄来2本杂志,其中《农民作家王仲明》共3页,并寄来稿费50元。我和仲明又在邮电局会合,我取款后全部交给他。分别时他握住我的手,很激动。
王仲明,1945年出生在连湖乡沙丁村,1961年他以优秀成绩考入诸暨中学高一(3)班,数学中等,语文名列前茅,他是饿着肚子完成高中学业的。王仲明是一个出色农民,耕田,拉车,插秧,施肥,样样在行。他曾有机会农转非,因为各种原因没转成,但他刻苦学习,认真写作,全诸暨的人都知道连湖有个王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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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王仲明相识成朋友,是在《东海》1984年春天的笔会上,那次笔会全省有30多人参加,诸暨有3人,王仲明、朱巨江和我。地址在岳坟上头的某招待所,我们3人一个房间。仲明年纪比我大8岁,平时谈吐也和他的小说一样,有十足的调侃味,他晚上讲了个笑话,笑得我和朱巨江流出了泪。我们的指导老师是余小沅,他到我们房间叫我们自述在撰写或者修改什么小说。朱巨江在修改《才来嫂和她的邻居》,我在写《最后一个箍桶匠》,仲明当然也是农村题材的《承包责任田》,结果,王仲明和我的小说未被通过,而朱巨江的《才来嫂和她的邻居》通过了。笔会集中学习的第三次,余华、袁敏也来了,初出茅庐的余华来了个即兴创作谈。
随后,诸暨县文联在青山水库和五泄开笔会,王仲明与我都去了,还有斯舜威等等,参观了青山水库,随后到五泄,碰上了上海作家协会采风团,我问《上海文学》分管浙江稿件的钟佩珍来没来,答她没来,倒是叶永烈来了。叶永烈到了后马上返诸暨县城,说与诸暨县公安局约好要查一查姚蓬子的档案,想当然他正在撰写《姚氏父子》。我问王仲明连湖寿章昌老中医认识吗?仲明说认识,人瘦高个子,我说他退休是在1975年底,我送他到老家,他与姚蓬子有联系,年轻时常去上海的作家书屋……
王仲明生命的最后5年,想不到我们又在杭州相遇。当时我供职在卫生部机关刊《中国卫生》浙江办,地址在文三路和影业路交界,叫九莲新村1号,他供职于一家影视公司,带着老婆和孙子租房住在九莲新村。这期间他又是《纪实文学》的编辑部主任。我几次请他在家吃饭,他常常带上孙子前来。一次,他孙子调皮,砸坏了一个玻璃茶几,孙子吓得哭了,我忙劝他:“不怪你,没关系,和爷爷一起吃饭吧。”
当时,我常要编辑《全国医院文化》专辑和《中国卫生》杂志专刊,我每次请王仲明审稿,遇到医学类,请《浙江医学》编辑审稿,这样仲明兄也可以获一些审稿费补贴家用。
2002年,刘绍棠先生题字的长篇小说《铜人传奇》,我请王仲明由15万字护写到20万字。王仲明在编撰电视剧之余,扩写了,我先会付他1万元左右辛苦费。2016年《田渭法作品集》出版,当年的《铜人传奇》题目易为《大宋铜人》。
2004年秋,王仲明在杭州到我家,说近期有咳嗽,感冒,我说吃点药吧,他说吃了一些,我说再吃点,我为他选了药。想不到10天后我们又在诸暨相会,就在浣纱支路49号,他说咳嗽还是不好,你给我的抗生素、止咳药也吃过了,还不见好转。我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认真起来,忙拿出听诊器,我说一侧吸音没有听到,里面一定是积液了。再问病史,他有胸痛、微热。怎么办?他有点急。
我连忙拨通了诸暨市人民医院周医师的电话,告诉他朋友王仲明明天要住院、抽液。周医师爽快地答应住院。
仲明问我,肺里有水,是不是癌症,如果是癌,不用医了,我没钱!
我劝他,一般抽出的胸腔积液的颜色有两种,大部份是黄色液体,是肺结核感染引起,通过抗结核治疗,能痊愈。另一种是红色液体,也就是说液体中有血的成份,这种液体抽出来医生一般要考虑癌症。
第二天,王仲明住院后电话告我,下午要抽液体。我安慰他不要紧张。
下午3点,王仲明又来电,说胸水抽了,是血性的,你的话我记着,故抽液时叫儿子看护。等抽出一些液体问背后的儿子,什么颜色,儿子说红色。唉,看来我是……王仲明被诊断“后胸膜肿瘤”,后被转到心胸外科。一周后,仲明电话告我,影视公司要把他的病历拿去杭州会诊,请我叫外科主任开绿灯。我于是跑到医院,复印了病历交给他儿子。这天我默默地来到病房,若无其事般盯着仲明,他,消瘦了,脸色有点黄,他躺在病床上比较吃力地坐起来,说,看来我患了绝症,要和你永别了,又说自己是个写作人,却又没出一本书……我盯着他眼泪禁不住地流了下来。
说到王仲明的创作,有人说他是“浙江的赵树理”。有人说他是个真正写农村题材的农民作家。他有较好的文字功夫和素养,调侃和黑色幽默很能把读者吸引在作品的情节里。他的中篇小说《浣江发大水》,在杂志发表后,《作品与争鸣》作了转载,引起了全国作家的关注。在小说《蹲点》中,一位女同志居然敢同蹲点村的“疯老婆婆”同吃同住3个月,以实际行动感动了“疯老婆婆”的儿子、儿媳和孙辈们。她的孝和敬,为村里树起了榜样。这篇小说刊登于《浙江日报》1991年7月14日的“钱塘江”副刊,与我的连载作品《血洒西湖——张秋人遇难记》第一节“临危受命”在同一张报纸上。
王仲明查出癌症后,他自知时日不多,在床上继续创作了中篇小说《抓个地主回家》。浙江省作家协会、绍兴市作协和诸暨的宣传部门闻讯后派人到他家慰问。王仲明抓紧着出版作品集《五月南风》。在这本书上,选了他《五月南风》《孙堂麻糍》《浣江发大水》《荷塘暮色》等10部小说,散文有《水乡奇石》《春晓》等15篇,杂文和随笔30篇,共有22万字。
他在该书的“后记”是这样说的:
对一个作家来说,出一本书就像是女人生一个小孩。女人生小孩有顺产难产之分,作家出书也是有难有易。
医生在碰上有生命危险的难产孕妇时,往往会向病人家属问一句很不人道的话:保大人还是保小孩?我在出这本书时也碰上了这个“保大还是保小”的难题。我本来并不打算把这个尚未足月的孩子匆匆忙忙生下来,但不幸的是我被查出得了绝症,也许活不了半年就会翘辫子,因此我得想方设法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写的文章不错,倘若印成书不怕没有读者,因此一直在坐等书商上门。现在不能再等了,于是,出书的经费就成了最大的难题。虽然有朋友两肋插刀,表示愿意为我出资圆梦,但这位朋友在我住院时已资助了我很多钱,我不想再连累他了。
正当我垂头丧气,以为我的这个孩子必将胎死腹中时,省作协的郑晓林副书记专程从杭州来我家中看我。我顺便向他说了我想出书的愿望。没想到我这个不抱希望的要求却引起了郑书记的重视,他当即答应一定尽快向作协领导汇报,尽量满足我的要求。当晚,我向绍兴市作协主席朱振国打电话谈了此事,结果朱振国更是大力支持。他说老王你安心养病,出书的事是小事一桩,即使省里不出,我们绍兴也一定给你出。
此时,我的病情已通过报纸传了出去,许多认识和不认识的读者纷纷打来电话向我问候和鼓励。绍兴市委宣传部的谭部长还在《绍兴晚报》上向有关部门呼吁一定要帮我实现出书的愿望。省作协黄亚洲、王旭烽、郑晓林、金学钟、盛子潮、孙侃、高松年、洪治纲、朱向海、梅王平、陈丽莉、黄仁柯、陈源斌、王英姿、李华明热情地为出书提供了支持和帮助。通过朱振国的穿针引线,在省作协和绍兴、诸暨两市市委宣传部的大力支持下,我的出书难题终于圆满解决。由于我一直躺在床上,根本不清楚有多少人像《绍兴日报》的郑休白、《绍兴晚报》的周飞、诸暨市文联的周光荣、诸暨市委宣传部的金海炯那样为我的出书奔走效劳,为我的健康默默祝福。借此机会,我谨向所有关心我帮助我的同事们、朋友们、乡亲们致以深切的谢意。
由于长期从事与文学毫不相关的工作,我已有15年没有写小说了,这次出书的计划一定下来,我又赶写了一部在脑子里筹划已久的中篇小说《抓个地主回家》。为此,我要特别感谢沈虎根、石重辉、丰爱月、汪运衡、伏桂芳等同志,正是他们时时刻刻打来电话问候和鼓励,才使我有信心和毅力在病床上咬牙完成这部四万字的小说。
这本书出得不容易,但要遗忘它是很容易的。老实说,书中作品的质量仍很低劣,它们并不能完全代表我的创作实力。我现在最大的遗憾是在健康的时候懒懒散散,没有抓紧时间写一本反映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而我本来是有能力来完成的。怪只怪阎王老爷没有事先给我打招呼,使我误以为自己的创作生涯还很长,可以从长计议。可现在一切都晚啦,欺软怕硬的阎王爷硬要拿我这位作家中唯一货真价实的农民来开刀,我有什么办法?
这次出书,我是“临死抱佛脚”事先半点准备都没有。从选稿到校对,都是我在病床上一手完成的,这对一个“最多只能活三个月”的重危病人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幸亏阎王老爷见我确实穷忙起不了程,特意宽延了一些日子,才使我不至于半途而废。但正当我二稿完毕正傻傻地等着新书出笼时,却又等来第三稿要我再校,这时候我已是气息奄奄,两腿昏花,但我还是强打精神,借钱挂了瓶人血蛋白,总算又完成了三稿。但这次脑子糊里糊涂的,工作质量已大不如前,因此读者老爷若发现我这书中还有错字病句,敬请原谅,这并不是我水平不济,也不是态度不端正,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支也。
霜摧百花有来年,天杀英才无今世。这辈子我是没啥指望啦。但倘有来生,我仍将热爱我所憧憬的文学事业,仍将热爱曾给予我喜怒哀乐的农村生涯、农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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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农民作家王仲明带着遗憾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60岁。我由于正在创办公司,没有参加他的追悼会。
仲明,你离开我们有19年啦。记得《东海》笔会我们3人有几张照片,但找不到,又去问文化局同志找朱巨江电话,他们说老朱也在前些年走了。今年是你出生80虚岁,写这个文章,我借了边中法老师的《五月南风》,你的照片也就用书本上那个王仲明了。我近年在给潮新闻写文,今年要结集出版,书的题目是《浣纱江边著文章》,写你的这个文章当然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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