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摩西》到《阿勒泰》,爱奇艺的个性创新者 | 对话齐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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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各个平台都分别推出悬疑等类型化剧场后,创新的步伐需要拉的更大更快。每个创作团队都面临着挑战:如何才能找到更具独特性的表达方式?
作者 | 王珊珊(北京) 郭仪(长沙)
《我的阿勒泰》收官大半个月后,我们在北京爱奇艺办公室里见到制片人齐康。他日常戴着黑框眼镜,言谈温和谦逊,但也有着成绩见分晓后的放松,谈及这部剧的长尾效应超过预期,至今依然在持续被讨论。
上一次见到他是在北京电影节的试映会,当时是五年筹备的作品第一次面向公众,齐康的发言听起来更加忐忑,「创新地做这种这种改编难度很大的东西,需要很多勇气。」
在爱奇艺乃至整个国产剧集的生产体系里,一些像齐康这样的制片人正在获得探索空间,持续推出更前沿创新的作品。
缩短集数是大胆的尝试之一。去年和今年,6集的《平原上的摩西》和8集的《我的阿勒泰》相继取得口碑成功,也让更加短小精悍的迷你剧品类进入行业和公众的视野。而从内容特质上,这两部剧都改编自严肃文学作品,由电影新人导演执导,追求艺术性的审美呈现与价值表达。
梳理作品的诞生过程,我们可以看到个体的表达意愿与行业发展机遇相符起到的积极作用。
齐康是北京电影学院培养出来的80后创作力量的一员,早年从电影制作人起步,深度参与了像《蓝色骨头》那样的文艺片。深受英剧美剧等海外精品短剧影响的他,在2017年筹备《无证之罪》时以《冰血暴》为标杆。这部剧开创了10集左右体量悬疑短剧的先河,并为其成为主流品类奠定了基础。
2018年,凭借着《无证之罪》的成功,齐康被爱奇艺纳入麾下,并创办了灿然工作室。第一部作品是体育纪录片电影《棒!少年》,在2020年曾在FIRST青年电影展上获得最佳纪录片,并推动其在院线上映。
爱奇艺在当时已经着手布局开发创新性内容品类,正需要能够打造创新内容的新生代制片人。龚宇曾在接受《新声Pro》访谈时谈道,长视频平台的商业模式转变为以会员为主,而会员体系像个漏斗,逐层渗透,但第一批一定是一线城市、追求审美差异化和品质的人,因此平台需要使劲适应观众更成熟、多样化的需求。
尤其是近两三年,当各个平台都分别推出悬疑等类型化剧场后,创新的步伐需要拉的更大更快。当各家都在寻求差异化内容的竞争态势,每个创作团队都面临着挑战:如何才能找到更具独特性的表达方式?
灿然工作室的路径是对标海外平台的前沿项目,与风格化的作者型导演进行共创。在齐康看来,「文艺的稀缺本身就有一定的价值。」
《平原上的摩西》受到了Netflix与顶级电影导演合作《罗马》的启发,于是找到电影《八月》导演张大磊;《我的阿勒泰》则是由齐康在北京电影学院的校友滕丛丛主动找来寻求帮助。
实际上,滕丛丛在完成处女作长片《送我上青云》后,起初是想把《我的阿勒泰》开发成电影,但由于文艺片的市场风险而搁浅,转而按照迷你剧的形态推进。
在齐康眼中,滕丛丛是一位有文本驾驭天赋且学习能力极强的创作者。他自认有创新的胆量,但缺乏全方面的创作能力,是滕丛丛为散文到影视化的改编提供了关键性的思路支点,再往后就是整个团队不断地往上累积的过程。
在整个项目推进过程中,制片人既要对创作提出建议,更要担任预算与风险管理的更理性的角色。
由于迷你剧缺乏成熟的商业模式,因此更加需要严格控制成本。齐康透露,《我的阿勒泰》的总成本与六七年前的《无证之罪》几乎持平,而能做到这一点,得益于所有主创团队愿意接受低于市场价的薪酬。这部剧的摄影指导、录音指导、美术指导、作曲以及预告片制作人全部是齐康和滕丛丛在北京电影学院的同学,剪辑指导是滕丛丛的班主任周新霞。这波北京电影学院的老师与同学们活跃在不同的岗位,彼此形成互相支持帮扶的松散同盟。
另外,在齐康看来,像监制大鹏、另一位总制片人蔡月婷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儒意影业、他城影业,虽然不是学院派,他们浸润商业市场多年但依旧保持着赤诚之心,愿意相信爱奇艺。
除了会员收入之外,《我的阿勒泰》也在积极开发线下文旅的经营方案。上线前两个月,在主管单位及公司管理层的提点下,齐康及团队与新疆文旅厅、阿勒泰文旅局、花城出版社等沟通合作,已经初步设计了四条去阿勒泰的旅游线路,还将于7月筹备在阿勒泰举办演唱会。
不过这些线下文旅策划项目并非所有都有成熟的商业模式,目前更多处于探索阶段。
爱奇艺有鼓励创新的平台氛围,但缺乏先例可言的项目依然意味着要承担很大风险。当未来充满不确定性时,齐康坦陈决策难免取决于个人性格,创作层面他不喜欢太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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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康
以下是部分对话整理:
1.成为创新者
Q:你在爱奇艺的定位是一个偏艺术性的迷你剧制片人,如何找到这个定位?
齐康:我们做《无证之罪》的时候,赶上了特别好的时机。当时,龚宇总和戴莹姐找韩总(韩三平)聊,想和电影人合作,做一些形态新颖的、内容更前沿的网络剧内容。当时何俊逸(万年影业的创始人)和我有幸得到了爱奇艺和韩总的信任和提携,在他们的庇佑下,我们一起和呂行导演做了《无证之罪》。
2017年底,《无证之罪》上线后,产生了一些比较好的社会和行业反响,我也被吸纳到爱奇艺平台。进来之后,爱奇艺的公司机制是鼓励大家创新。强大的中台能从各个维度帮着制片人们校准创作和制作的方向,避免出现较大的技术漏洞或方向偏差,但同时又非常鼓励个性发展。
我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创作的底层思维里不可避免带有较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和文艺气息。很幸运的是,这种个人特质在爱奇艺是被鼓励和保护的。有这样的契机,我做了《平原上的摩西》《我的阿勒泰》等作品。
Q:个人内容趣味之外,怎么理解艺术性更强的创新项目在商业上的价值?
齐康:我从来没有割裂地看待艺术性和商业性。或许「稀缺性」就是价值的起点。
另外,当下观众的选择比以前更多、更自由。以前只有电影院、电视台,观众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内选择观看内容,而视频网站的内容容量无上限,观众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选择喜欢的内容。这种情况下,我们要避免贪心,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观众,你渴望以什么样的条件去看到什么样的内容?那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一大波同类,那就去寻找同类,去不断地摸索同类群体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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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找到自己的方法
Q:长视频剧集市场中,迷你剧是此前没有过的形式,某种程度上也比较反现有的排播逻辑,为什么敢做这样的尝试?
齐康:首先,我们从长剧集做到短剧集,主要因为我依旧没有摆脱「电影思维」的束缚,更熟悉90 分钟、120 分钟的叙事逻辑和审美模式。其次,信息爆炸的时代,观众的时间越来越宝贵,希望可以做短一点的东西,不给观众添麻烦。
现在迷你剧的商业逻辑的确还没成熟。10 集以下的内容所消耗的人力、精力、心血并不比长剧集少,但是在启动项目的时候,它产生的收益效率却没有被验证过。
做创新,任何人都不是全知全能的,发生矛盾要做取舍的时候,我在创作端会更激进一点。
幸运的是在这条创新路上,有勇气的人越来越多。《平原上的摩西》是我们工作室自己牵头开发和制作的,《我的阿勒泰》导演滕丛丛拍完《送我上青云》之后,没有选择其他更赚钱的道路,而是愿意花五六年来深耕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们的合作方他城做商业电影很成功,《我的阿勒泰》总盘不抵人家之前作品一天的票房,但「他城」也愿意相信爱奇艺,这点我们挺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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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作为制片人,如何设立对一个新项目的基本预期?
齐康:通常会根据市场上类似类型、题材作品的最好成绩和最低标准来判断。另外,《天堂电影院》和《我的天才女友》这两部经典电影的内容框架都有简单的共性——生活到一个阶段,人会想很多生活中的哲学问题。《我的阿勒泰》的剧情也有类似的叙事逻辑和主线,加上这本书本身在散文集当中的销量也挺好。
Q:面对一部创新型项目,制片人如何控制成本?
齐康:《我的阿勒泰》的成本和七八年前的《无证之罪》是差不多的。做《无证之罪》的时候,主创们也是我的同学,那会大家相对来说没有什么名气,现在这些同学们都是一线,尽管微观上有些变化,但整体量级上,成本这块没有太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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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爱奇艺所积累的项目经验如何起到校正的作用?
齐康:我们有一套现场管理的智能制作系统,我坐在离阿勒泰路程一天的办公室里,就可以实时看到拍摄进度,和剧组里的同事沟通。剪辑指导不在现场,也能随时同步现场拍摄素材的情况好坏。其实这就是科技赋能。
Q:《我的阿勒泰》播出后,对当地的文旅带动很大,爱奇艺做了哪些前置准备?之后围绕此还有哪些计划?
齐康:片子上映之前的两个月,在广电总局、北京广电局以及公司领导层的提点下,我们就开始筹划和文旅合作。通过前期做「华夏古城宇宙」系列以及「一部剧带火一座城」系列的探索,爱奇艺已经积累了文旅联动的案例,《我的阿勒泰》后期阶段,广电总局有关领导带着我们去和文旅部沟通、搭框架,之后,我们又和新疆文旅厅、阿勒泰文旅局、花城出版社等单位沟通合作。
第一,在「共创文化符号」层面,我们在真人剧集内容里,创新创造出了一匹小马的形象「阿Tai」,希望它成为城市文旅的「吉祥物」。它源自于哈萨克族「马背上的民族」的文化传统,代表着自由、勇敢与财富,又参照了剧中「踏雪」角色的形象。我们希望这种文化符号的链接,可以建构观众、游客对于「内容」的认知,旅游本身也是一种叙事。
第二,在「共建旅游专线」层面,我们和阿勒泰文旅局已经初步设计了四条「旅游线路」,会在近期公布,其中,包含了剧中的经典场景、成熟知名景区,还有一些未被大众熟知的旅游目的地。
第三,在「共办文化活动」层面,我们计划7月份在阿勒泰办一场线下演唱会,从线上的单一内容形态延展出「阿勒泰」的第二种内容形态。
第四,在「建会员机制层面」,我们希望爱奇艺一亿多稳定的会员和阿勒泰年均2000多万的游客间建立稳定的链接,相互引流。爱奇艺会员可以享受在阿勒泰地区景区、住宿、餐饮等层面的优惠,同时,在也让更多造访阿勒泰的游客能够了解《我的阿勒泰》,了解爱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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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更多同行者
Q:在和《阿勒泰》剧组的合作过程中,哪些给你惊喜?
齐康:从剧本阶段的时候就有惊喜。我和滕丛丛太熟了,我们是同届同学,大学拍作业的时候,我就给她当制片主任。毕业之后,拍《送我上青云》,她也给我看过剧本。滕丛丛是谢飞老师MFA长片计划的第一批学生,我毕业之后,被谢飞老师带到一家影业公司,正常工作以外,老师也会给我一些长篇剧本看。当丛丛导演把《我的阿勒泰》大纲拿给我的时候,我惊叹于她的自我进化。
2018年中旬,我在爱奇艺成立了工作室,10月,滕丛丛给我看《我的阿勒泰》剧本,我觉得散文集挺好的,但不知道怎么改,叙事脉络也不清晰,但是她回去梳理了故事大纲,从没有主线的散文到一部剧的故事大纲,再到有主线,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跨越。我可能有胆量,我有创新的预期,但我未必有全方面的能力,导演有去做的能力,她给我提供了一个支点。
然后,我们从行业里面找熟悉电影的视听语言、了解剧集生产工艺的主创,有限的条件下,我们会找价值观趋同的人,就是电影学院这帮同学一起创作,比如剪辑指导周新霞老师是我们导演班的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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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我的阿勒泰》整体成本和《无证之罪》差不多,很多当时还是新人的创作者现在已是行业的中流砥柱,但依然以之前的价格来做项目。是靠刷脸吗?
齐康:内容不好,哪怕有再好的关系,人家也未必愿意帮你。我认为,我们的主创们本身都是对创作充满了赤诚之心,他们认同这个故事,哪怕它在最初看起来未必完美,但他们愿意用他们的才华和能力来共同抚养。制片人在某种程度上,只是做了一个组织工作,作为创作者与内容之间建构关系的桥梁。
Q:现在,市面上好的创作者数量还是比较有限的,你如何抓住他们?
齐康:各美其美,选择志同道合、想要表达观念的人,他们也一样选择你,这就是双向奔赴,会形成一个创作氛围。其实,不乏好的创作者和有能力的人,现在资源都很敞开。好的时代,好处就是大家有了选择以及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