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纪录片《前浪》:不加“滤镜”,还原老年生活的爱与痛

在徐汇宜家喝咖啡“谈朋友”的老人们,从容地询问对年龄、长相、退休金和房产,合则来,不合则去。
“阿宝”是其中执拗的一个,跟《繁花》里的片叶不沾身的“阿宝”不同,他被朋友打趣,三段婚姻都不顺畅,如今的“梦中情人”也毫不客气地告诉他没有结果。
还有喜欢穿旗袍的金阿姨,相处了九年依然分开的老张和玲玲……他们的故事,有时让人会心一笑,有时又有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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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纪录片《前浪》即将于6月11日晚在东方卫视、腾讯视频、百视通等平台播出的第一集《不老爱神》。摄制组在上海宜家蹲守拍摄老年人相亲,整整拍了一年,才记录了老年群体对浪漫爱情的追求。
在近日举行的首映会上,新闻晨报·周到记者提前观看了《不老爱神》和《前浪》的第二集《爱人》,后者讲述了一位老人是如何一步步失去了自己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的爱人。
幽默与悲情,轻松与沉重。《前浪》没有试图去概括什么,而是给出了更多元的思考,从生命中不灭的欲望,到无处不在的孤独,乃至于衰老给家庭带来的一地鸡毛……
当然,对比《前浪》和过往的作品,范士广直言不讳,他希望回归本质,反映出老龄化这个重大的社会转型过程,“有时候看自己以前做的片子,我会追问自己,为什么我的表达欲那么强?生怕别人看不懂你的意思。但这一次,我们努力希望还原纪录片的本源,本来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们就往那边走。”
“从来没有一个典型性的老人,就像没有一个典型性的中年人。”总导演范士广在首映散场后接受了我们的采访,他形容这是一次打破刻板印象却又充满了变化的拍摄历程,“许多刻板印象,恰恰是要我们亲身体会之后,才能知道它到底从何而来。”
“《前浪》是一部充满‘危险’和‘脆弱’的纪录片。”
在导演手记里,范士广如此形容《前浪》的拍摄过程:因为拍摄的对象是老年人,他们多数处在失落、敏感、多病亦无常的人生时期。将近两年的时间,每一位主人公都在拍摄过程中经历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因为意外,有的人拍着拍着就走了;因为疾病,有些规划好的旅行拍摄只好作罢;因为误会,有的老人要和摄制组签署“决裂协议”,不相往来。
纪录片确实也记录下了这些意外。
《不老爱神》拍摄了曾经携手环游的老张和玲玲在相处九年后的分手,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玲玲甚至会叮嘱即将开始新的相亲的老张:“别让人家等了。”而《爱人》更带来了一种猝不及防的锥心之痛:以为要拍老人如何面对爱人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后的照顾难题,与爱人的天人永隔却成了后来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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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不可预期,人的复杂,清晰可见。
范士广坦言,这也是一次从“焦虑”到“感恩”的过程,“对一个纪录片项目的负责人来说,你可能一直感觉它在失控的边缘,很多事情不是按照你的想法走的。原本你会觉得很抓狂,焦虑得不得了,到后来,就觉得还是顺着走——原本一直想要拍的结果,很多时候拍不到;好的东西,很多就是偶然发生的”。
或者说,他不愿意让主题先行。“任何的文艺作品对我们来说都应该是一次探索,就像写一个探索报告。不是我觉得老年人生活就该是那样,我该用镜头证明我的想法是对儿;而是我要修正我自己,充分地调研,去待着、蹲着、想着、看着,也许慢慢就能打开自己封闭的内心,破除社会对老年人的刻板印象。”
他为此反复提醒团队的成员,不要轻易地贴标签,不要闪躲衰老的残酷,也不要给老年加上悲情的滤镜。他甚至专门在手机备忘录上写下的一句话:“空洞地赞美衰老的言辞是荒唐的,执着地对抗衰老的人是胆怯的”。
“1963年是中国人口生育率最高的年份,而2023年到2024年就是他们集体退休的年份,这一切会使整个社会加速转向一个老龄化社会,尤其是在上海。”范士广说,他希望回归本质,反映出这个重大的社会转型过程,“本来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们就往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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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我们做《人间世》,更多的是讲一个事件。生孩子、得了癌症……但这次,我们更多在拍人物。”
所以,在《不老爱神》里,“阿宝”时而执拗时而洒脱的个性,远比他一次次与爱情擦肩而过的戏剧性来得浓烈鲜明。该集导演陈子芃在拍摄手记中写道,“他总让我想起战风车的堂吉诃德,用自我的方式对抗着命运的魔幻现实,终又成了众人眼里‘魔幻现实’的人”。
而在尚未亮相的几集中,不同的人物也带来不同的思考:《明天会更好》持续跟踪一位96岁老人的驾考之路;《监护人》跟踪拍摄一名老人孜孜不倦寻找监护人的历程;《母亲写作计划》记录了一对母子通过写作重构代际之间的沟通;《洗澡》拍了五位老人洗澡的故事;而《顺水行舟》则还原出一个老人网购成瘾,与手机难分难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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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士广形容《洗澡》是整部作品里最特殊的一集,“失能失智老人的照顾问题,是一个很根本的难题。我们找到了洗澡这个切口,通过拍摄五个老人的洗澡,去讲述老年人的尊严、痛苦和欢喜”。
当然,《前浪》也是一部极具上海气质的作品。在北京点映时,很多观众都被沪上老年人的开放与张扬所打动——毕竟,在宜家相亲,上海是全国独一份。
“就像我们在字幕里写,斯德哥尔摩没有,纽约没有,东京没有,但却在上海发生了。”范士广说,他在这里看到了城市公共空间的特异性,看到了城市的包容,也看到了人的不同可能,“刚开始,我们一定是带着有色眼镜去看老人家相亲,觉得他们孤独想要找个伴;可是我们呆得越久,越会发现他们的生活真的不是只有孤独。阿宝可以自己和自己打牌,可以和朋友去宜家和人民公园;而我们今天大部分年轻人不是工作就是玩手机,何尝不是失去了生活的本质?”
所以,他们希望年轻人看完《前浪》,也会有自己的收获:“我希望你们能认识到老年人复杂性、多样性,丰富性。我希望这部纪录片,能让我们扫除人生的一些幻想与迷思,那些生活中的执念也没有那么重要,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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