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完颜慧德，是去年小助理和她的朋友互相揶揄「敌蜜」，看我一脸茫然，找了她的视频给我看，边看她俩边笑得前仰后俯。
我并不觉得有多好笑，但对这样的场景已然习惯：互联网加深了代际鸿沟，网络原住民（出生在信息时代）和网络移民（后天接触互联网）的审美趣味、关注领域、对网络的使用方式，早就天差地别。
我至此对完颜慧德的印象是，她类似于我们那个年代的芙蓉姐姐，获取的关注和流量，建立在时代的审丑之上。
相比而言，余秀华要熟悉得多，她是主流文化筛选出来的show case，有身残志坚的主流叙事，也有诗歌与爱情的文化标签。
好多年前香港书展，参加了对余秀华的访问，我问她的问题是：你有过你诗里那种恋情吗？相爱——做爱——爱得死去活来。
她说没有，我这个样子，不好意思的。
后来她终于有了一段轰轰烈烈的全程爱情，字面意思的「轰轰烈烈」，刚开始威风凛凛昭告天下她找了个90后男友，最后家暴、扇耳光、出轨、喝酒尿裤子，纤毫毕现地展露在互联网上。
我也曾经写过这件事《她不过是一个黑洞中求爱的普通女性》，更多的，是对她的理解和心疼。
但丑态毕露的恋情之后，余秀华没有消沉、绝望，依然生机勃勃，战斗力惊人，至少她表现得如此。
把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做了期节目，说不上是歹毒还是有创意，但一定是冲着争议去的，第一期播完，一下子就冲上了热搜。
我后来很认真地去看了节目，就是找四个著名「嬢嬢」，让她们一起旅行。上来就是余秀华和完颜慧德。
余秀华是第一个邀约人，去西安找完颜慧德，先到完颜讲课的社区中心，昏昏欲睡听完完颜的课程。完颜讲的内容大概是宣扬五好家庭那种：少年夫妻老来伴，家家锅底都是黑的，只是黑的程度不一样。余秀华在后采里说：不知道对这些老头子老妈子有没有用，反正对我没用。但她还是表现了礼貌，称对方漂亮。完颜慧德回敬「你更漂亮」、「你的诗更好」。
（原创公众号：美亚在港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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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到了北京，直奔北大，因为完颜要带余秀华去找她的心理学导师。所谓导师，其实也就是自考时培训过的老师。我后来研究完颜才知道，被质疑学历，是她的一个隐痛。所以当因为完颜没有提前联系老师而扑空时，余秀华带点生气地戳完颜：「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去找，你自证不了什么事」，一下子触到了完颜的底线。一你不是我的朋友，二你不是我的同事，所以我就不愿意回答。余秀华对撕X太熟练了，她说：你为什么不结婚呢？别人看不上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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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余秀华直接对着镜头说：遇到一个装的嘉宾，你让我怎么玩。第一期播出后，余秀华没忍住发了一条微博，说完颜是装在套子里的人。可能节目组要求，她删了上面这条，气不过又发了一条新的：
我去追了后面两集，在后面两集中，因为自驾游阿姨苏敏的加入，两个人的矛盾缓解了一些。余秀华也展现出了攻击性之外的仗义——因为觉得自己行动不便，干不了太多活儿，去菜场买菜，她抢着买单，也带她们去按摩店按摩。但是她依然死死咬住完颜，用男女关系开涮她。说她不要减肥，又不找男朋友，要跟她谈恋爱，按摩要给她安排男按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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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开不起玩笑的完颜慧德，跟着苏阿姨一起就着自己的玩笑「开朗」一笑时，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勉强，那种不知道如何处理，但又要营造温暖气氛的生涩和尴尬。我感觉到自己在同情完颜慧德，于是大半夜去系统地研究了一下她。根据她有限的公开资料，她幼年丧父，与继父母亲分开生活，寄居在亲戚家，刚到婚嫁的年龄，继父和母亲就给她介绍对象，都是残疾的，原因就是对方有钱。于是她愤而离家，想要证明给父母看，自己有别的价值。学过按摩、会计，最后自考北大的心理学专业，成了心理咨询师。她一生未婚，独自住在西安，那个余秀华一进门就惊呼「好小」的房子里。网络时代，她学着在dy上录制自己的心理学视频，因为价值观老旧，有浓重的口音，以及视频质感的中老年味，迅速在dy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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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流量来自于，年轻人把她当成电子宠物一般，拿她的视频模仿二创，学她的「拱出去」、「笑拥了」、「寻」；在她的连线直播间，故意提一些「出格」的问题，比如同性恋情，试图激怒她。
她和芙蓉姐姐的区别在于，芙蓉姐姐到了后期将错就错了，把赞美与嘲笑都当做名声的阶梯。但完颜慧德不要这「泼天的富贵」，非常介意这些嘲弄，发了无数视频「反抗」。连直播间的一个观看者送的戳嘴特效，她都要避开，然后拉黑。所以节目里她说她拉黑了四千九百多个人。
看完居然有点难过。她是一个被时代戏谑玩弄，依然要死死守住她那套传统体面的人，而她要坚守的这种规矩，纲常，又曾经是她最痛楚的一生怨念，是让她被她的时代掷弃的罪魁祸首。
她的所谓感悟心理理念，有多陈旧呢？她说男人会找什么样的女人？找有用的女人，因为没有男人会想跟一个乞丐生活。
最荒唐的是，被两个时代中伤过的人，是心理咨询师，并且依然坚信自己的正能量。因为爆火，dy给她做了一个纪录片，她回到了家乡，说自己对父母释怀了，因为「他们可能也有他们的难处」；
对于那个敲她门骚扰她的黑粉，她也没有选择报警，找社区来解决，她说如果报警，「是不是把孩子的前途给耽误了」。这样的人遇到余秀华，对比之下更显得无比陈旧和迂腐，面对余秀华的直接和出格，她是无措的，有点被吓到，又忍不住拿自己那套正能量疗法，去「善意」规训余秀华，让她不要翘脚，要有女人的样子；让她不要喝酒，要养生；让她享受雨中散步，感受大自然。吃饭时，她拍完窗外的雨景，就把镜头转向余秀华，要她表演当场作诗，余秀华黑头黑面，她就马上转移话题，问她今天开心不开心，得到的是一连串的死亡问题。面对余秀华的咄咄逼人，她依然两次试图去牵余秀华的手。董宇辉采访她，最后让她选一束花，她选了「独一无二」。但我们都知道，她的自我认知与自我希冀，与这个时代背道而驰，她的「独一无二」，就是坐在沉疴痼疾中，信心满满地看着新世界，坚信自己的心理治疗，终将春风细雨唤醒人人心中的爱。
余秀华在参加这档节目时，姿态就是高傲的，她看不起完颜慧德，施舍点礼貌，发现完颜慧德居然敢对她说教，毫不犹豫竖起浑身的刺——这是她一贯的自我保护方式。当她奉劝完颜慧德不要在意黑粉，他们只是善意的玩笑时，忘了自己对网络攻击睚眦必报的凶狠。或许是她在那段「爱情」中受的伤太深，她更加言必称爱情、男人、恋爱，和完颜慧德炫耀「我谈的男朋友90后」，试图找到被爱的优越感。在一个四个嬢嬢找寻自我的节目中，这样的强调也显得极其讽刺。余秀华说完颜是「装在套子里的人」，谁又不是呢？谁不是被自己的命运套成了惯习，扼住了喉咙。两位曾被男权、男性伤害的女性，一个坚守男权的本分，苦口婆心地教化，一个离不开男人，把「没人要」当做攻击同性的炮弹。没有什么胜者输家，高级低劣，仅余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