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边防军人再忆南疆--接我进营门的少校曾与敌人硬钢21个日夜

我是扎扎实实在新疆工作和生活过的。
我的新疆不仅仅有阿勒泰,还有和田喀什,不仅有电视剧的雪山草场,还有黄沙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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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014年毕业就来到了南疆。坐上到喀什的航班,在机舱里就发现汉族绝对是少数民族,那时候还是特殊时期,当地的女人还没摘下脸上的纱,当然,我也没揭下心中那层纱。
和毕业时候的豪情壮志不同,曾经在到新疆之前,我特别骄傲昂首挺胸地说,我即将成为能上战场的军人,这在和平年代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刚踏上西域的土地,心就咯噔一下,凉了三分之一。我读军校以前,就去过西藏旅行,放假时候时候去了漠河呼伦贝尔,我对艰苦的环境还是有相当的心理建设的。
环境以外的因素我确实没考量。
出了候机楼打车,连续七八辆出租车都是维吾尔族司机,因为我团队的驻地不是喀什市区,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和维吾尔族司机交流团队地址,我也讲不清楚,那时候他们不怎么用高德一类定位软件,我也不了解单位的番号,也不知道老百姓怎么称呼我们的部队。我提前抄好报道通知上面写的地址,把写好地址的笔记本拿给司机看,师傅摇摇头,手搓胡子,说这个嘛,汉字我是看不懂的嘛。虽然没有交流通畅,但我已经吃饱了,说话的功夫就被大风喂了二两沙子,西藏东北都没有那么多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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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先说说二两沙子的事儿吧。退役时候检查出身体莫名其妙长了结石,是不是就跟经常吃沙子有关系。在新疆待久了,我都能吃出来新疆各地沙子不同的味道,南疆塔克拉玛干的沙子有股烈日烤柏油马路的味道,喀喇昆仑山的沙子有点融雪味,硬硬的碱味儿带点甜,草场的沙子自然有点青草香,有时回味还带点羊粪味儿。
此时天色未晚,还是决定在喀什住一天。
跟出租师傅说,去最好玩的地方,他把我拉到了大巴扎,一下车扑鼻的烤肉香气,虽然吃的二两沙子还没消化,但是馋虫又被勾出来了。
第一次见到喀什的烤肉,简直惊呆了,羊肉像是被飞刀医师做手术一般雕刻成漂亮的线条,把带肉的骨头精密地钉在烤肉架子上放进炉子里。还有一次对肉的震撼,那就是后几年在冈仁波齐看到的天葬了,此后的几年我总是把这两个场景放在一起作联想,甚至联想到一些生命与哲学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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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烤肉,就吃了切糕,五块钱一大块,实打实的巴旦木核桃,之前内地流行切糕的段子,我还提前做好了被宰一次的心理准备,买了一块巴旦木的,买完了以后老板还邀请我品尝其他口味的切糕,他们的热情真让我惊讶,和那时候盛行的新闻成为巨大的反差,在森严的检查,电网般高压环境下,是一股清流了。卖石榴汁的卖酸奶的民族同胞见了我,都让我先尝后买,热情招呼,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接地气的新疆,了解了新闻外的新疆。
第二天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打到了汉族人的车。还是一个维吾尔族司机先把我拉到了一个点,再把我转手给了这个汉族司机。上了车,司机一路上不停讲这几年新疆变化,说这边形势多么紧张,还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又严肃又滑稽地做着抹脖子的动作,纵使中年司机大哥给我讲着气氛很紧张的事情,还讲了他为了家人孩子多么不容易才来的南疆,我都正经不起来,还是被他可爱的动作逗笑。
大哥看到我的反应,更加严肃地对我说,你以为我是胡说八道的吗?
我在这工作了一个月以后,喀什便出现了特大新闻,死伤众多,那时我们在开展新毕业学员岗前培训,每晚都会被拉警报的声音吵醒。带我们的排长也是从这个地方提干回来的同一届毕业学员,发生恶性事件那天他给我们上了一堂令我印象很深的课,他让我们先全体起立,又让我们一个一个卧倒,告诉我们只是简单模拟了一下现场的场景,小礼堂地上趴满人,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排,其实感官上还是非常震撼的。
再后来又过去三四年,我们连来了一个新毕业排长,就是我毕业那年记一等功提干的,他还没到连队,就听战士们口口相传了,“排长好像干死过人”“排长枪法贼好”“排长是英雄”,快比我这个指导员风头还大还有威信了。
司机师傅想不通,他是为了家庭才来这的,那我是为啥来的?
一腔热血也罢,有个英雄梦也罢,毕业十年再写这个问题,恐怕就没那么重要了,但是这些年在新疆并不后悔,我就像沙地里的西瓜一样,饱经风霜,外表粗糙,但有力量,结的果子很甜,一不小心也会烂在地里,但是着实给贫瘠的土地做了良好的肥料。
一路上走走停停,停主要是检查站几步一个,喀什的出租很奇怪,如果跨县了,在出发县城的指定位置才能坐跨县出租,到了目的地县城只能停到当地指定地点,再打本县出租车,换了到了营区都到晚上9点了,不过天还是大亮着。
我被第三名出租司机交到了哨兵手里,门口哨兵让我填了一张单子,就像收货单,继而又把我转交给了一名少校手里。
这名少校中等身材一般长相,说话慢声细语,第一印象:这老哥绝对不如军校队长凶!
熟悉了一圈营区环境,还被告知我们是高原部队,大多数战友都在上山路上了,已经在山上的兄弟还没下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叫换防,就是两波队伍,轮流守山。虽然营区不大,但是却空旷,营区外有一片茫茫的戈壁滩,戈壁滩外齐刷刷种了一排胡杨树,像极了执勤的哨兵。我想这下无处可逃了吧,踏踏实实守边防吧。
我们新学员被拉到一个叫做官兵之家的连队,其实就是临时上下山中转站,大多就是山上下山看病的病号,还有休假回来准备上山的战友,住在这里有干部也有战士,来了官兵之家,那就奉行官兵一致,官兵同乐。
有人说官兵之家是泡病号不想上山的躺平窝子,但官兵之家也确确实实是卧虎藏龙之地。比如这个把我带进营区的少校。
到了官兵之家,临时上下人的战友既不把我们新学员当干部,也不把我们当新兵,当晚点完名以后,就叫着我们几个新学员一起吃夜宵。新疆椒麻鸡味道特别绝,还在官兵之家第一次喝到奶啤。
战友们给我介绍着这边情况,说到了带我进来的少校,战友绘声绘色说到,咱们官兵之家家长是陈助理,以前不是助理,是冰峰的指导员,这个冰峰不是汽水的名字,那个点位海拔特别高,都没有下5100米点位,点位前方有一座大冰川而命名。陈助理当年当指导员时候,和鬼子怼了21天21夜,坚持到任务完成时心跳骤停,好在抢救回来了,立了一等战功,但是再也无法上山了,就当了助理,其实也就是官兵之家家长。
后来我也到了冰峰,也听到了陈助理的故事,我毕业当年的年初,冰峰在对峙,不敢睡囫囵觉,陈助理也是神人,领导问他需求,他说要几十件红牛,把红牛当水喝,靠红牛硬撑着21天几乎没睡觉,最终冰峰取得重大胜利。
那天晚上,我刚想脱衣服睡觉,就被班长拉住,说排长,你是北京来的,送你个福利,第一班哨送给你,这个可是给你的最高礼节,以后排长当了我领导,还得罩着我小赵。
头一晚人还没休息,就被拉去干活儿,还把这说成了礼节,这个小赵可记住你了,不过有些事情确实特别寸,三年后我确实当了小赵的指导员,我一下就认出了他。
小赵带我领了枪弹头盔,扎好外腰带,去了官兵之家最近的一个哨位。
哨位旁边种了好多枣树,晚风送来了枣花香,在特殊时期,给人一种安神的感觉,抬头看看天空,满天的繁星,我真正的干部生涯就这样开始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这么安慰着自己,看到隔壁院子枣树上的枣摇摇晃晃,非常想摘几颗,但是想到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还是忍住了,院子里还种满了向日葵,月光下的向日葵发出的声音和枣树叶子不一样,向日葵是摇头的声音,枣树叶的跳舞的声音,一排排向日葵就像观众看着枣树枝摇曳舞动,不知不觉,在哨位上的我也迈进了时代的舞台,虽不像一毕业就到了大机关的同学闪亮登场,但是夜晚有枣树伴舞的演出,也别有一番调调。
有个班长来接哨,告诉我营区点多人少,几乎所有人每晚都要站哨,这个哨位是西哨,明天我让小赵给你安排个油库哨,都熟悉熟悉环境。
天亮了以后注意到了官兵之家到哨位的路上有满园向日葵,换了个角度看向日葵,他们也不像观众看我演出了,而是和我们一样,在努力劳动,创造果实。
这些向日葵是陈助理种的,他还养了几只白兔,营区被弄得漂漂亮亮的,充满了活力,看陈助理喂着兔子,修理着向日葵,给我一种英雄迟暮,虽有遗憾但心向阳光的感觉。对他从那种单纯的敬佩,变成了一丝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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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中士在一起打扫卫生时候告诉我,哨位隔壁是个种枣的,也是我们扶持老乡的产业,军民一家亲嘛,特地把几颗枣树种得靠近哨位,就是方便我们哨兵站哨时候摘的,晚上嚼几颗枣,也提神,省得站着哨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我站了油库哨,面对着上文提到的茫茫的隔壁和胡杨林,一棵又一棵胡杨木连在一起,就像筑成一道长城,保护着我们,后来我到了战场,面对敌军,我们官兵也手挽手,也像筑城了一道钢铁长城,成为活生生的边境线,后来才明白了胡杨精神。那时候我看到隔壁胡杨,有一种渺小的感觉,但是不管做的事业有没有人知道,有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但知道我是中国军人就可以了,我默默唱着“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不需要你认识我,不需要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我。”刚陷入自我感动,旁边一起站哨的兄弟就戳我一下,兄弟,你跟我表白呢?自我介绍下,我叫江河。
江河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同届的兄弟了,他就是南疆野战部队考军校的,在北京卢沟桥上了四年军校,毕业后又回来了。说来也奇怪,那首歌里还有个大军,也是我同批毕业的战友,大军到没想征服宇宙,只想踏踏实实做点事,只是有一年冬天大雪封山,大军为了给战友们带点节日用品带车到县城,路上翻车了,终身要坐轮椅,我多年后在官兵之家看到坐在轮椅的大军特别难受,他紧紧握住我,什么都不说,我仿佛看到了那个扑向茫茫宇宙的少年,在雪山之间跌落。
后来我离开了部队,在转业那年的冬天,在北海公园老年合唱团,听着上了岁数的爷爷奶奶,唱祖国不会忘记,坚有一种莫名的割裂感,看到了初心,看到了十年前的官兵之家,看到了那个还没头秃,捅我说你跟我表白呢的江河,看到了奔跑的大军和坐轮椅的大军,也看到了自己军旅生涯的一幕又一幕。老人歌唱的嗓音充满了每个人不同的故事,坚定有力,富有深情,我虽然年轻,真正有故事的年月不满15年,但是我感觉过了一万年,听着歌声不禁泪流满面。
后来在官兵之家,和我们同批毕业的都混熟了,好多战友能叫出名字了,江河总是盯着陈助理那几只兔子不放,没少被陈助理收拾,江河就抱负兔子,揪住兔子耳朵说今天就给你炖了,我由于作风散漫也经常被陈助理说,但是我们从学员变成了干部以后,好像并不怕同为军官的陈助理,虽然他看似温柔的脸还是透出一丝威严。可能我们来到边防的兄弟要么就是来自边防,懂边防,清楚这里生存法则,还有一部分可能大学就不太懂人情世故,被分到这了,只有我是出于理想抱负过来的,被他们嘲笑了整个新训。
我跟他们说我想做摘星星的人,这个至今自己看来都觉得可笑,再看到以前的文字都觉得羞赧,几分钟就会脸红。但是新疆确实是一片充满理想的土地,茫茫戈壁里扔下几枚种子,都能长出玫瑰,我们有人在这边遇到了自己的玫瑰,钢枪配玫瑰绝对是绝配。
在官兵之家呆了快一周,陈助理打算让我们放放风,让我们县城转转,我们团队所在县城非常漂亮,全县都种满了法桐,要不是街上站满了执勤的武警,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紧张的时期。我和小七江河一起逛超市,有一个执勤的武警女中尉,她把和小七和江河放进去了,但是把我扣那里了,说让我拿身份证,我说我跟你一样,是军官,掏出来我的军官证给她看,她说我又不是解放军,我不了解解放军系统,我是武警,谁知道你是真的假的,她汉语感觉说得也不太标准,带着一股葡萄干味儿。
我战友们看情况,笑了笑就先进超市了,那个武警说要不我加上你的微信,我看你不像他们两个嘛,一看就是大好人,你不像,真有什么事情我还能微信找到你。我也无奈答应了。
后来知道她叫巴哈尔,我通过她真正了解了维吾尔族风土人情,了解了艾特莱斯绸缎,了解了和田玉种类,了解抓饭的不同做法。
那时候巴哈尔经常把自家做的抓饭烤包子送到营区门口,我都是偷偷摸摸见她,狼吞虎咽吃完,匆匆忙忙回去,我们也彼此讲过军校警校的故事。
巴哈尔是我遇到过最像玫瑰的人,唇非常饱满,和玫瑰一个颜色,特别热烈,也特别雷厉风行,我们也是纯友谊的关系。
短短的两周,我就在巴哈尔的帮助下,在官兵之家对新疆有了初印象,逐渐适应了日复一日每天吃二两土的生活,也看到了这边生活的美,不同民族人的纯真,给我的22岁全新的冲击。
我的新疆之旅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