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关珺冉
编辑/漆菲
俄罗斯总统普京紧凑却充实的平壤之行，吸引全球关注。
当地时间6月19日凌晨，平壤顺安机场停机坪铺上红地毯，用鲜红玫瑰装饰起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此等待多时。普京走下舷梯后，两人紧紧握手、热情拥抱交谈。
6月19日凌晨，普京抵达朝鲜首都平壤，一位朝鲜女士为他献花。
“时隔270多天，很高兴在平壤再次见到你。”金正恩握住普京的手说。普京对金正恩亲自接机表示感谢。去年9月，金正恩曾出访俄罗斯，同普京完成了历史性会晤。
这是普京时隔24年再次对朝鲜进行国事访问。2000年7月，当时刚刚就任总统的他曾访问平壤，与金正恩的父亲金正日会面。朝中社评论称，普京与金正恩的会晤是一次历史性事件，表明两国友谊和团结“不可战胜且持久”。
正如普京访朝前在朝鲜《劳动新闻》发文所说，“俄罗斯和朝鲜将把双边合作提升至更高水平”。这一次，俄朝两国签署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其中提到，“一方受到侵略时，另一方将提供援助”。金正恩更是宣布：“两国关系上升到了联盟的新高度。”
“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意味着一种军事同盟，双方各取所需促成了这一最高级别外交关系的形成。”韩国高丽大学统一融合研究院院长、朝鲜问题专家南成旭向《凤凰周刊》评价说，“俄罗斯能获得来自朝鲜的稳定的武器供应，可用于乌克兰战场；朝鲜则能得到更多支持来应对制裁，从而对抗美韩日同盟。我认为，俄朝关系已然恢复到1961年签署《苏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时的水平，双方最新签署的协议能够确保朝鲜从俄罗斯获得军事、政治、经济方面的支持。”
6月19日，金正恩亲自向普京授勋。
朝方为接待做足准备
据俄媒披露，普京的专机于6月19日凌晨2时22分降落在平壤顺安机场。这比预计的抵达时间晚了几个小时，也让普京原定于6月18日开始的国事访问变成了“一日游”。
离开机场时，普京热情邀请金正恩与自己同乘一辆车。两人互相礼让，示意对方坐司机位右后方的主座。一番礼让后，普京坐上了主座。两人乘车夜游平壤，前往平壤锦绣山迎宾馆。“专车穿过花灯璀璨、夜景迷人的平壤街头。两国最高首脑敞怀叙旧，深入交换意见。”朝中社如此描述。
6月19日凌晨，普京和金正恩一同乘车，前往平壤锦绣山迎宾馆。
当天中午正式会晤前夕，金正恩为普京在金日成广场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普京抵达后，金正恩热情上前问候，然后与代表团成员握手。广场奏响两国国歌，两人一同检阅了朝鲜武装部队的陆、海、空三军仪仗队。
当日天气晴好，气温超过30度，平壤民众一大早就来到现场等待。在群众的欢呼呐喊声中，普京和金正恩坐上一辆敞篷轿车绕场一周。与此同时，彩色气球升空，鸣响礼炮。仪式最终以烟火表演结束。
6月19日，在群众的欢呼呐喊声中，普京和金正恩坐上一辆敞篷轿车，在广场上行驶。
随后，两位领导人在锦绣山迎宾馆举行了大范围元首会谈，会谈时间超过一个半小时。普京在开场白中说，俄朝两国之间的沟通建立在平等和尊重相互利益的基础之上。金正恩去年访俄之后，两国在构建双边关系方面取得了有意义的进展。普京还提到，俄罗斯正在与美国几十年来强加的帝国主义政策作斗争。“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反对美国数十年来实施的霸权政策，反对美国及其卫星国针对俄罗斯的帝国主义政策。”金正恩回应称，朝鲜和俄罗斯正迎来上世纪朝苏关系时期也无可比拟的“全盛期”，“（朝鲜）将无条件地继续支持俄罗斯的所有政策”。随后，普京与金正恩进行了一对一会谈，持续约两小时，远远超过原计划的一小时会谈时间。会谈结束后，双方签署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它将取代2000年签订的《朝俄友好睦邻合作条约》。
6月19日，朝俄两国领导人在锦绣山迎宾馆举行了大范围会谈。
6月19日，普京与金正恩进行了一对一会谈。
会晤结束后，普京驾驶自己的“阿鲁斯”（AURUS）轿车，载着金正恩在平壤兜风。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披露，当普京走近汽车时，助理先打开后排车门，但普京决定亲自驾驶，金正恩则坐到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随后，两国领导人一起在花园中散步。返程时，普京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司机变成了金正恩。
6月19日，普京与金正恩轮流当司机。
6月19日，金正恩载普京“兜风”。
两国领导人还向纪念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解放朝鲜的苏军烈士纪念碑（解放碑）敬献花环。当天晚些时候，金正恩为普京准备了一场盛大音乐会。演员们不仅演唱了歌颂金日成等朝鲜领导人的歌曲，还进行了传统民族舞及杂技表演，并为普京演唱《喀秋莎》等苏俄经典曲目。
6月19日，普京向纪念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解放朝鲜的苏军烈士纪念碑(解放碑)敬献花环。
6月19日，金正恩为普京准备了一场盛大的音乐会。
接下来是丰盛的晚宴，朝鲜准备了朝鲜冷面、人参汤、鳕鱼、羊肉、海鲜，冷盘是松露鸭肝和龙虾沙拉，甜点是蓝莓冰淇淋。两人高举酒杯。普京在晚宴致辞中说道：“远亲不如近邻”，“为金正恩同志和所有出席宴会的朝鲜朋友们的健康干一杯酒”。
另据俄总统外交政策助理尤里·乌沙科夫透露，俄朝两国领导人还互赠了礼物。普京收到若干件艺术品，金正恩收到一辆俄产“阿鲁斯”豪华轿车、一把海军上将的短剑和一套茶具。早在今年2月，普京已向金正恩赠送过一辆“阿鲁斯”轿车，供其个人使用。
乌沙科夫没有具体说明普京收到了哪些礼物，只是提到，“这些礼物与俄总统的形象有关。有几种不同的塑像，都很有艺术性，包括半身像。”
6月19日，俄朝两国领导人互赠礼物。
此外，金正恩还送给普京两只当地品种的丰山犬。据朝中社报道，金正恩和普京都喜欢动物，金正恩为此向普京赠送丰山犬作为一种外交方式。2018年，朝韩关系取得突破性进展时，韩国时任总统文在寅也从金正恩手中收过两只白色丰山犬。
金正恩向普京赠送丰山犬（Pungsan）作为一种外交方式。
俄罗斯通讯社披露，俄朝两国领导人共交流了约11个小时。普京对此访十分满意，他多次赞叹：“平壤的面貌和24年前比截然不同”，“在金正恩的领导下，由于朝鲜人民的无私劳动，这座城市变得非常美丽”。音乐会后，他称赞“音乐会的宏大规模及表演者的才华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临别时，金正恩亲自前往机场为普京送行。两位领导人握手、拥抱，互道“保持联系”。登机后，普京还意犹未尽地从舷窗探出头，挥手道别。
而为了迎接普京的到来，朝鲜也是做足准备。在平壤的主要街道，到处悬挂着俄罗斯国旗、普京的画像和代表朝俄友谊的标语。临街高楼上挂着写有“我们热烈欢迎俄罗斯联邦总统”“朝俄两国人民大团结万岁”等标语的横幅。
另据美国遥感卫星数据公司“星球实验室”（Planet Labs）拍摄的卫星照片，普京访问前，朝鲜金日成广场北侧早早搭建起了正方形的建筑。另据专门报道朝鲜新闻的韩国媒体“NK News”披露，6月6日至11日，朝鲜已经清理了停靠在机场航站楼的所有客机。此外，平壤锦绣山迎宾馆的汽车入口处早早搭建起巨大的红色物体。
近几个月来，俄朝两国的政府官员及代表团也互动频繁。据韩国统一部6月17日统计，今年朝鲜和俄罗斯公开的副部级以上高级别交流（会谈、国际会议、谈话）共计18次，是金正恩2012年执政以来最多的一年。
早在今年1月，朝鲜外务相崔善姬访俄期间就提出欢迎普京访问，表示已准备好迎接“朝鲜人民最亲密的朋友”。4月，朝鲜农业代表团访俄讨论双方合作方案。朝鲜官员参观了俄罗斯主要种子培养和粮食生产相关研究中心。6月，朝鲜公共安全部副部长李成哲率领代表团访问俄罗斯。朝鲜驻俄大使馆称，双方讨论了执法领域的合作。
6月12日恰逢俄罗斯国庆日，金正恩向普京发送了一封贺电，电文强调，朝俄友好合作关系已经升级到“战无不胜的战友关系”“百年大计的战略关系”，并正在发展到更高阶段的国家关系。普京亦在6月圣彼得堡举行国际经济论坛期间表示，无论其他人怎么想，俄罗斯都将“继续发展与朝鲜的关系”。
普京访朝期间，平壤主要街道到处悬挂着俄罗斯国旗、普京的画像和代表朝俄友谊的标语。
同意在遭受攻击时互助
“安全问题和国际议程在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的会谈中占据重要地位。”会谈结束后，普京向媒体分享道。
《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朝俄防卫互助协定，普京形容，这是“一份突破性文件”。根据协定，一方受到侵略时，另一方将提供援助。普京还表示，在新文件框架下，俄罗斯不排除与朝鲜进行军事技术合作。
分析认为，虽然新条约中没有写入“立即投入军事力量”的表述，但与2000年《朝俄友好睦邻合作条约》中的“若发生危险情况时，两国立即接触”相比，应对水平有了显著提高。
乌沙科夫解释说，该条约不会针对任何其他国家，但“这是考虑到我们两国近年来在国际政治领域、经济领域发生的事情而签署……当然，也包括安全问题”。
对此，哈德逊研究所亚太安全主席帕特里克·克罗宁（Patrick M. Cronin）评价称：“俄罗斯和朝鲜一直缺乏真正的联盟。如今，两国建立了特殊的防务伙伴关系，但这不是（军事）联盟。原因是朝鲜和俄罗斯都希望表现出团结一致反对美国主导的秩序，但没有可信的机制或政治意愿来共同制定军事战略。”
“这毫无疑问是冷战安全保障的延续。”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研究员车维德（Victor Cha）向美国《纽约时报》分析说，这次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是基于相互的交易需求：朝鲜为俄罗斯提供火炮，俄罗斯为朝鲜提供先进的军事技术。
金正恩在会谈开始时的表态——“将全力支持俄罗斯在乌克兰境内进行的特别军事行动”——备受外界关注。
乌克兰总统办公室顾问米哈伊尔·波多利亚克对此批评说：“这是在怂恿俄罗斯大规模杀害乌克兰人。”美国国务院发言人马修·米勒则称，俄罗斯和朝鲜深化合作令所有人感到担忧。
韩国政府的一名高官透露，“就朝俄领导人签署《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一事，韩方正谨慎关注有关动向，将经内部研讨、了解详情后再予以置评。”韩联社认为，在条约全文未公开的情况下尚难预断具体内容，难以将“有事时提供军事援助”解读为“军事介入”。
近几个月来，美国和韩国的情报均指向朝鲜正在为俄罗斯提供弹药。今年5月，美国国防情报局发布报告，展示了据称是1月在哈尔科夫发现的朝鲜短程弹道导弹碎片的图片。而在6月，韩国国防部长申源湜在接受彭博社采访时透露，韩国发现朝鲜运送了至少1万个集装箱到俄罗斯，这些集装箱可容纳多达480万枚炮弹。
近来引发西方国家关注的是，金正恩多次亲临现场指导军工单位，检查武器系统研发工作。5月10日，金正恩检查240毫米火箭炮系统，观摩火箭炮试射；5月11日至12日指导多家军工企业，还试驾了火箭炮车，测试新研制的狙击步枪。韩联社评论称，金正恩进行的一系列视察活动旨在向俄罗斯“推销武器”。韩国、美国、日本等十国外交部长和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因此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坚决反对朝鲜对俄罗斯提供武器。
普京与金正恩
对此，俄罗斯和朝鲜均予以否认。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副部长金与正公开驳斥说：“由偏见和虚构组成的朝俄军火交易‘理论’是‘最荒谬的理论’，不值得任何人评价或解释”，并称其为虚假信息，是“敌对势力在散布谣言”，“朝方正在开发的各种武器系统并不会用于出口俄罗斯，而是针对韩国”。
对于美方发布的关于“俄朝合作会让所有人担忧”的声明，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回应称，如果有什么会让大家担忧，那就是美国总统拜登的状况。早在今年1月，扎哈罗娃就曾说，“俄罗斯拒绝一切美国及其卫星国对我国进行非法指控的企图。”
值得关注的是，会谈期间，俄方代表团中也包括俄罗斯国家航天集团总裁尤里·鲍里索夫。韩国国防研究院国际战略研究室室长杜镇浩（音）认为：“正是鲍里索夫去年向金正恩介绍了东方航天发射场的基础设施，它将在朝鲜推进太空领域能力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包括军事侦察卫星……"
南成旭认为，俄罗斯迅速转让其先进的航空航天技术，将会极大提高朝鲜洲际弹道导弹技术。“未来如果俄罗斯向朝鲜转让技术，如核潜艇技术，恐将加剧东北亚的紧张局势，会引起美国、韩国和日本的连锁反应。 ”
俄朝迎来多领域合作
除军事合作外，朝俄两国还表示要加强包括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合作。据朝中社6月20日报道，双方签订了关于建设图们江跨境公路桥的协定和关于卫生保健、医学教育及科学领域合作的协定。
从来访的高级官员名册也反映出多领域合作的意图。在大范围元首会谈期间，朝鲜和俄罗斯分别有6名和13名高级官员参加了会谈。与朝鲜代表团相比，俄罗斯代表团更广泛地容纳了包括能源、交通、铁路、航天、卫生和其他部门的代表。
“就贸易额而言，目前绝对数字不大，但出现了非常好的态势。”普京在会谈期间分享道，“2023年（朝俄）贸易额增长了8倍（注：俄方公布的贸易额为3440万美元），今年前5个月又增长了54%。”金正恩亦表态说：“要扩大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和其他领域的互利合作，使我们的关系走上了更好的发展轨道，促进了两国的进步和两国人民的福祉。”
据克里姆林宫官网6月19日发布的消息，俄朝签署了关于修建横跨图们江跨境公路桥的政府间协定。该协定计划在位于两国边界的图们江上修建一座大桥，允许汽车通行，这将让两国的贸易往来从海上扩展到陆地运输。有分析认为，修建跨境大桥可以增加朝鲜劳动力的对俄输出。俄罗斯目前需要大量建筑工地的劳动力，朝鲜则需要派遣工人到俄罗斯赚取外汇。
普京在《劳动新闻》的署名文章中还提到“不受西方控制的贸易和相互结算体系”，外界预计，朝俄或将利用签署的条约建立自己的贸易和支付体系。韩联社称，这似乎意味着，受国际社会金融制裁的俄罗斯和朝鲜将建立自己的贸易和支付体系，以免受到以美国为中心的国际金融体系和主要货币美元的影响。
旅游领域，俄朝两国也在加强合作。据普京透露：“俄罗斯正在与朝鲜发展旅游领域的合作，首批旅游团已经准备前往朝鲜海滨度假胜地。”
6月6日，一辆载有俄罗斯游客的列车从符拉迪沃斯托克以北约100公里的俄罗斯城市乌苏里斯克出发前往朝鲜。俄罗斯联邦海关总署在社交媒体平台发文称，“时隔四年后，乌苏里海关人员终于为首批前往朝鲜的旅客办理出境手续。”
更早的2月9日，97名俄罗斯游客抵达平壤，进行为期四天的旅行，这是朝鲜因疫情关闭边境以来迎接的第一批外国游客。有报道称，今年2月至5月，已有400名俄罗斯游客访问了朝鲜。
2月9日，97名俄罗斯游客抵达平壤进行为期四天的旅行。
另据俄罗斯滨海边疆区行政长官奥列格·科热米亚科5月13日发布的消息，连接俄罗斯远东滨海边疆区符拉迪沃斯托克和朝鲜罗先市的客运列车恢复了通行。罗先是朝鲜境内外国人常去的经济特区之一，与中俄两国接壤。受新冠疫情影响，这两地之间的客运和货运列车一度停运，货运列车于2022年11月恢复运行。
关注朝鲜局势的美国智库“北纬38度”（38 North）项目主任珍妮·汤恩 (Jenny Town) 评价说，对朝鲜来说，与俄罗斯交好不仅能让其在联合国获得支持，也在经济、军事、农业合作和贸易方面收获了“直接和切实的成果”，这是两国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从未有过的。（实习生张鑫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