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都淹了，只能住山顶了。”6月16日下午5点14分，张松发了最后一条朋友圈，配图是一望无际的洪水和太拔清源寺的大门。几个小时后，一家六口失联。
据官方数据显示，当晚福建龙岩市上杭县降水量233.9毫米，突破当地日降水量历史极值，太拔镇上游的灌洋水库也开始泄洪。
▲张松发的最后一条朋友圈
许多村民回忆，太拔镇水位在当晚半小时内陡升了两米，晚上11时左右达到峰值，许多民房一楼被淹，水甚至漫到二楼，村民财产受损严重。直至6月17日凌晨2点，大水才逐渐退去，给这个山区小镇留下了厚五六十厘米的淤泥。
近两日，救灾的铲车从四面八方被调来，终于穿过塌方封锁路段抵达太拔。6月20日下午，红星新闻从当地了解到，蓝溪镇方向通往太拔镇受灾现场的道路已基本抢通，而从溪口、茶池方向进镇的国道因塌方仍无法通行。目前，灾区通讯、用电正逐步恢复。
▲20日，龙岩市溪口方向通往太拔镇的多条路被封
01
红色暴雨夜
暴雨前一天是周六，张松带着妻子张韵和两个儿子，和平时一样从上杭县城回太拔老家看望家中的老人。小孩一个7岁，一个5岁。
太拔镇位于上杭县东南部38公里，韩江上游支流、汀江第二大支流黄潭河穿镇而过，以太拔为分界点，太拔以上流段建有九曲岭水电站、黄潭峡水电站等，以下流段便于通船。太拔东北方向20公里处还有一个灌洋水库，水库水同样流经于此。
张松母亲在太拔清源山脚下的水电站工作，张父陪同一起。张家的老房子最近在翻新，张松一家就在老两口所在的水电站吃饭。
6月16日傍晚，雨越下越大。从水电站离开的唯一一座桥被冲垮，一家六口人往更高的清源寺避险。傍晚6点，妻子张韵和亲友报平安，“说不害怕是假的，努力往山上爬，到清源山安全了，晚上山上住……双臂已控制不住发抖着。”
16日晚7点左右，住在太拔乡集镇农贸市场的村民们发现，水已经漫到市场主干道上。在这里开了20多年店铺的超市老板张生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令他没想到的是，晚上约7点半，水继续上升，没到膝盖处。“在接下来半个小时内，水一下子升高了2米。后面继续几厘米几厘米地往上涨，进水后电也停了。”
▲突袭的暴雨导致太拔乡集镇农贸市场一度被全部淹没
龙岩市水利局16日当天的一份文件显示，灌洋水库当晚入库流量达180方/秒，水位647.2m，将至647.5m高程，超汛限水1.5m，为保证大坝安全，水库将开闸放水，下泄流量150方/秒，需转移灌洋水库下游群众。
太拔多位村民回忆，等到水位迅速上涨，他们已来不及转移生活财产。超市里的货物全部被洪水冲走，张生和家人选择从后门弃店避险。晚上11点左右，市场临街商铺水位达到最高值，甚至有的已经漫到二楼，水深将近4米，许多村民躲至三楼。
据闽西日报报道，6月16日至17日，龙岩市普降暴雨，局部骤降特大暴雨，24小时过程雨量达到历史极值，引发房屋倒塌、道路中断、山体滑坡等险情灾情。本轮红色暴雨预警的强降水致龙岩市7个县（市、区）不同程度受灾，武平、上杭尤为严重。
当晚12时许，家住太拔中心小学附近的张姐陆续接到许多电话，附近养老院的老人、村里的一家五口，都想在她这里借住一宿，“他们说在客厅打个地铺也行啊，实在没地方去了。”张姐家的地势比镇上低洼处高上20米，成为当晚村里为数不多没被水浸的房屋。
客厅、沙发，加上家里四层楼的8间房，张姐一共收留了20多位村民。“很严重，整个太拔村进出的大桥都被水淹了，变成了一座孤岛。”这是所有太拔人的不眠之夜，许多村民整晚都不敢睡。
▲水淹至一楼吊顶，货物、房顶均被冲垮，如今只剩空荡荡一片
02
一家六口被埋
截至6月20日晚上10点，到清源山避险的妹妹一家已经失联四天五夜。张博在清源山搜救现场几天没有合眼。
受访的一个小时内，张博接听了十几个电话，亲友嘱咐他不要独自上山，雨天路滑不能开摩托车。但过一会儿，他又和山上的消防人员确认参与救援的亲友安危。
当地27个亲友建了一个“0616亲友救援团”，自发组织从龙岩市里买来物资、协调挖掘机，砍伐拦路的树枝。在前期救援力量紧张下，他们在6月17日、18日两天把路从山脚修到了清源寺，方便消防人员迅速上山展开救援。
▲暴雨前后的清源寺
17日下午，第一批来自漳州森林消防的救援人员到达太拔，徒步一个多小时上山后，他们发现寺庙的上中下三层建筑已经全部坍塌。张博得知，主殿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庙下还有很大空间，如果妹妹一家是在主殿避险，还有一丝希望。
18日当天，生命探测仪探测出生命迹象。包括张博在内的许多救援人员也隐约听到狗叫声。张博记得，妹妹养了一只小土狗，应该也带在身边。
狗叫声在当天晚上就消失了。随着挖掘的不断进行，生命探测仪指向的位置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发现，张博从现场消防救援负责人处得知，此前的生命迹象可能只是生命探测仪的一次误报。
72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正在流逝，一直守在坍塌现场的张博已经不敢抱有希望。16日晚9点多，他曾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求助信息，称妹妹妹夫一家被困清源山失联，老人还安慰他是手机没信号了。19日上午，他在朋友圈写道——“如果你们还活着，让我们早点找到你们，我们一起回家。如果你们走了，也让我们早点找到你们，我们带你们回家，不要再受苦了！”
张博表示，妹夫是上杭县一家公司的技术人员，妹妹也在县里上班。“妹夫每周都会回来看双方老人，给我爸买保险、修电线，比我这个亲儿子还要尽职尽责，有什么事家里老人也更愿意找他帮忙。”
张博最后一次和妹妹妹夫一家见面是在今年春节。两个小侄子围在他身边给他按肩膀，在他耳边“舅舅”“舅舅”喊个不停。
一位村民介绍，张父是个勤劳的农民，靠挑的一担担沙石养活了2个儿子。出事后，张松大哥一直在山上开挖掘机参与救援。
据福建日报，6月19日上午，福建省委副书记、省长赵龙专程来到太拔镇太拔村了解救援进展，研究部署抢险救援工作。他强调，要深入分析失联人员可能轨迹，抢抓黄金救援期，同时间赛跑，千方百计搜救，只要有一丝希望就决不放弃。
6月20日下午，红星新闻从太拔镇镇政府获悉，目前一家六口的救援还在进行当中。
▲太拔菜市场，一位村民望着自己被洪水冲刷后的店铺。店里的淤泥厚五六十几公分，还未铲清
03
当地损失惨重
在太拔一位80多岁的老人记忆里，村里上一次发大水还是在1947年，村里还刻有当时的水位记号，但上次不像这次涨得这么厉害。
大水在6月17日凌晨退去，给太拔这个山区小镇留下了厚五六十厘米的淤泥。救灾的铲车从四面八方被调来，终于在近两日穿过塌方封锁路段抵达太拔。多数淤泥被铲清后，房屋墙体露出黄色的水渍。
▲水退去后，墙上留下清晰可见的黄渍
张老头的10头猪和30多只鸡也在那个雨夜不知被冲到哪儿去了。6月20日下午，太拔迎来连日暴雨后的第一个大晴天，张老头蹲在店门口，试着启动满是淤泥的摩托车，最终以失败告终。冷柜、热水器、木家具随意堆在门口，成为一堆泡了水的垃圾。
儿子小张前两天从龙岩市里赶回老家，进村的路多处塌方，他抱着一箱矿泉水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才见到失联两天的父母和70多岁的奶奶，幸好家人都没事。
▲20日，龙岩市通往太拔镇的国道被封，回乡的村民爬坡查看，发现100米内有三处塌方
张生在镇上开了三家店，货物已全部泡水。据他初步统计，损失预计七八十万。张生介绍，太拔集贸市场两条街约有商铺上百间，由于来不及转移，损失最严重的是超市、药店等货品集中的店面。
据闽西日报报道，据不完全统计，全市受灾12.58万人，倒损房屋1214间，农作物受灾约2894.73公顷，直接经济损失达11.96亿元；道路中断171条728处，10千伏配电线路受损94条、53646户用户停电，通信基站断电累计583个。
由于房屋浸水，线路短路，6月20日太拔镇部分房屋仍停水停电。当地中心小学停课后，将每周给学生的存粮取出，为抗洪的消防、武警官兵和受灾村民提供免费三餐。
▲消防人员与村民正合力清淤
6月20日下午，红星新闻从太拔镇政府了解到，太拔镇受灾现场通往蓝溪镇方向的道路已基本抢通，而从溪口、茶池方向进镇的国道因塌方仍难以通行。目前镇上物资足够，但仍需要一些救灾工具，如清理路面淤泥的平铲和刮泥板。
当地救援人员介绍，目前灾区通讯、用电正逐步恢复，来自泉州、厦门等地支援的电力抢修工人已连续作业4天，预计6月21日所有受灾行政村基本实现通电、通水。在太拔镇现场，公安、消防、疾控等多个部门工作人员和志愿者正与当地群众一起清理灾后现场，进行环境消杀、疫苗接种等准备工作。
（应受访者要求，张松、张韵、张博为化名）
红星新闻记者 蔡晓仪
编辑 潘莉 责编 邓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