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花园老城区一处中介门店里的房屋售价，其中一套66㎡的两居室，售价9万。

不久前，一则“6万元可买一套两居室”的新闻，让小小的下花园区成为了网络上的热门词汇。毕竟，同样的价格在北京城区只能买一平米，而在下花园换来的却是一套房子。

下花园区位于河北张家口市东南部，属于该市下辖的行政区。从地图上看，下花园距离故宫140公里车程，距离北京延庆不到80公里车程。从下花园北站乘坐高铁，到北京北站的时间不到1小时。‍‍‍‍‍‍‍‍‍

下花园的房价为什么这么便宜？那里真的有几万一套的房子么？怀着好奇外加捡漏的心情，我登上高铁，特意去了一趟这座小城一探究竟。

“鬼城”下花园

从北京北站到下花园站，票价70元。

花上一个小时，穿过燕山山脉和官厅水库，当车窗外出现了鸡鸣山的高大轮廓，下花园区也就到了。

在出发之前，我稍稍做了些功课，知道了下花园是一座山城，也知道这座山城曾经盛产煤矿，只是如今大大小小的煤矿皆已关闭，这座山城随之被冠上了“资源枯竭型城市”的称号。提到煤，提到能源枯竭，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电影《山河故人》里的画面。想象中的下花园大概应该如同电影那般，带着许多破旧、颓败的气息，无论何时，天上始终蒙着一团一团的灰。

不过真实的场景倒与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虽是资源枯竭型城市，但从外观上看，下花园却一点儿也不破败。

走出高铁站，眼前是一片广场，隔着马路，矗立着成片的住宅。那些住宅都是崭新的楼房，外面涂着明亮的色彩，错落有致，绵延至远处。其中最高几栋建筑尚未完工，每一栋二十几层，整齐划一地正对着高铁站，形如巨人在迎宾。

既然是来捡漏找房，首当其冲，自然要询问房价了。不过住宅楼虽多，却找不到售楼处，想问个价格出来，除了就近找人打听，别无他法。

一个底商老板好奇地问我想看哪里，我随手指了指那几栋尚未完工的高楼，不曾想，却成功地让她笑出了声。

“你想买那个楼盘？”

“对。您知道售楼处在哪吗？”

“哪有售楼处？那个房子都三年没动窝了。那就是个烂尾楼。”她大概看出了我的尴尬，便又解释，“这两年谁也没想到下花园房价会暴跌成这样，价格直接腰斩，从一万多，到四五千。地产商赔惨了，好多买房的人也都赔惨了。”

经她这么一讲，我才注意到，这几个高楼旁的塔吊自我离开高铁站起，就保持着一个姿势，从来没有动弹过。

顺着道路向东，会经过一片已经完工多年的小区，沿途是几十个临街底商。至少一半房屋处在闲置状态，且完全没有任何装修过的迹象，几年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唯一区别只是玻璃门上多了一张物业缴费通知单和一则旺铺招租广告。

至于另一半商铺，状况也并没好上多少——尽管不少房屋上悬挂着招牌，看上去似乎正在营业，可走近一瞧，就能发现许多玻璃门上都插着一把U型锁，旁边同样贴着出租信息。透过玻璃窗，可以发现门内空空如也落满了灰尘，这些黄金地段的旺铺显然已经闲置了不知多少时间。

我想起了一个成语：十室九空。

得，看来下花园这个地方不光是资源枯竭，连房地产也跟着在枯竭了。

离开高铁站，向南走，是一条名为“龙兴路”的双向车道。路上不光见不到几辆车，也见不到几个人，只有一栋一栋雷同的住宅楼，密密麻麻的分布于道路两侧。隔着围栏，能够发现小区里人并不多，只偶尔有见到三两个人正在遛狗。这场景不禁让人联想起了那些描述世界末日的美国电影，假如此时此刻路上突然蹦出来几个丧尸，也毫不让我感到诧异。

“这些楼里住了多少人？”我问一个在路旁晒太阳的大叔。

大叔直摇头，“这可说不好。应该没几个。你就看房子窗户上有没有窗帘。有窗帘的，应该就有人住。”

抬头望去，一栋二十来层高的楼房，能见得到窗帘的，撑死了五六家。

离开龙兴路，向西一拐，便到了学校东街。街道虽然不同，但景致并没有太多变化。还是千篇一律的住宅楼，以及一个又一个闲置的门脸房。在那里，我找到了一家面馆，这是一个小时里，我遇上的第一个饭店。

老板语气有些骄傲，也带着几分自嘲。他说这是这一片唯一的一个还开着饭店，想吃点别的，我还得继续向前，到学校西街去，两所中学都在那儿，那是最繁华的地方。

不过所谓的繁华，也只是多了一些车，多了一些人，并没有什么热闹的场景。一眼望去，不少商铺依然挂着亟待出租的字样，无非是数量比别的街道少了些许。

一栋挺拔的写字楼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它在十字路口往北，一条道路的尽头，遥遥望去，仿佛独角兽的角，颇有一种北京国贸中心的感觉。走到跟前，我发现这其实是一片建筑群，除了最高的那一栋，还有高低不一的四五个写字楼。这些写字楼一水儿的蓝色玻璃帷幕，用连廊连接了起来，很像北京西二旗的互联网企业。也难怪旁边的道路会被命名为“高新西大街”了。

这些楼是干嘛用的？我向附近闲谈的大妈讨教。

大妈同样百思不得其解，“谁知道做啥用的。这么多年，也没见到有谁住在里面。”

附近的一则广告给出了答案——京西北金融科技新地标。看来我的猜测没错，这地方确实是要打造成“迷你版国贸”。可惜想法虽然宏大，这里却从来没有等来入驻的人，几栋写字楼就这么闲置下来，天长日久，真正的闲出了鸟——不光有麻雀，还有其他的小鸟，在楼门前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一丛一丛的野草也肆无忌惮地生长着，把平整的水泥地面拱出了一个又一个狭长的裂痕。

在一个楼下，我发现了一把陈旧的红色折叠椅——它背靠着玻璃门，被一根铁丝牢牢拴在了门把手上，表面颜色斑驳，金属支架上露出了点点锈痕。想来这把椅子本应该属于某个看守大楼的保安，可惜大楼无人问津，保安也没了踪迹，只剩下它孤零零地留在原处风吹日晒，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杜尚——他把一个平平无奇的白色陶瓷小便池，搬上了博物馆，并命名为《泉》。在我看来，既然小便池能做艺术品，那这把破旧的椅子同样也可以是艺术品，反正都是一样的荒诞。

忽然，传来了一阵音乐声。循声找去，我发现不知何时，建筑群中心的小广场上，多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他们正拿着麦克风，唱着一首我没听说过的歌。歌词很俗气，唱得也略微走调，不过声音碰撞在玻璃墙上，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混响，听起来倒也美妙。

某种程度上，这几栋建筑来说也称得上是物尽其用。

当泡沫退去

小红书有一个有趣的说法——下花园的房地产，是一场针对北京人的杀猪盘。

且不论这种说法是否有依据，不过在下花园的大街走了一个上午，我的确发现处处都有北京的踪迹。不光地产广告上写着“速度接驳北京”，连楼盘被冠上了“北京郡”、“京誉府”诸如此类的名字。

一个地产中介告诉我，这些全新的楼盘绝大多数卖给了北京来的人。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说：“那时候不像现在，到处是来看房子的人，我们带人看一次房，要收两百块钱看房费，每个销售一天至少能赚一千多。有一个别墅楼盘，你想要看房，必须先验资，资产不够都没资格。你能想象么，在下花园这个地方，看个房还要验资！”

于是房价被烘托着开始持续攀升，从2016年开始，从四五千到七八千，最后终于达到了一万二三，甚至部分楼盘高至两万。

房价高涨，让地产变得格外红火。一个当地大姐指着一个楼盘，对我说：“那里之前是一条沟，特别特别深的一条沟。后来为了盖楼，居然把沟给填平了。”她又指着高铁站的方向，“过去这里也都是荒地。是因为要卖楼，才盖了这么多房子。那时候这地方全都是建筑工地。”

可是为什么下花园会吸引来这么多的北京人呢？对于我的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见解。

中介的看法是，这里挨着北京，乘坐高铁只要一个小时，价格却只有北京的几分之一，很多人在北京买不起房，干脆跑到这里安家。

不过这个想法似乎并不成立。因为据他所说，到现在为止，整个下花园区也只有不到七万人，城区常住人口更是只有两万多。来此安家的人俨然并不是大多数。

另一个中介告诉我，因为这里适合养老，毕竟下花园空气清新，环境优美，有山有水。可是北京同样是山城，郊区同样有山有水，环境优美，在我听来，这个优势似乎也不算什么。

那个大姐说出了一个观点，“许多人跟风。那时候又是说开通高铁，又是冬奥会，许多人看房价一涨，就跟着来买，等着发财。”

她认识的一个北京人就是在那时候，高价购入一个高铁站前的底商，想的是用赚来的房租还房贷，本来等着房价高升，再把房子卖出去，结果底商才一入手，2020年开始，房价突然走低，他也随之发现，原来想把房租出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门上的广告一直挂着，挂了许多年，就是无人问津。门上的那把铁锁一锁几年，“前几天他还来看了一眼，发现锁都锈得打不开了。”

几年时间里，下花园的房价像是庐山瀑布，飞流直下。最先跑路的是一些开发商。路旁不时能看到建筑工地，围栏里没有工人，也没有车辆，只剩下半截的烂尾楼，一条条钢筋裸露着，生满了暗红色的铁锈。

还有的，围栏里空空如也，干脆连楼也见不到。一个大爷说，老板花了几千万拿的地，见势不妙，地基都没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潮水退去，荒地还是那片荒地。受伤的只有买房客。我遇上了一对北京老年夫妇，他们向我讲述了自己买房的遭遇——2017年，他们随着买房大军，花费百万，在下花园买下了一个一百平米的房子。房子装修差不多花了十万，自己一天也没住过。最近家中遇上变故，他们着急出手，没想到中介告诉他们，现在房市不景气，他们的房子最多只能卖五十万，并且还要收额外两万的中介费。

更悲催的是，他们还有五十几万的贷款没有缴清，房子哪怕卖出去，还是要倒贴钱给银行。

我想起了那个大姐和我说的话：“炒房客来了，炒房客又走了，就是钱全留在了下花园。”

老城区里的老人

新房尚且如此，那么旧房子的行情就可想而知了。网上流传着6万元买一套旧房子的故事，想来也不是不可能。按照中介的说法，高铁附近属于下花园新城，那些便宜的老房子全出自下花园老城区，不过到底现在还有没有，需要看运气。

毕竟，“前几天新闻一出，当天来了好多北京人，把市面上千元以下的房子全买走了。”

不过来都来了，我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沿着学校西路一直走到头，像中介告诉我的那样向南一转，走上一两百米下坡路，便来到了一条河边，远处也随之出现了电厂的冷却塔。它们像三个敦实的胖子，戳在河水尽头。

我朝着电厂走去，一路上人和车辆也越来越多。许多工人正顶着烈日，在马路中央忙着铺下水管线。还有很多卡车拉着货物朝着我身后慢慢驶去，夹杂着巨大动静。我是个喜静的人，往日里很讨厌这样的嘈杂，不过此时倒觉得这样人来人往的嘈杂也不赖。

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冷却塔下。这里有一条名为公路街的马路，紧挨着火车道。时而有列车轰隆隆驶过，满载着货物开向远方。

沿着这条路，朝西走上几百米，两边的楼和商铺慢慢多了起来。和新城不同的是，放眼望去，这里几乎见不到闲置的门脸房，每一家都敞着门，里面端坐着一个无所事事的老板。街边也少了高楼大厦和漂亮的洋房，取而代之的是六七层高的板楼。这些板楼基本都是二三十年前的样式，外墙粉刷成了土黄或是淡粉，窗口上装着一个铝合金防盗窗。

许多楼前坐着不少白发苍苍的老人。有人正独自发呆；也有人正和朋友闲谈；更多的是一群一群的人，围聚在阴凉处，中央是一张桌子，四个人分坐四边，手里捏紧了扑克牌，面红耳赤地打掼蛋。打牌的人杀气腾腾，将扑克牌摔得“啪啪”响，围观的人则在窃窃私语，不时评点几句。

无论是打牌的人还是围观的人，都对来往目光毫不在乎。想来现在很多网红在拼命追求所谓的“松弛感”，那他们可真该到下花园来看一看。

老城里最繁华的地方，当属汽车站附近。那里是一个丁字路口，分布着一些三四层高的商场和酒楼，看样子，大概全建成于二三十年前，让人颇有一种穿越到了过去的感觉。一个老人正在路边闲坐，我走过去，刚一提起下花园的房子，他就明白了我的来意，问我：“你是不是找六万的房子呢？”

不过跟我一样，他对于房子位于哪里并不知情，也是看到网上的消息，才知道房子已经便宜成了这个样子。但老人还是提供了一些线索，“你可以去那些老小区看看。煤矿住宅楼、电厂住宅楼那里没准有。”

老人所说的这些房子，应该是下花园最早的住宅小区。在过去，下花园地区密布着矿场、电厂，他颇为骄傲地跟我说，以前这座电厂是给北京发电的，这里的电力设备还有医院里的器材，曾经比北京的还要好。

工业的繁荣，让这座只有两条主街的小城，矗立起一片一片福利房。但如今煤矿早已关闭，电厂也一直传言将要搬走，不少工人都分流去了其他地区。老人们还坚守着故土，年轻人没有多少还留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我问。

“为了赚钱。”他回答。

本地人的收入并不高，只有三千上下。高铁的开通，虽然缩短了和北京的距离，却引不来年轻人，反而让年轻人走得更加彻底。

一个外卖小哥印证了这个说法。

在去往小区的路上，我路过了下花园唯一的一家大型超市“超市发”。这里算得上是本地的商业中心，时常聚集着一群外卖骑手。其中一个小哥告诉我，能走的年轻人早走了，他留在这里，也只是因为孩子在这里，否则也会去北京。选择去送外卖的原因，也是为了赚钱，“一个月五六千，在下花园来说，也算是不错的收入了。不过也不好干，因为你不能闲着，得一直加班才有活儿。”

和他聊完半个小时后，我又绕回了这个地方，发现他仍在原地，百无聊赖地摆弄手机。看来在下花园，送外卖的活也不好干。

哪里有“6万一套房”？

整个下午，我都在寻找传说中的低价房。

这是一个体力活。我先是跑去了煤矿家属楼附近，向一个食品店老板打听，没想到老板一口否认，说自己在下花园生活了这么久，也没听说过这么便宜的房子。他怀疑这些都是炒作，目的就是让北京人过来买房，“你看，你不就过来了吗？”

不过看我锲而不舍，他又改口说也许有人急用钱也说不定，让我去电厂住宅楼那边找一找。

电厂住宅楼有很多，分布在菜园街左右，按照年份，划分出了不同的小区。但每个小区虽然外观有新有旧，却几乎都一样见不到多少人。我走了许久，最后总算找到了一个在路边摆摊的大姐。大姐说六万的楼她也听说过，可理应是更老的房子。而更老的房子还要继续往南。

我就这样走出城区，一路走到了电厂门前，旧房子倒是找到了一些，可门前小卖部的老板却一无所知。他说：“要不，你去电石厂小区看看？”

在电石厂小区，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在售的房屋。电话一拨通，房东的第一句话是：“我先说明，我这个房子可不是六万。”

得，看来六万的房子，在下花园已经成了一个都市传说。

莫非真如那个食品店老板所说的，一切都是炒作？

但也有人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一个中年人告诉我，六万的房子是福利房，房主估计只有一半产权，另一半的产权在单位手上。说白了，几万块钱只是买来一半房屋，根本拿不到房本。另一个年轻人则告诉我，他也听说过这件事，你那是这房子早没人住了，闲着也是闲着，碰上急用钱，十万以下就出手。

不过他并不建议买这些房，“你住了就知道了，都是老房子，有的都是水泥地，装修都没有，住着很不舒服。还不如去上边买。”

他口中的“上边”，是指高铁站。

这个想法和花园街上的一个中介不谋而合。他极力向我推销新城的房子，说至少那些房子有电梯，老人住着方便，见我不为所动，又开始劝说我租房，“反正房租也不贵，一年也就一万。”

望着黑板上的价格表，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在最高点买房的人。真不知道看到这些，会是什么想法。

谁承担了代价?

其实，在“上边”买房的，不光是北京人，也包括了许多本地人。因为下花园的政府机构全部搬到了新城，连带着仅有的两所中学也搬了过去。

交谈中，那位外卖小哥告诉我，他在十年前那里买了房，当时一平米三四千。而另一个老大爷则更早一些，在房价只有两千的时候，就已经入手。他们都是亲身经历了房产大起大落的人。

问及当时感觉，他们显得格外从容。小哥说房子是自己住的，也不能卖，因为涨跌都是虚的。大爷的回答则颇有哲学性，“前方就像走夜路，两眼一抹黑，当时谁也看不清未来会怎么样。就没想过要卖了赚钱。”

他们都属于幸运者，虽然经历了泡沫，至少未有亏损。那个食品店老板就没那么好运了，他告诉我他自己也买了房，不过买在了顶峰，一百平的房子，花了一百万。

“我一直都觉得，下花园的房价最多只有五千，现在只是回到了正常位置。”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买呢？”

“咳，再理性的人，看到楼价一直涨，也没法保持冷静了。我看着它到五千，没买；七八千时候，没买；眼看涨到了一万，不行，必须买了。结果买了，房价就再也没涨过。你看，现在房子又回到了五十万。”

“五十万这么没了，你不难过？”

“难过有什么用，只能不想呗，不然呢？天天哭啊。过好一天是一天吧。”他点起一根烟，表情很淡定，“房价起起伏伏。你没赶上起，只赶上了伏，那就只能认。”

那么，在这场大起大落里，是否有赢家呢？

一个大姐给我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其实远在房地产升温之前，在下花园均价只有两千，早有一群北京人就盯上了下花园的房子。每年一到清明节，京牌的汽车塞满了小区。他们不为度假，也不为炒房，纯粹是看下花园的房子，买房子来寄存骨灰盒呢。

在房价高涨的浪潮里，这些人坐看风起云涌，赚到了不少钱。想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祖先保佑”吧。

天色将黑时，我去往了下花园的最后一个地方。离开公路街，朝西，走过河，眼前是一片正在施工中的别墅。别墅依山傍水，白墙黑瓦，是典型的徽派风格，院子里不光小桥流水，还别出心裁地用洞庭石堆成了假山。环境也是与嘈杂破败的老城区截然不同，尽管只有一河之隔。

我在网上查了价格，这里一套别墅三百多万，绝对不是寻常人家所能承受的。在房价低迷的下花园，依然可以卖到这个价格，果然，人与人的苦乐并不相通。

离开那里时，我打了一辆车，特意又在学校西街里绕了一圈。夜幕之下，新城看起来终于有了些许生活的气息。

学校门前挤满了等待孩子的家长，路边密密麻麻摆满了电动车，还有小贩支起摊位做起了生意，空气漂浮一股油炸食品的香气。我看到一群中年妇女在税务局门前跳起了广场舞，节奏凌乱，动作也不整齐划一；还有一群大爷大妈身着蓝衣，举着大旗，在马路上由东向西，组成了健走团。

但过了十字路口，景象又陡然变得荒凉而寂寥。高大的住宅楼上只亮着几盏灯，孤零零的仿佛是迷路的萤火虫一样。车窗外见不到几个人影，也听不到喧闹，四周阴森森的，让人辨不出方位。

司机说别看这些小区很大，但有的小区只住了二三十户人家，因为房子卖了也是亏，只能自己住。

他又说，其实能交房的已经算幸运的了。他听说有一个北京人，四年前花了九十万买房，可是到现在房子连个影子也没有，简直叫天天不灵。

他最后说，你不要着急买房，因为下花园的价格还是高。前阵子不是有六万的房子么，估计到时候，十万的房子遍地都是。

站在火车站门口，我最后一次望着那几栋烂尾楼。夜色下，它们像是复活节岛上的巨石像，沉默的，肃穆的，注视着站口零星的旅客。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这里很像是一个披着陈旧华服的老人，远望充满光彩，但是细细打量，却发现衣服上满是虫洞。

晚上九点半，列车缓缓启动，我离开了下花园。

作者：李渔

编辑：黄粟

视觉：鬼鬼 T

摄影：李渔

在距离北京80公里的下花园，我差点花9万实现全款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