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麦家:有些东西只有到一定年龄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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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0160岁的麦家出版了与故乡和童年最近的小说《人间信》,这部作品中他直面自己的童年阴影和家庭悲剧。

02《人间信》是麦家真正的第一部小说,经历了11年修改和17次退稿,最终于2024年6月出版。

03除此之外,麦家的其他小说如《解密》《暗算》《风声》《风语》等,使他被称为“谍战之父”。

04麦家表示,写作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但他仍然坚持写作,因为这是他生命中最羞耻的感受和记忆。

05目前,麦家正在“麦家理想谷”平台长期推荐书籍,他认为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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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近年来的小说,取材从军营转向故乡。受访者供图
60岁的麦家,终于出版了一部离他的故乡和童年最近的小说。在某种意义上,《人间信》本该是麦家的第一部小说,算是迟到的写作。
麦家真正的第一部小说《解密》,是另一种迟到,迟到的出版+迟到的电影。这部1991年就创作的长篇小说,经历了11年修改,17次退稿,从120万删改到20万字,才最终被发表。出版22年后,其改编电影,终于定档了,是所有麦家电影中投资最大的。
因为迟到,《解密》错过了1990年代那段文学热。2005年,《暗算》电视剧播出,引起了一轮收视热潮,麦家这个名字才走进大众视野。
多年来,麦家的名字和谍战小说紧密相连,《解密》《暗算》《风声》《风语》……一系列小说让他被人称为“谍战之父”。麦家本人并不喜欢这样的标签,在《刀尖》完成后,他停笔三年,还发微博说:“对不起今后我不写谍战了。”
盛名之下,麦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生活在聚光灯下的人,他对自己的作品也不够满意,甚至做好了不再写作的打算。他曾在面对媒体采访的时候说:“写《解密》《暗算》《风声》,我还是激情澎湃、充满好奇,也充满那种挑战未知的热情和勇气,但到了后面像《风语》《刀尖》,我觉得我已经进入了一种滑行的写作,从结果上来说,当然是令人不满的,我不能说它们是失败的作品,但是缺乏挑战的作品。”
2019年,麦家跳出了自己的“舒适圈”,出版了与乡土相关的小说《人生海海》。他原本期待这是一本“不那么畅销”的小说,这本书如今的销量却已超过350万册。
在写作《人生海海》的时候,麦家的另外一部小说也在悄然酝酿。他将父亲的一段往事写成了一个短篇,并由此一点点发展出《人间信》。
故事发生在富春江边的双家村,“我”摊上了一个不靠谱的父亲,虽然长相英俊却不务正业,大家都称其“潦坯”,认为他不作践外人,只作践自己和家人。父亲的浪荡行径牵连裹挟全家人,让他们几乎难以生存。在种种情绪推动下,“我”选择了举报父亲,将其送进监狱,但自己也和家庭“决裂”,彻底改写了命运。
《人间信》恐怕是麦家作品中最接近他个人生命经验的一部。麦家曾不止一次回忆,他们一家在特殊年代遭到过巨大冲击,自己因为家庭出身产生过严重的自卑感。《人间信》的很多情节调用了现实——麦家曾一度不愿面对的往事。但当步入60岁的人生阶段,他还是决定听从内心的召唤,正视曾经的伤疤。
《人间信》既是一个家族四代人的心灵史,也是麦家对自己创作提出的新挑战,这一次他不再着力于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而是用散文化的语言向读者娓娓道来。2024年6月,麦家接受了南方周末的采访。
一本告别故事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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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的故乡浙江富阳,摄于2024年5月。视觉中国
南方周末:新作《人间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整个写作过程是怎样的?
麦家:《人间信》有些部分和《人生海海》是交替着写的,甚至在《人生海海》之前就写了一部分。自从2011年我父亲去世,我停笔了三年,其间大量地阅读,只写日记和笔记。直到2014年的夏天,我才开始重新写作,写的就是《人间信》中关于我父亲的一部分,这也是我最早写自己的童年,当时是作为一个短篇放在那里的。
某种程度,我当时还不敢写《人间信》,但是通过写这个短篇,培养了我和乡村的感情,慢慢就长出了其他人物,比如《人生海海》中的上校,其实每一个村庄都有这样的人,年轻的时候出类拔萃,有机会参加革命走出村庄,在外面闯荡一阵子,在时代的挤压下又解甲归田……
南方周末:在你的诸多作品中,这部小说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麦家:文学经验比较丰厚的人,一般都会对这本书有好感。我以前一直是以擅长写故事著称的,我因为故事被人夸奖,也被人诟病,而《人间信》是一本告别故事的书,它触及我内心最敏感和柔软的地方,但我完全是以一种很放松的状态在书写,采用的也是一种散文性的语言。这次我对讲述一个故事一点兴趣也没有,故意把故事剪碎了。
南方周末:这本书语言的完成度特别高,作为读者会感到一种口腔的快感,你在写作的时候是有意识的吗?
麦家:没有有意为之,但是强情节和语言之间,有时候也是一种天然关系,当情节过于强的时候,语言的节奏自然就推上去了,语言里拐弯抹角的东西自然也就被省掉了。
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我对情节没有诉求,只希望别人看到人物内心的挣扎和温度,不希望读者对人物的经历、家庭的兴衰起落太放在心上。出于这样的考虑,语言就快不起来,当你想要触摸内心,语言是不停地铺开来的,仿佛是探照灯一样,不停地扩宽,而不是推进。当语言慢下来,情节自然也弱下来。
我一直是比较有语言自觉的写作者,不论是阅读还是写作,都把语言放在第一位,我看别人的小说,对故事如何讲述并不感兴趣,但一旦文字的腔调吸引我,我就会看下去。我甚至有一种观点,语言是有情节的。你看马尔克斯的小说,最后也许并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但依然会读得津津有味,因为他特别富有诗意。才华横溢的语言吸引我们往下读,当语言闪闪发光的时候,本身就是有魅力的。
南方周末:某种意义上,《人间信》应该是你的第一部书,因为它和你的童年有关,与个人生命有非常直接的关系,一般作者都是从自身经验往外写,你却是在经过很多写作之后才去完成这样一部书,原因是什么?
麦家:我的写作和很多作家有些不同,他们往往从自己最熟悉的故乡和童年开始写作,慢慢从自我走向社会,走向世界。但对我来说,童年和故乡是放在现在来写的,这肯定也有自己的特殊性,我和故乡的关系一度非常紧张,50岁之前一直不敢回去。我的童年和少年并不美好,是带着累累伤痕离开的,故乡毫无疑问是我的一个伤疤。
所以,当我开始写作的时候,我没有将故乡当做一个坐标,加上我有在军营的特殊经历,某种程度上,军营也是我的故乡,至少是第二故乡,所以我的写作是从军营出发的,因此有了《解密》《暗算》这些系列。
《人间信》虽然不完全是我的经历,但是是从我的精神世界深处长出来的,很多内容直接来自我生命中最羞耻的感受。比如里面写到小姑自杀,就是真实的,这个小姑是以家丑存在的,我家庭政治地位的卑下让我也有一种自卑感。
这种东西一直是我内心的伤疤,像小姑是整个家族的伤疤,但其实只有我一人在扛。如果身处乡下,不读书不看报不思考,有些东西就过去了,但作为一个有知识和文化的人,靠着精神滋润的人,家族的伤疤往往被承担过来。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文章憎命达”,这种东西对作家来说既是恐惧也是诱惑。
故乡带给我不美好的记忆,我一方面羞于回顾,害怕回顾,另一方面,我又一直在悄悄回顾,不停地在内心惦记着它,就像是小偷惦记着某样东西。我到今天这个年纪把它写出来也很正常,有些东西只有到了一定年龄才会敢于直视它。
以前年轻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但现在已经害怕一些东西没有机会说了,所以想赶紧说,有一种想清算一下自己内心的愿望。
作家注定要和苦难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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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前排左二)的军营岁月,1981年摄于福州鼓山。受访者供图
南方周末:最初读者可能会觉得《人间信》这部小说是关于主人公和父亲的关系的,没想到你写出了一组特别丰富的女性人物,奶奶、外婆、母亲和小妹。这些人物在你的创作中算是特别的存在吗?
麦家:我曾经和人说过,现在的女性的确是很强势的存在,但我这么写绝对不是出于谄媚,而是一种生命的召唤。女性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太重要了,我常常觉得我的一生能如此完全是因为我的母亲,是母亲坚强地把我们这个病态的家庭撑起来的。我父亲特别暴躁易怒,母亲像老母鸡一样护着我们。她虽然是一个农村妇女,但从不打骂我们,唯有一次,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用做作业的纸当草纸用,她抽了我一记耳光,这说明她对文化的重视。
我从那之后渐渐意识到,在农村虽然很多人没有文化,但内心潜藏着崇拜文化的心理,只要是写字的纸张,不可以随便丢弃,要不烧成灰,要不就珍藏起来。
我母亲生于解放前,她一直帮衬着家庭,没有读书,十岁就给家人烧饭了。但她身上向上的力量从来没有熄灭过,她不悲观、不愤怒,有自信。我很佩服她,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更加怀念她。
在我父亲走了后,母亲又活了十年,这十年我生活中有了一种固定的仪式,只要我在杭州,一到周末就要回去陪母亲坐坐,吃个晚饭。她睡得很早,七点半就要睡觉,我就会服侍她洗脸,再给她端好洗脚水,等她入睡我再回家。整个过程大约四五个小时,我们经常就那么坐着,四目相对,无言无语。她已经不再和社会接触了,以前村庄里的事情,该说的都说了,到后面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但在我母亲走后,我越发意识到这是我生命的一种需求,当生活中各种不安和烦恼向你袭来的时候,在母亲身边坐几个小时,你会发现很多东西就像水一样地漫过去,就化解了。
母亲离开后,我失去了这样的仪式,生活中的烦恼不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化解。后来我发现去父母坟前坐一坐,聊一聊,也是一样的。我内心也许是特别细腻脆弱的那种人,特别需要生活中有一个支撑。
我想《人间信》写着写着成为一部致敬女性的小说,恐怕既是我期待的,也是我内心自然的力量。
南方周末:在我们现当代文学的传统里,成功父亲的形象很少,你提供了一种很特殊的父亲,他到结尾也没有得到救赎,为什么会这么写?
麦家:我在最初写的时候,也想让母亲将父亲召唤回家,说人老了就会变好,年轻时候那些浪荡的东西,随着荷尔蒙的减退,会变成一个正常人。但最后我还是不能接受,觉得有些俗套和谄媚,太向读者示好了。人生没有这么美满,我不太能接受父亲最后被救赎。
南方周末:现实中,你和父亲也有过一次影响一生的冲突,导致你离家出走,后来也让你怀着很深的忏悔愧疚之心,你们后来就这件事有过交流吗?
麦家:没机会交流,这是最遗憾的。我父亲后来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当然也有清醒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否在装糊涂,每次我出现的时候,他都是在痴呆状态中,从来不跟我谈我们决裂的事。人老了后有很残酷的一面,也可以说是很豁达,什么事都放下了。
昨晚我还看了一本书,谈到一种佛学观念,不执念,不怖畏,意思就是不要害怕,不要回顾过去,也不要展望未来。其实年轻人做不到,所以我一直希望自己提前进入老年,很期待自己70岁的到来。
人生不要有一种盼望之心,或者说期待的东西不要太饱满,人老了以后,各种杂念都慢慢地削减了,内心活得特别清汤寡水。我特别期待这种状态到来,因为我其实是活得比较挣扎的一个人,我为挣扎而苦,所以特别想解脱它。
南方周末:反复的关照内心恰恰可能是一个作家的宿命,这部分恐怕也很难放下。
麦家:是的,当作家并不好,不让人愉快,注定要和苦难纠缠。如果有一天你不苦难了,内心没有苦楚了,根本也不需要写作了,即使写也是表演性的。写作从来不应该是表演,写作应该是不吐不快的。写作更可能是一种煎熬,所以我从来不鼓励人当作家。
你刚才说了,很多作家都是打小父亲缺位的,我也在捉摸这个事情,很多作家的童年都是不幸的,有的是生病,有的是家庭破裂,作家或者艺术家总是生活在苦难中,像一味中草药一样不断地被煎熬,所以作家高寿的也比较少。
我其实有点“生不逢时”
麦家(左)与电影《解密》导演陈思诚(右)。受访者供图
南方周末:你有很多作品被改编成了影视剧,但你会觉得在这个改编的过程中,很多文学性的东西被削弱了吗?
麦家:电影是一种艺术,但不是文学,当一个文学作品被影视化的时候,文学性被稀释,甚至被切割,这也是一个宿命,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因为电影观照人的方法和文学是不同的。
文学首先体现在语言上,然后体现在对生活的还原,将日常生活的文学性提炼出来,这种提炼和电影的提炼是不同的。电影是视觉艺术,是非常具象的,这里面没有高低之分。我想最能反映内心的肯定还是文学,但电影比文学生动直接。
电影很多时候是不能发议论的,不好发感慨的,否则就会有些滑稽,但文学是被允许的。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的心理活动写得是多么的充分。这样的作品对他人是可以起到一定的教育作用的,这种教育不是说教,是通过描写人生不易,人生的相爱相杀,求而不得,无常和无奈,让人们去培养一种怜悯之心,文学在这方面独树一帜。
南方周末:最近电影版的《解密》宣布于暑期档上映,但这部小说的改编难度比较大,对此你怎么看?
麦家:《解密》真的是有一种宿命的东西在,小说熬了11年才出版,走向海外花了12年。但不管在国内还是国际,都有些“一炮而红”的意思。后来,还得了8个文学奖,代表了文学界对我的认可。
《解密》的电影改编也是备受折磨,2003年它被深圳的一家公司花了8万元买走了,三年到期后又找我续了两年的版权,又到期后就销声匿迹了。后来兜兜转转,等到现在被拍出来,已经是第四次卖电影版权了。
陈思诚发现这部小说的过程也很复杂,首先是被哥伦比亚公司北亚地区的总裁芭芭拉女士看到了《解密》的英文版,她还请了一位编剧写了英语的剧本,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拍摄。后来陈思诚看到这个剧本,于是自己改了三稿,将原来的英文剧本做了巨大的改动,才有了现在的版本。
到目前为止,在我小说改编的十三部影视作品中,《解密》电影和我的小说之间的距离是最近的。这部小说虽然时间跨度很大,对剧组提出了很高要求,但他们还是极大程度地还原了我小说的故事和人物,也是迄今为止,我最满意的一部改编作品。陈思诚读的文学书之多让我大吃一惊,他和我谈文学谈得头头是道。
南方周末:《解密》是你的第一部小说,经过无数的挣扎,最后还是发表了,最近也被改编成了电影。没有发表小说的中间这些年你是如何度过的?
麦家:我真是有点“生不逢时”,在文学最热闹的时候,虽然也在写,但没有写出来。其实1991年我就写了《解密》,如果那时候就出版呢?当时文学热还没有退潮,我想它会被人瞩目的,其中的人物在中国文学里完全是非典型的全新的,写法上也非常现代。但熬了11年,等到2002年这本书出来的时候,文学热已经退潮了。
那11年时间是我们国家变化很大,机会很多的11年,自从加入WTO后,一下子特别蓬勃,社会上也有很多诱惑和机会。那时候身边有很多朋友去做广告,写电视剧,挣了不少钱。但我一直无法从这种现实生活中去汲取安慰,和生活建立一种比较和谐亲密的关系,觉得自己在现实面前总是受挫。
我再忙的时候都要打开电脑写东西,我的秉性让我无法放下这部小说,虽然它一再被退稿,我内心为此自卑过无数次,甚至有一次我真的要考虑放弃人生了。那时候我还在部队,经历了第七次退稿,真的非常绝望。当时我背了一个挎包,揣着200元就出门了,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去了火车站随便上了一列火车。我在车上遇到一个老人,他很善于观察,感觉到我的精神出了问题,就和我聊天,安慰我,让我回了头。这也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贵人,可我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一个路人,好人。他说:“这小说说得好听点是你的孩子,说得难听一点是一堆废纸,值得你伤心甚至抛弃人生吗?”
那时候我是真的有抛弃人生的打算的,因为部队管理很严格,我要是真的在外浪荡十天半个月,回去肯定被开除。于是到了下一站,那位老人让我赶紧下车搭乘下一班车回去。我在生活中没有太多改变自己的机会和能力,《解密》被不停退稿,一开始我会恨,可能三个月到半年不去理它,但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一阵又去理它了,不停地改它,改着改着最后越来越像第一稿,很滑稽。
南方周末:《解密》的中文版是2002年出版的,英文版是2014年出来的,中间你也写了很多小说,但《解密》被列入企鹅的经典丛书,你觉得为什么英文世界会特别推崇这本作品?
麦家:一部中文作品要走向世界有很多偶然性,首先是我偶然遇到我的翻译米欧敏女士,她有一次遭遇航班延误,在机场买了《暗算》这本书,四个小时延误已经让她看完这本书,她又回到书店找我的其他书,于是看到《解密》。 其实她最初是翻译了《暗算》的一章给“企鹅经典”的编辑看,推荐说这位作家非常好,但后来她看完《解密》,意识到这是一本更好的小说,忍不住把《解密》先翻译了。她建议企鹅编辑最好把两本都买下来,如果只买一本,应该买《解密》,后来他们用3万英镑买了我两本书的版权。后来,美国著名的文学出版社FSG也购买了《解密》版权,因为他们的推荐,《解密》这本书曾在一夜之间卖了19个版权。
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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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写完《解密》第三稿时的麦家,摄于成都杜甫草堂。受访者供图
南方周末:这些年你一直在做“麦家理想谷”,长久地坚持向公众推荐书籍,一般来说,社会上普遍觉得现在读书的人变少了。但在这个流媒体时代,大家的精神需求还是巨大的,人们是否还会去阅读?
麦家:我反而认为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了,以前一本书卖一百万册是很少见的,现在卖出上千万册的都比比皆是。在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的发展中,国家不论是物质文明还是精神文明都在大幅度提高,尽管文学看上去被边缘化了,但对文学有需求的人群在扩大,在增加。
现在很多人是通过网络小说来接触文学的,通过大量的阅读,我相信会有一部分读者的审美需求会发生变化,开始转向阅读纯文学。我总觉得人们在和世界发生更多的联系,我们不需要担心年轻人整天在刷短视频,把经典阅读抛诸脑后了。有了手机这样的工具,他们可能反而会更容易接触到阅读。
很明显的,我们对文学的接受程度比以前高多了,搞一个“诗词大会”,收视率可以冲到文艺节目的第一位,可见文学在很多人心目中不是可有可无的,只是大家普遍不知道通道在哪里,有的人找到了古典小说,有的人是通过网络小说,但有一点我深信不疑,只要是好的东西,读者不会把你埋没的,最近李娟因为剧集《我的阿勒泰》被很多读者所知,我想就说明了这一点。
南方周末:“麦家陪你读书”原本的计划是用20年读1000本书?现在阅读清单已经完成到什么程度了?
麦家:20年读1000本,就是一年读50本,目前已经读了353本书,还没有过半。但我没有什么压力,甚至有些陶醉在其中,有了这个平台之后,我也有一些工作上的小伙伴,彼此可随时进行交流,他们也就成了我家人一样的存在。
我现在阅读有时候是随机的,朋友或出版社给我寄来的书,就翻一翻,如果读进去了,就会推荐给大家。当然也会有计划性地阅读,这两年我一直在读诗歌,最近一直在读加拿大诗人安妮·卡森的诗,每天读一首,我在《人间信》里面就引用了她的诗。
我觉得每天读一首诗有很多好处,提醒我的生活和文学还是很接近的,要和现实生活保持距离。诗歌真的有一种魅力,会让你觉得自己可以凌驾于生活之上。我读诗不是默念,是自然地读出声,每天只需要5-10分钟,如果遇到喜欢的句子,一天都会萦绕在心中。
南方周末:那你是否还会阅读一些非文学书籍?
麦家:非文学的书我主要阅读和历史相关的作品,偶尔会读一些哲学书。文学阅读在我的阅读中占比越来越小,反而是不断地读历史书。我想最后不是情感在支撑你写作,而是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通俗地说,作家最后比拼的就是见识。我们要在自己的作品里装进一种有别于他人的见识,并将它表达出来,这种见识不会自己生长出来,需要不断地学习和酝酿。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向阳 南方周末记者 余雅琴
责编 刘悠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