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州做日结工的“折腾”青年:不躺平,想做就做

大河报·豫视频记者 张晶晶 杨光
在国外留学、工作、辞职回国后,95后姑娘小冉没有找到心仪的工作,她决定“先养活自己”,在郑州开启了短暂的日结兼职。她从事过婚宴服务员、卖场促销员、超市收银员、检票员、花店小工等不同兼职,她认为这是另一种“重启人生”:低成本逃离现实的生活体验。
90后小伙宋迎旭有另一番体会。去年从一家工厂辞职后,他也开启了长达半年的日结工生活,做过群演、舞台搭建装修小工、搬家帮工、话务员等40多份不同的兼职。和几乎同样收入的、“像被拴住”的工厂螺丝钉相比,他更愿意做一个自由的日结工,他认为这是在工厂看不到的“丰富的外面世界”,渐渐发现了新的职业方向,准备当成未来的事业。
小冉表示,被重复的生活压迫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去做日结,让她感到一种没有金钱负担的、短暂的“生活逃离”:“做得好就开心一整天,不好就忍到今天结束,拿上日结工资然后对老板说去你的吧。”
近日,大河报·豫视频《看见》记者采访了多位在郑州做日结兼职养活自己的年轻人。面对职场抉择,受困于越来越拥挤的求职机会和上升通道,不同的生活环境、人生背景的人,在“上班”之外,都在找寻“旷野”想象的另一种生活可能。
人生也许很难重启,但每个人都希望可以拥有随时转身、自由奔赴的权利。
辞职回国后,她做日结工“低成本重启人生”
“5·20”那天,小冉去花店做了小工。
日结工并不能接触到包花的核心技术,老板把包好的花束给她,她负责在上面放丝带、珍珠链、蝴蝶结,再加一层网纱,各种粉黄红紫白渐变的玫瑰,让她感觉“快把这辈子的花都包完了”。
花店老板是位中年大哥,他问她,花店的工作是不是很累,和想象中的优雅不一样?
她倒觉得包花工作很棒,“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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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冉包的花
在此之前,小冉已经做了很多不同的日结工作,和很多行业有过一面之缘。
这也正是日结迷人的地方:以天数为单位,她可以参与到不同领域,做各种行业里的“小菜鸟”。不管工作内容喜不喜欢,同事是好是坏,都没关系,只要说一声“下班啦”,也许再也不见。
漫展兼职的老板可以跟着各地漫展四处出差。
水果店的店长很抠门,每次都要盖上水果捞的盖子再称重,这样就能多收一毛钱,但是他的父亲每次都很大方,还爱偷偷给学生送苹果。
促销时,卖思念水饺的大姨会偷偷和卖三全水饺的大姨做比较,如果比对方多卖一袋就会得意,比对方少卖一袋就会生气。
眼镜店的兼职让她最有收获,因为她近视,了解到了很多隐形美瞳镜片镜框的知识。她主要负责隐形眼镜的售卖,她至今也不知道不同的牌子到底有什么区别,店里的大姐只让她推荐更贵的。
最喜欢的是做婚宴服务员, 她断断续续报名了七八次。因为婚宴过程中不上菜,她只需要站在桌子旁端茶倒水,可以看唱歌的新娘,跳舞的新郎,还有泪洒当场的母亲,“像在读别人的爱情故事,有时我也会看得热泪盈眶”。
但——也不总是有好运气。
在一家超市做了两天收银后,由于遇到一位差劲的店长,小冉气得再也不想去那家超市了。
在那段预计12天的兼职里,她的上班时间是早6晚8,中午和晚上各休息一小时,每天要站10小时。
没有客人时,她习惯搬个小马扎坐一会儿。店长一看到她坐着,就会大声斥责,说她影响了超市形象。
还有一次,店长通知开会,她正给客人称菜,去迟了一会儿,店长狠狠瞪了她一眼,刚要解释,就被打断,“闭嘴,没让你说话”。想要调换一下中午、晚上正常的休息时间,也会被店长居高临下地指责。
她觉得这个工作“没有人情味”,干了2天就打算离开。中介告诉她,由于没干满12天,所以一毛钱也没有。她在心底痛骂,但没争辩,走了,白干了2天。
这些委屈的时刻,在其他日结工作中也不罕见。她不会哭丧着脸上班,只要想到“没有明天,没有下次,没有以后”,心情就好很多。
“日结的特点就是没有那么多顾虑,店铺营业额高低,项目进度,老板同事对我的评价,都不用想,只需要看时间等下班就行,很有盼头。”
小冉留学毕业后,在国外曾有一段工作经历。辞职回国后她没有找到心仪的工作,选择做日结过渡,也曾纠结,一个留学生做日结兼职,会不会让爸妈心寒,让朋友看不起。当她开始做了才发现,比起找不到合适工作在家躺着,父母对自己去兼职更开心,朋友也羡慕她的勇气和说做就做的行动力。
但是做日结工也让她意识到,什么都比不上一份按时发薪的稳定工作带来的安全感强烈。日结不能当成职业的全部,每天的工资平均100元,一个月干满也才3000元。它们大多是体力劳动或销售,对有特长有技能有学历的人来说,不适合长期进行。
“有人给我说,受不了职场压力,也想辞职做日结。我通通劝他们先看看自己有多少存款,因为日结只能解决温饱,只适合体验生活,或者解决一下当月的房租吃饭等紧急问题,当个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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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做了40余份兼职,他打算当做长期事业
也有人在“做日结过渡”的过程中,渐渐发现了新的职业方向,准备当成未来的事业。
宋迎旭今年33岁,半年多时间以来,他靠日结兼职生活,积累了40多种类型的“工作经验”。
去年10月,他从新郑一家工厂辞职。他描述工厂的乏味和“两点一线”的生活让他难以忍受。工厂偏远,没有生活的乐趣,没有恋爱的机会,即便有稳定的薪资,他也坚决要离开。
进入工厂前,他在一个流浪动物救助基地工作了6年,更早的时候,还曾在郑州西郊的某家工厂打工。除此之外,他还经营着宠物用品电商的副业,但收入微薄,“挣个吃饭抽烟钱”,部分利润被他拿出来当作流浪动物救助基金,在顾客群里公开账目,用于救助流浪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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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迎旭在流浪动物救助基地
辞职之后他发现,合心意的稳定工作并不好找。今年2月初,他从事了半个月的电话销售,迅速辞职。每天抱着一部手机打电话,对面的人大多不友善,直接挂掉的还算客气,不高兴的直接开骂。
年龄似乎也成了门槛。“我现在已经33岁了,35岁是用人单位招人的分水岭,我认真想了想,不考虑再面试了。”
第一份日结工作是在正弘城做帮工,帮人打下手拆展台,打包、装车。“总体来说不是很累,我们10个小工,搭着伴搬搬抬抬就把活儿干完了,花了6个小时,第二天工资到手,每人120元。”
对比在工厂,一天工作12个小时,每个月允许请假两天,月薪能拿到四千元。日结工资不高,一个月干满可能只有三四千元,然而,工作时长却通常只有几个小时,而且他有了“今天不工作”的选择:下雨天不干,心情不好不干,活不称心不干。既然都是挣差不多的钱,为什么不选择更自由的那个呢?
渐渐地,日结变成生活。检票员,演唱会布场撤场、婚礼舞台搭建小工,直播助理,发传单,群演,话务员等,都曾在某一天成为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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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搬运帮工的宋迎旭
“很多有意思的工作没法尝试。比如临时保安,我身高不够;兼职打游戏,可惜我不会玩游戏。还有伴郎伴娘,有特定要求的群演、充当朋友婚礼吃席等,都很有趣。”
《看见》记者跟随宋迎旭记录了他多次做日结工的经历,他接单以轻体力劳动为主,大多是替人搬运物品。
他租住在新郑的城中村,骑着电动车或坐地铁到郑州市区做兼职,时间要求较早的工作,他往往天不亮就要出发。
6月中旬,宋迎旭和工友一起做搬运小工。这位90后的工友有两个刚上小学的儿子,妻子在家照顾孩子,每月还有房贷要还,他却突然失业了,只好边找工作边干日结。
宋迎旭没有那样沉重的生活压力,他没有结婚,也没有房贷、车贷,每天的牵挂除了自己,就是出租屋里养的12只猫,都是他捡回来的流浪猫。他工作最大的动力是给自己的猫改善伙食,比如买一只整鸡让它们尽情享受撕扯。
但他常被这位工友感动。一次快要下雨了,搬的东西特别沉,二人已经满头大汗,他想等等再搬,工友却坚持把事先做完,“万一下雨,人家这些设备、家具全都淋坏了”,宋迎旭听闻,二话没说,重新动手干活。那个时刻,他觉得对面这个人真值得敬佩,他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从事一个行业超过半年时间,总能摸出一些规律和运行法则。宋迎旭最初是在兼职群里找日结兼职,这是做日结兼职的人最常见的渠道。这些群通常由不同的人力资源公司组建,他们对接甲方,把活儿派发到群里,等待群友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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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节充场人员宋迎旭
宋迎旭发现,一些“黑中介”竟能吃掉一半的工费。“比如发传单,甲方定价一天200元,到了中介口中成了100元。”
“我们这些工友,很多都是一边打日结工过渡,一边找工作,但即便是过渡状态,也不能被过度压榨呀。你中介吞个二三十块还说得过去,吞一半是不是过分了?”
为了“劳有所得”,他主动找到甲方谈工费,和工友拉起一个小群,“干活的人应该拿到该挣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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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晚上的兼职结束,没赶上末班地铁,宋迎旭就和群里的工友发个位置,离得近了,几个人凑在一起吃个夜宵,敞开了心扉聊聊生活和工作。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日常社交。
在他组建的工友群里,如今有700余人,他准备了1000元的备用金,如果甲方发工资晚了或赖账,他就用这笔钱垫付给群内的工友。
他还打算在未来把这个群做大,最好能再开个自己的人力资源公司,目标是让这些做日结的工友都能“劳有所得”,让大家分到的钱多一点。
他对自己目前的生活还算满足,周末闲下来时,他会买一些宠物用品或者驱虫药去流浪动物救助基地,给残疾的、被弃养的猫狗打药,帮忙收拾卫生。“虽然挣得不多,但是我过得快乐多了。我至少还为社会做点贡献吧。”
社保什么的,他也不在乎。“从中专毕业到现在,从来都没有这些东西,也没考虑过。考虑多了反而心情会差。本来钱都没挣着,再不开心点,那生活怎么办呢?咱不拧巴不纠结就行了。”
“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
宋迎旭的工友中,除了在校大学生,更多的是过渡期找工作的职场人,也有一些工友自己有本职工作,趁业余时间出来干活。这些人的境遇大多是“出来临时赚点钱”。
他认为,相比按月发工资的工作,日结的好处是当天就能拿到钱,随时可以用。虽然钱不多,至少可以缓解窘迫。
一些线上兼职信息被他认为是骗局。“线上的兼职通常需要格外小心,工价标得很高,一天四五百元,比如注册营业执照、app充场、租电商平台店铺一类,泄露个人信息,风险很大,这类我们都不接。”
宋迎旭只接线下的工作单,看得见摸得着,哪怕工价低一点,至少不会骗人。
心仪的工作没找到时,小冉就还在兼职。她在接受采访时反复强调隐去自己的隐私信息,“不能让身边的人猜出来是我”。
她认同“人生就是不停地感受和体验”,但是,人们总喜欢互相比较,徒增焦虑和内耗。
“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家道中落的曹雪芹,寄情山水的陶渊明,仕途不顺的李白,他们的人生按照世俗的眼光,是不是都是‘失败的’?”
“我们总是活得很累,上学的时候要学习好,毕业了要进大公司,25岁了要结婚,30岁了要生孩子。哪一步做不到,就会被人议论,就觉得人生失败。”小冉说,符合主流价值的期待是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但她依然觉得,看日落数星星都有意义,自己是来体验生命的,并非为了展示完美的人生。
“先解决眼前的困境,再谋求更好的发展。”宋迎旭注视着手机上兼职群的页面,报名了一个“音乐节充场”的工作,也就是在音乐节扮演应援粉丝。这工作轻松愉快,虽然宋迎旭常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了,但在这样的场合,人人是少年。
来源:大河报·豫视频 编辑:刘惠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