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风窗记者 施晶晶
实习生 刘舒雨
编辑 | 向由
6月30日晚，在印尼举办的2024亚洲青年羽毛球锦标赛赛场上，17岁的羽毛球小将张志杰正为他在本届锦标赛团体小组赛的最后一场比赛拼杀。
赛事直播画面显示，首局比分进行到11:11，张志杰突然倒地，四肢开始抽搐，后被抬上担架送往医院。
其后，赛事组委会发布公告称，张志杰于当晚23时20分去世，并表示哀悼称，羽毛球界失去了一位卓有才能的选手。中国羽毛球协会也发布公告，对张志杰在赛场不幸离世深表哀悼。
7月2日，世界羽联发布公告称，正在等待亚洲羽毛球联合会和当地组委会的正式报告，以评估张志杰在球场倒地时，（医疗救护人员）是否遵循了正确的医疗程序。
发生心源性猝死，AED（除颤仪）是一根救命稻草，对于医护人员这是常识。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始终没有看到这一设备出现。
01
受争议的“急救程序”
救援是否及时？事件发生后，赛事直播视频被人们逐秒分析。张志杰倒地3秒后，直播画面里，教练区最先出现一名红衣人士。他跨入赛场，想要观察张志杰的情况，但第13秒，他突然停下，望向裁判方向，并后退了一步，随后向场下呼唤示意。
与此同时，球网另一侧的对手也靠近上前，但看了一眼裁判后停下，转身走向教练组，随后他又返回，指了指自己和倒地的张志杰，与裁判沟通请示。
40秒许，3名救护人员进场，拿出一个白色的简易呼吸气囊；1分38秒，担架上场，张志杰在倒地2分钟内，被送离赛场抢救。但最终，张志杰仍于当晚离世。
7月1日，印尼方召开新闻发布会，对张志杰的突然离世、抢救细节做出解释。
印尼羽协（PBSI）发言人布鲁托·哈皮 (Broto Happy) 援引两家医院的诊断称：“医学结论表明，受害者经历了突发性心脏骤停。”
亚羽联和印尼羽协发布的公告
经过比赛医疗队的初步检查，张志杰被送往距离运动场10分钟路程的最近医院Hardjolukito。医院进行了评估，张志杰没有呼吸和脉搏，没有脉冲的条件，因此进行了心肺复苏术并给予了呼吸机3小时。截至20时50分，张志杰已显示无脉搏，无自主呼吸。之后，应中国队的要求，张志杰被送往Sardjito医院，进行了1.5小时的心脏复苏，仍然没有反应，最终张志杰于23时20分被宣布死亡。
亚洲羽联首席运营官崔翁胜（Chooi Weng Sheng）表示，PBSI 尽了最大努力帮助志杰，“我对他们的迅速行动表示赞扬，他们的官员甚至与运动员一同在救护车内，直到最后都在尽力提供帮助”“我们以这种方式失去一名球员，对我们来说是悲伤的一天”。
但赛场应急救护也有其局限性。
根据世界羽联规定，医疗队必须获得裁判允许才可进入球场，赛场反应选择了遵守现有规定。PBSI 称，他们将很快书面建议世界羽联（BWF）修订医疗团队的急救程序，在特殊情况下减少一两个步骤，为急救争取更多时间。
PBSI同时呼吁不要传播现场照片或视频，以保护张志杰及其家人的隐私。
但7月2日，世界羽联在公告中回应：世界羽联的确有一套完整的医疗准则和说明，可供其他管理机构使用参照，然而，如何在赛事现场实施这些医疗规程和做法，则由各管理机构自行决定。
7月1日，中国羽毛球协会在公告中称：张志杰参加团体赛小组赛最后一场比赛时，在场地上突然晕倒，中国队领队、教练、队医、翻译等与组委会医疗人员马上组织抢救，并及时送往医院。在送往医院及在医院抢救期间，中国队领队等相关工作人员一直陪伴在张志杰身边，中国驻印尼使领馆也提供了全力帮助。
02
缺失的AED
不能低估了心脏骤停抢救的难度。
“心脏骤停，它会毫无预兆地发生在每个人身上，而且大部分是发生在医院之外。”深圳市粵美特慈善基金会副秘书长、中国红十字会救护师资、国家应急救援员师资郑冰告诉南风窗。
汇总不同机构的统计数据，接受紧急医疗救助服务的心脏骤停患者，成活率几乎不超过10%。
没有人在主观上愿意悲剧发生，我们应当相信普遍的人道主义：没有人会在意识到紧急状况之后，依然轻视和松懈。
但即便如此，旁人对风险和急救需求的反应时间长短、急救设施配备是否齐全、第一时间的操作是否专业，其影响却有很大不同。
“尤其在竞技类体育赛事现场，没有任何接触地倒地，应该第一时间判断是心脏骤停，或者拍肩膀呼唤看他是否有反应做二次确认，这时候宁可判断错误，也要避免一旦错过就难以挽回。”
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应该在第一时间进行心肺复苏术并尽快使用AED。“AED对于心脏骤停来说是最重要的救命神器。”郑冰说。
急救AED使用方法 / 图源：公众号中国红十字总会训练中心
郑冰对南风窗解释：一个人发生心脏骤停，其实是他的心脏出现了供血问题，不能正常地收缩舒张，大脑10秒钟内会接收到供血障碍的信息，进而昏迷倒地。倒地之后并不一定意味着完全的心跳停止，心室可能不规律颤动，我们把它叫心律失常，这意味着它不能有效泵血，会引发身体抽搐，以及大小便失禁等情况，甚至损伤大脑。
这个时候只要快速连接AED（即：自动体外除颤器），它会自动分析异常心率，通过高能量电击去除异常室颤，让心脏恢复正常供血；并结合心肺复苏按压，辅助心脏泵血，提高生还几率，“AED的及时性是要优于心肺复苏的”。
这也是为什么，“急救的黄金4分钟，应当立即在现场展开抢救，因为每延迟一分钟，成功率下降10%。”郑冰说。
在已披露的事件信息当中，尚未提及AED。张志杰离世之后，印尼羽毛球赛事媒体Badminton Talk发表评论文章称：“希望这次事件能够成为世界羽毛球联合会修改此类医疗事件处理规则的契机。除了关于医疗队何时可以进入现场的规则以外，所有医疗队最好都配备一种称为AED的设备，以应对心脏骤停的突发情况……是时候强制执行了。”
该文章配了一张图，上面是设置在新加坡公寓电梯大堂的一个急救AED，并称新加坡有地图可以显示最近的ADE在哪里。
新加坡公寓电梯大堂的急救AED
现实中，AED配备不足，是全球共性问题。从社会大环境而言，在于国家的政策支持、企业发展与责任、人们的急救意识等问题。虽然民间对于普及AED的呼声很高，但对于政府来说，单价昂贵却使用率不高的AED，在配置方面同样存在“推广困境”。
但郑冰认为，尤其在专业运动赛场上、极限运动中，应该为承受高强度高负荷训练的运动员优先配备AED，以备不时之需。
郑冰还呼吁，应当为专业体育赛事配备足够专业的应急保障的人员。她指出一个刻板印象：很多人想不到，对急救人员的专业要求甚至比临床医生更高。“医生依赖药物、院内仪器、手术和默契的团队，但急救往往是在医院之外，和陌生人搭档，判断和反应的时间也更短，难度和专业系数很高。”
但实际上，一些专业赛事没有配备足够专业的应急救护保障人员，往往用更低的成本招募志愿者，做简单的培训之后，穿上“马甲”就上岗了。
对此，丹麦足球队曾提供了一次教科书级别的示范。2021年6月，足球欧洲杯赛场上，29岁的丹麦足球队员埃里克森同样突发心脏骤停，昏迷倒地。
这一举动没有被识别为假摔。赛事直播画面显示，埃里克森倒地3秒后，双方队员意识到危险举手示意，5秒时裁判吹停比赛，队友率先扶他侧躺，检查呼吸道。
埃里克森突发心脏骤停
22秒时，丹麦队医赶到埃里克森身边，重复上述动作；此时埃里克森已经出现了室颤，这意味着心脏无法将血液泵送到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埃里克森开始抽搐。
60秒左右，赛场急救团队带着AED赶到，进行电击除颤后，队医开始做心肺复苏按压抢救，队友则以埃里克森和急救队员为中心，围成一道人墙，以保护埃里克森的隐私和体面。
最终，心脏骤停了5分钟的埃里克森恢复意识，以苏醒状态被抬下赛场。
赛后，人们以为埃里克森将就此退役，但在装上了心脏除颤器之后，2022年11月，埃里克森重返足球场。
“生命的奇迹都是教育的结果。”郑冰告诉南风窗，而急救最重要的原则是：一旦确认是心脏骤停，现场应马上施救，不能等。
“AED、专业应急救护保障团队永远都是不够的，而每个人都应该为守护生命而掌握这门技能。“郑冰说。
03
少年张志杰
更多人想要认识、记住张志杰——这个17岁的嘉兴少年。
亲人眼中，张志杰是个孝顺的孩子，他用第一次拿到的奖金给家人买礼物，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很快会拿着保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成为一名大学生。
张志杰从幼儿园大班开始接触羽毛球，小学三年级时输送到浙江省队。
2018年，张志杰在浙江省青少年阳光体育羽毛球比赛中获得甲组男单冠军，曾获得2023年全国青年羽毛球锦标赛乙组男子单打冠军、男子团体冠军，2024年全国青年羽毛球锦标赛乙组男子团体冠军。
他的教练丁阳评价说：“他具有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事后，人们回顾张志杰的赛前采访，镜头转向他时，他反思了自己去年比赛失利的情况，面对实力和知名度比自己更高的队友——胡哲安、王子峻，这个17岁的少年坦率表达自己的“不服气”：“想通过自己的成绩和比赛来证明我不比他们两个差。”
意外之后，队友王子峻在社交媒体上晒出了两人的合照，写道：你说了不会服我的，我们还要一起并肩作战……兄弟，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队友潘胤龙也晒出了张志杰表情古灵精怪的照片，写道：“兄弟们一定帮你完成你的梦想。”
队友王子峻和张志杰的合照 / 图源：王子峻社交媒体
在他意外离世后的第一场男双比赛里，中国组合胡珂源/林祥毅2-0取胜。赛后，两人望向天空，告慰去世的队友。
7月2日，团体赛开赛前，运动员和教练员聚集在赛场上，手臂上戴起黑纱，为张志杰默哀。
亚青赛现场集体为张志杰默哀
最终，中国队重夺亚洲青年羽毛球锦标赛混合团体赛冠军，队友带着张志杰的球衣登上了冠军领奖台。
队友带着张志杰的球衣登上冠军领奖台
值班主编 | 黄茗婷
排版 | 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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