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罗聘的京师三游

前日路过右安门外玉林小学,不由想起它的前身——三官庙小学,进而想起三官庙(花之寺)及与之有着瓜葛的花之寺僧、扬州八怪殿军——罗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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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聘画像
八怪殿军 才子佳人
清代画家罗聘(字两峰)的父亲罗愚溪,康熙年间中举,做过小官,生有五子,罗聘排行第四。罗聘的眼睛是蓝色的,是否有胡人血统,不得而知。他刚满周岁时,父亲去世,不久母亲也撒手人寰,孤儿罗聘遂由叔父罗愫抚养,读了一些书后,开始专心习画。
二十四岁时,罗聘拜“扬州八怪”之首——金农(字冬心)为师,成为金农日后最得意的弟子。金冬心写付罗两峰小像跋语云:“……聘学诗于予,称入室弟子,又爱画梅,初仿予江路野梅,继又学予人物蕃马,奇树窠石,笔端聪明,无毫末之舛焉……”
罗聘的画风极似金农,因而金农的很多画作都由罗聘代笔,几近乱真,极难鉴定,至今仍然令收藏者头疼。不过还是有章可循的——金农真迹略显粗犷,罗聘代笔稍见细腻。
罗聘画作奇古渊雅,超逸不群,别具一格,被后人推为神品,遂成一怪,因在八人中年纪最小,故有“八怪殿军”之谓。
罗聘天分极高,其画无论人物、佛像,还是山水、花果、梅兰竹,无所不工,是“八怪”中画路最宽者。尤其是人物画,在扬州画派中拔得头筹。他二十七岁时所绘的《蕉荫午睡图》,画的是老师金农,那“绿天如幕,举体清凉”的蕉林与冬心翁超尘绝俗的风神颇相契合,得到了金农的赞赏。
罗聘作画也颇有胆识,勇于创格,落笔干净利索,准确无误,被称为“鬼才”。他的传世作品还有《剑阁图》《群仙拱祝图》《冬心午睡图》《葫芦图》《探梅图》等。
罗聘娶了志同道合的才女方婉仪为妻。方婉仪生于雍正十年六月二十四日,因此日为荷花生日,故号白莲、白莲居士。方婉仪喜画梅兰竹石,并以诗见长,著有《学陆集》《白莲半格诗》。他们的子女罗允绍、罗允缵、罗芳淑,均善画梅,人称“罗家梅派”。学者蒋士铨曾邀请罗聘作梅花、牡丹、秋菊寿帐,罗聘率全家作画,蒋士铨见之作长诗:“两峰为夫,白莲为妻。男能绍诗书,女有芳淑仪。一家仙人古眷属,墨池画笺相扶持……”
纵观罗聘多彩的书画人生,其三次客居京师,不失为其艺术生涯的重要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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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聘指画《葫芦图》
初游京师 “鬼趣”扬名
乾隆三十六年(1771),在金农的好友钱载的邀请之下,罗聘踏上京师之旅,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到达北京后,罗聘在宣南香厂一带的万明寺住下。不久,他就见到了当时权倾一时的内务总管英廉。自称金农弟子的罗聘,受到英廉款待,留罗聘在“独往园”小住。罗聘自此成为英府中的常客,后又结识了京师文坛领袖翁方纲,两人相交甚笃。
翁方纲在罗聘《香叶草堂诗存》的序言中提到,乾隆三十七年(1772)春,他在礼部侍郎钱载的木鸡轩第一次见到罗聘,见其人双目炯炯有神,手持其师金农诗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翁方纲称罗聘“有旷古之怀”,此后二十多年,翁、罗经常在一起谈诗论艺,而翁方纲对罗聘在诗、画方面的评价极高,称其得金农的精髓。
罗聘的花卉、佛像等作品在京城并未引起人们的太多注意,引起轰动的是他1766年在扬州创作的《鬼趣图》。是图共8幅,其中第3幅是一个穿着华丽而面目可憎的“色鬼”手拿兰花,挨近一个女鬼调情,旁边一个白无常在窃听。令人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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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聘《鬼趣图·色鬼》
当然,画作更有深层次的涵义——《鬼趣图》者,人趣图也。后来人郑逸梅先生曾云:“罗两峰之鬼,蒲留仙之狐,是世态人情之真相。”而白石老人则认为:“……讲到鬼,世界上谁看见鬼了呢?两峰的《鬼趣图》,无非是指着死鬼骂活人,有他的用意的。”
英廉、翁方纲、钱大昕、袁子才、蒋心余、程鱼门、纪晓岚等海内名士皆为题诗,各从不同的角度对鬼趣作了解读。
徐大椿云:
早岁已持无鬼论,
中年多被鬼揶揄。
何人学得燃犀法,
逼取真形入画图。
袁枚云:
我纂鬼怪书,号称《子不语》。
见君画鬼图,方知鬼如许。
知此趣者谁,其惟吾与你。
罗聘一生画了很多鬼怪题材的作品,除《鬼趣图》外,还有《钟馗醉归图》《山鬼图》《醉倚图》等。罗聘笔下的鬼形形色色,丰富多彩,有穷鬼、饿鬼、色鬼、谗鬼、牵钻鬼、串熟鬼、邋遢鬼、白蒙鬼、摸索鬼、豆腐羹饭鬼、青胖大头鬼。
其笔下的鬼,线条简练朴拙,人物造型古雅奇骇,不成比例的形体也使形体变形夸张,使画面意趣更加浓厚。
其中《鬼趣图》是他最得意之作,他三次北上京城,每次都将这幅《鬼趣图》带在身上,也正因为这幅画,他在京城中名声大噪。先后共有近百名文人为他的鬼画题咏。
1772年秋,罗聘接到妻书,催其南归,罗聘遂绘《归帆图》告别京城。启程时,以诗赠行者达65人,均是京师要员,可见罗聘当时在京的影响。
这次是他的第一次北上,罗聘以“扬州八怪”那“同能不如独诣”的创作风格震动了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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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聘《山鬼图》
再游京师 花之寺僧
乾隆四十四年(1779)五月,罗聘再次北上,其时,妻子方婉仪已病重,还未待他到达京城,已经驾鹤西去。
当时,罗聘正身居古庙,身无分文,欲回不能。百般无奈时,他抄录了妻子写的一首诗,送给一名当朝显贵,希望能博得他的一点施舍,为回家的川资,但未能如愿。
在京逗留的一年半时间里,罗聘的作品“从以往的‘率汰三二笔’的减法绘画布局开始向全景花卉过渡,气势逐渐走向宏大。这一时期可以称为罗聘绘画的蜕变期”。
罗聘曾寄寓在右安门关厢西侧的三官庙。《清稗类钞》“花之寺”条载:“京师‘花之寺’,曾经曾宾谷重修,俗呼‘三官庙’。壁悬宾谷诗帧,花木盈庭。寺以南皆花田也,春时芍药尤盛。”《清史稿·列传二百九十一》亦载:“聘……梦入招提曰花之寺,仿佛前身,自号花之寺僧。”
罗聘梦见自己的前身是遍植白莲的花之寺主持和尚,梦醒后便以花之寺僧为别号,还赋诗《花之寺里记身前》以纪此事,并自注曰:“予初生时不茹荤血,常梦入花之寺,因自号前身花之寺僧。”自此作画多以“花之寺僧”落款。
三官庙以海棠出名,这以后三官庙更因花之寺而著名起来,成为文人雅士慕名趋之地。至今北京还有“崇效寺的牡丹,花之寺的海棠,天宁寺的芍药,法源寺的丁香”这样的说法。
后来的白石老人因在艺术上曾受过金农影响,爱屋及乌,故对其弟子罗聘也很推崇。老人听说花之寺在右安门外,特前往凭吊罗两峰的遗迹。民国时期的花之寺(三官庙)一缕儒脉未断,改作学校,名三官庙小学,后改为丰台区右安门第三小学,现迁入新址更名为玉林小学。
罗聘滞留北京时,曾于乾隆四十五年庚子九月与友人吴锡祺、蒋士铨等七人作重阳节选菊之游。他们出南新(西)门,即右安门,跨过草桥来到丰台,在花农家选购菊花,然后脱帽袒衣,在菊圃的篱笆旁席地而坐,觥筹交错,诗酒唱和。归寓所后,乘兴绘《田家泥饮图》纪之。该图流传至今。
此后,困居京城的罗聘终于凄凉地回到扬州。从此,罗聘不再画鬼,改画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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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聘 《见福图》
三入京 获殊荣
乾隆五十五年(1790),五十八岁的罗聘携幼子第三次进京。这一次,其精湛的绘画技艺轰动了京城,声誉达到罗聘一生中的顶峰。
“一时王公卿尹,西园下士,东阁延宾,王符在门,倒屣恐晚”,都以能与罗聘相交为荣。吴锡麒、张问陶、伊秉绶、曾宾谷、王文治、孙星衍、法式善、姚鼐等海内知名的翰墨大家,都成为罗聘的文友。
1796年,新登基的嘉庆皇帝举办“千叟宴”,罗聘作为名士贤达与会,得到了一根寿杖作为纪念品。六十四岁的罗聘高兴不已,写诗道:“躬逢千叟宴,蒙恩赏杖物。”
罗聘客京师,住宣南琉璃厂观音阁,一住就是8年,求画的人踏破门槛,就连侨居京师的朝鲜人也以重金买他的画。由于其生性烂漫,跌宕诗酒,游名胜,购古董,挥金如土,故而老而益贫,又难以还乡了。好友曾燠为两淮盐运使,资助其长子到京城,将病中的罗聘及幼子接回扬州。1799年,罗聘病逝于扬州“朱草诗林”,终年六十七岁。
第三次上北京的8年里,罗聘创作了大量的画作,属罗聘晚年力作——已经不同于其他“扬州八怪”的风格,不仅体现在创作手法、表现形式上,还体现在淡化对现实的表达上,更趋于对艺术的追求和抒发,突出绘画自身的美学价值。这也意味着活跃百年的“扬州画派”的终结。
罗聘的书画艺术对后世影响极大,任伯年、吴待秋、溥儒等名家的人物、山水画均程度不一地学习了罗聘的创作手法。正是受其影响,任伯年创作了《钟馗捉鬼图》,溥儒创作了《打穷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