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我以为我并不需要一扇窗

刚来上海时,不巧碰上梅雨季,我顶着雨从城西跑到城东,从城南又到城北,拒绝了很多房子,很多房子也拒绝了我。百般寻找无果时,朋友推荐我去他曾租住过的公寓碰碰运气。朋友和中介都很直白地告知房子没有外窗,但我并没有当回事儿:三个月,对付一下就过去了。付钱、入住、收拾行李,这间没有外窗的屋子便成了我在上海的落脚点。
人生第一次租房,难免有些激动。当天晚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忽地想起《海上钢琴师》中的主角第一次望见纽约时的场景,但我不是“1900”,只是簇拥在甲板上众多乘客中的一个,憧憬着未来三个月在上海的实习生活……
原以为,没有外窗带来的不适会稍迟些到来,但住过第一晚我就有些后悔。睡觉前伸手不见五指,睁眼后世界依旧黑色,我以为还是凌晨,没想到外面早已日上三竿。几天后,我照常在屋里吃晚饭,一连串的微信消息响起,是在上海读书的朋友催促我去看晚霞。我看了眼屋里的假窗,无奈地回复说看不到外面。
独坐在小屋内,朝来暮往与我无关、晦明变换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在小屋内失了效,头顶的电灯就成了我24小时的太阳,而我像被世界遗忘。
在一个照例看不见太阳的周末,我刷到一个学姐的朋友圈。在学姐精心排布的九宫格中,我一眼看见了她新家中窗户的照片。她的新家有许多扇明亮的窗户,窗外则是一片鲜明的绿色。心生艳羡之余,不禁想起老家的房间来。
老家位于豫东平原上一座普通的村落边缘,不远处就是连片的农田和低矮的土岗。我的房间在二楼,因此院墙和稀疏的树枝并不能挡住我远眺的目光。窗外有鲜明的四季:春天,各家各户拉着耧车穿行田间,为麦苗松土施肥;到了夏日,人们在林中“围剿”爬蚱(即蝉幼虫),手电筒的光伴着蝉鸣不时从窗户闪过;秋天树叶凋谢,落在村民满载作物而归的车上;冬日,一场大雪藏起一年的繁忙和喧哗,只将白色和安静留下。
但也许是因为饱受小飞虫折磨,也许是因为不想被外面的人看见,我每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窗帘拉上。装修房间时,父亲特意给二楼房间的窗户做了飘窗设计。我曾经对着这扇窗有各种幻想:可以在一个清闲的午后坐在窗台上小憩,也可以做成书桌摆放书籍……但紧闭的窗帘封锁了一切幻想,只剩下一些杂物胡乱地散落在窗台,和窗户一起被我遗忘。
奶奶总是唠叨应该把窗帘拉开,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窗帘也还是安稳地垂在窗前。我以为我的生活可以不需要一扇窗,可当真的没有了这扇窗,我对窗户的态度又开始扭捏起来。
写到这里,想起高中时,朋友在教室将他割双眼皮手术后蒙眼恢复的三天讲得像真失明一样,以此吸引女同学的同情。那时我很不能理解,便问他那三天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他说:“黑的,没有安全感,只能靠听去感知这个世界。”现在待在屋子里,关了灯之后看着眼前的黑暗,突然就有些理解他了。
这么想着,又看到一个旅游博主的视频,文案里写道:“人应该去没有天花板的地方”。但我觉得,如果暂时逃离不了天花板的拘束,起码要有一扇窗。下次回老家,我应该会第一时间把窗帘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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