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心心:勇于跨界,千载南音焕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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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01著名南音艺术家王心心在“海丝回响·石头记”展览上演唱南音《琵琶行》,展现出南音穿越时空的特殊魅力。

02王心心是南音界少见的全才,曾受邀在国际知名艺术节上演出,如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比利时法兰德斯艺术节等。

03在林怀民的指导下,王心心打破了传统南音的演出形式,独演《琵琶行》,成功奠定了她在台湾“南管女王”的称号。

04除此之外,王心心还尝试与现代诗结合,新编余光中现代诗《洛阳桥》及《乡愁》,助推南音的国际传播及影响力。

05王心心希望南音能以更精致的方式传播,避免变得很大众化,以促进两岸文化的交流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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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演唱南音的王心心。 受访者供图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盛夏广州,一曲南音《琵琶行》在“海丝回响·石头记”展览上响起。一椅一几一屏风,身着古衣的演唱者怀抱琵琶,缓缓坐定,起手拨弦的一瞬,便将众人带回到千余年前的浔阳江头。
  “她尚未出场,我们静默等候;她一开口,我们便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一如台湾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所说,王心心的南音有着穿越时空的特殊魅力,而她所演绎的这首《琵琶行》正是2006年由林怀民为她量身打造的作品。
  王心心,著名南音艺术家、泉州南音传承人,是南音界少见“坐遍五张金交椅”的音乐全才。她1965年出生在泉州晋江的南音世家,四岁学艺,精习指、谱、大曲及各项乐器,尤以歌唱、琵琶、二弦闻名。2003年,她在台湾创办“心心南管乐坊”,致力于清音雅乐的传统传承,并开启了与林怀民、蒋勋、吴素君等艺术家的跨界合作与创新,演出足迹遍及欧洲、亚洲、美洲的国际知名艺术节,享誉国际。
  据记载,南音源于唐代的燕乐歌曲,及五代北宋的细乐,后期南音形成于明代。作为一种古老乐种,其奏唱方式、乐器构制留存了汉唐以来音乐的诸多特点,有“华夏音乐的活化石”之称。
  在泉州,南音广泛存在于民间,人们在闲暇之余聚在一起演唱,作为一种玩乐方式。如今,在泉州周边各县市、乡镇几乎都有南音馆阁、社团。南音以福建、台湾为中心,以东南亚华人聚居地为流播地,已经形成了以南音为纽带的具有中华民族传统特质的文化圈。闽台南音一脉相承,也是从古至今闽台交往和两岸同根同源的文化见证。
  近年来,王心心回到故乡泉州创办了“王心心泉州工作室”,她希冀用南音的创新风格给予其新生命,薪传南音文脉,并促进两岸文化的交流交融。
 从泉州出发,带着“音乐活化石”走向世界 
  与广东地水南音有所不同,福建南音发源于泉州,是以器乐演奏为主、兼有唱曲的乐种,用闽南语演唱,既是深厚古乐渊源的老城声腔文化的代表,也是对古人悠远情怀的浪漫想象与叹地歌咏。2009年,福建南音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定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身为泉州人,南音就是我的摇篮曲。”王心心告诉南都记者,小时候在农村没有太多音乐可以听,更没有电视、电影,每天晚上一家人就借着月光和油灯,吟唱南音。
  她4岁唱曲,6岁登台,作为家中孩子里最有天分、嗓音条件最好的一个,王心心在父亲的安排下接受正规的训练。1984年,王心心以术科第一名考进了福建艺术专科学校在泉州开设的南音班,师承南管泰斗庄步联、吴造与马香缎等人。
  传统南音的演唱悠长缓慢,需静心、定力才能细细品味。即便是在泉州,南音也不是受年轻人青睐的工作,演出时,也会有“台上人比台下多”的遇冷。“那时候政府还没有这么重视,很少人愿意学,演出观众经常只有几个老人,我们很受打击。有一次我去买水果,水果摊的阿姨都问我:你长得挺不错,为什么要去学这个呢?”面对质疑,王心心也曾对前途感到迷茫。
  离开乡村到城市里,她听到了南音以外的其他音乐、见识到其他乐器。从前她的世界就只有南音,到了泉州才知道“世界是这么大”,原来还有一种立起来弹的琵琶,叫北琶。再后来到了台湾,听人家都在聊古典音乐,她以为他们说的是南音,一问才知道他们聊的是巴哈。
  从泉州、台湾再到法国、美国、荷兰、瑞士……南音为王心心打开了走向世界的大门,她也把古老的南音带到了国际舞台上。在台湾创立自己的“心心南管乐坊”后,她在与林怀民、蒋勋、吴素君等文化名家的合作中,开阔了艺术视野。她受邀在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比利时法兰德斯艺术节、荷兰“东亚之音”、法国及葡萄牙“东方艺术节”、法国巴黎小艇歌剧院、德国“皮娜鲍什国际舞蹈节”等国际舞台上献艺。
  王心心至今难忘在温哥华的一次演出:“在场的外国观众听到南音时都肃然起敬,他们听不懂你在唱什么,但这个音乐可以打动他们,让他们感动流泪。”
  海外演出的成功,让王心心慢慢找回了自信,“我越来越觉得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南音是个宝。我现在每到国外演出感觉都很骄傲,南音让我很有面子。”  
  来自林怀民的指导,开启“一个人的剧场”  
  2006年,林怀民向王心心抛出了一个“难题”:独自在台上弹唱《琵琶行》。
  传统的南音演出形式是五个人。一直以来接受传统南音训练的王心心,去排练时带着四个伴奏的学生,结果林怀民说:“不用,就你一个人,不用洞箫,不用其他乐器。”从此,王心心开始了一个人的演出。
  一开始,林怀民只叫她把《琵琶行》用“指套”(南音套曲)来唱。但是南音的指套是唐代曲风,节奏缓慢,喜怒哀乐都平淡处理,王心心认为这样唱《琵琶行》会太“平”,没办法将人物波澜起伏的心境唱出来。她在谱曲时有意把它打破,跟着词的情感来唱,运用唱念结合的方式,有些字句还反复吟咏,以此构架繁复微妙的情感变化。
  这是南音从未有过的创新。在这首《琵琶行》里,王心心一人分饰三角,开头是用第三人称吟诵诗词,而后一时是白居易,一时又化身琵琶女。唱到“曲终收拨当心画”时,更是跳脱传统的琵琶技巧处理,同时拨响四根弦,以此达到“四弦一声如裂帛”的效果。
  独演《琵琶行》大获成功,进一步奠定了她在台湾“南管女王”的称号。2019年,王心心和林怀民、蒋勋再次合作了《春江花月夜》和《琵琶行》。到了2021年的《长恨歌》,林怀民再度指导王心心,更是要她脱离南音曲牌,冲破舒适圈,打破“娴雅婉约”的舞台形象。
  当她喊破声唱出来的时候,林怀民拍手叫好:“很棒,就是这样唱。”现在,王心心慢慢体会到林怀民的用心:“他是让我去打破自我,也让观众能够接受南音的另外一种放松。
  在林怀民的勉励和指导下,王心心学到的不仅是突破传统的艺术理念,更多的是专业精神和态度。“在台上你走的每一步,眼睛怎么样看,林老师的要求都非常严格,这些是在南音的专业学习里没有的。”在王心心看来,林怀民对她的要求,也等于是把南音提升到了国际舞台的标准上。同样,和她合作过的吴素君,是云门舞集的第一代舞者,她对王心心的要求也不低于林怀民。“我有幸在台湾遇到了对艺术要求最高的一批艺术家。”
  二十多年来,在一批高水平艺术家的带动和合作下,王心心的南音不断突破传统演出样式,与舞蹈、歌剧、文学等不同艺术种类进行跨界。2008年,她受邀参演法国当代多媒体舞剧《马可·波罗神游之旅》;2010年参演法兰西剧院著名导演汉柏斯执导的《南管现代歌剧——羽》;2013年,王心心首次尝试与现代诗结合,新编余光中现代诗《洛阳桥》及《乡愁》,这些跨界作品的崭新呈现,也助推了南音这种古老乐种的国际传播及影响力。
  创新之下,古老的南音基因早已融入王心心的血脉。她笑着告诉记者:“你知道吗,我因为从小就没有学过其他音乐,没有唱过其他曲子,后来去KTV跟人家唱流行歌曲,唱出来还是南音的味道!”
  对 话
  并不想南音变得“很大众化”
  南都:在《琵琶行》演出形式上,你打破了传统南音四个乐器一起从头演奏到尾的传统,改由一人独奏琵琶。这种一个人的演出形式是如何确立下来的?
  王心心:我因为南音离开了泉州,也因为南音而打开了国际的大门。在这个过程中,我学习到的就是要舍去固有的执着。我现在的演出就是“一个人的剧场”,起因除了林怀民老师的提点,还因为我孤身一人在台湾,很多时候难以凑齐演出的人员,到后来慢慢就变成了一个人的演出。当然,这中间也经历了很多的孤独与挫折,走过这段历程,我才慢慢领悟到南音创新的内在需求。
  南都:在跨界合作中,你怎样理解南音在保留传统和艺术创新之间的平衡取舍?
  王心心:我所学到的就是绝对不能保守,不能执着于以前老师教你的传统样式,也不能做得太饱满,要有舍才有得。传统南音是形式非常完整的一种艺术,它太饱满了,如果恪守传统而不舍去一点东西的话,就无法吸收新的东西。
  真正的南音本质上是一种室内乐四重奏,这个本质是它的“骨架”,是不能放弃的。祖师爷在搭建“骨架”的时候,已经预留好了空间让你用不同的装饰音来弥补它,从唱词和装饰音上面去创新。人的骨架结构是一样的,但每个人的皮肉都不一样。南音就是这样,比如说厦门腔、泉州腔、晋江腔,不同腔韵的运用,发音咬字会改变音乐的形态,同一个曲牌,歌词不一样,平音和仄音也会有差别。所以我在跨界合作写曲的时候,发现南音有太多可以再创新的机会。其实老祖宗早就在南音的架构中预留好了空间,让每一代人可以结合时代的审美与对音乐的理解,进行重新创作。
  南都:去年南音曲《百鸟归巢》登上了央视春晚。南音突破原先的闽南语区,走向全国,获得了外界的关注。你怎么看待这种非遗出圈的方式?
  王心心:这是一次很好的宣传。以前出了福建就没人知道南音是什么,现在南音的受众群体已经打破了闽南语区的限制。春晚让他们认识了南音、认识王心心,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件好事。
  三十多年前我还在学校的时候曾录过一张卡带,用南音曲牌来谱曲演唱唐诗,还加入交响乐的元素。这种做法在当时是前无古人,但后面就有了很多跟随者。后来我在台湾重新制作,把交响乐去掉,安排了洞箫独奏和南音清唱,录制成了《静夜思》这张CD,很多没有听过南音的人听到这张CD,会误以为南音原本就是这样的。到现在,南音界不但已经接受,而且各种比赛和演出都会使用我这张CD里的曲子,它变成了新的“传统”。
  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时间的过程,好听的东西会被接受,接受的时间长了,就会变成传统。我也相信以前的南音不是从某个时代突然蹦出来的,一定也是经过时间的累积,好听的被留下来,不好听的被淘汰,随着时间慢慢地沉淀、成熟,变成一种传统。
  南都:你对南音的普及和传播有些什么想法吗?
  王心心:我认为,南音的普及是比较困难的,因为它毕竟是一种比较精致的艺术,我也不希望为了传播而让它变得很大众化。我的演出方式可能比较少见,我希望今后能有更多的交流。
  采写:南都记者 朱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