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丁文苑 | 枇杷树(随笔)

    我家门口种着一棵枇杷树,听母亲说是父亲和她结婚盖房子时种下的。几十年过去大树郁郁葱葱,横枝恣意张扬,拔地而起,显得气势十足。可母亲却总嫌树枝乱长遮挡阳光,因此每隔几年就会把靠近房子的树枝锯掉。我舍不得树枝被锯断,总有些理由拖延,那时候年幼的我就仿佛是一个小战士,护卫着这棵枇杷树。对我来说,这棵树见证了我的出生、成长,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回想起童年时光,总是有满树细白小花,累累硕果。
    枇杷结的果实很香,得是那种黄黄的圆润润的才好吃。被母亲喊作“皮猴子”的我,总有本事爬到最高的树顶摘下最甜的枇杷,这就是我开心的时候了。一个篮子,一把枇杷,我就坐在大树上的树杈上,一颗一颗吃着。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去啄食果子,剩下的半个留在树上。鸟儿其实很会挑,它们能分辨出哪些是最甜的,这也是我有一次尝过它们吃剩的半个才晓得。
    农村的果树是一种纽带,每当果子成熟了,村里的老老小小都闻声而来,东家摘一把,西家送一篮。小孩子们都在枇杷树下较劲,看谁爬得高,摘得多,更小的孩子就蹲在树下捡落下的枇杷,个个都心满意足。母亲则站在树下指导我们哪里的枇杷更黄,哪里的更大,提醒我们小心一点不要踩在细枝上。等摘得差不多了,也会提醒我们回家洗澡,免得树上的虫子,叶子上的绒毛弄得浑身痒痒。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又甜又黏”的汁水、伴随着暑气,蒸发在空气中,成了入夏独有的气味。
    换季的时候,总是感觉不到的,在家里搬出了陈放了几个月的电风扇,恼人的蚊子嗡嗡作响,才感觉夏天要来了,在帮母亲拆开电风扇洗扇叶时,我已经消灭了好几只蚊子。枇杷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夏天真是虫子喜欢的季节。天气越来越热,爸爸搬来了一张竹床放在枇杷树下乘凉。傍晚的时候,用水擦一遍,晚风一吹,蒲扇一摇,美美地享受。我喜欢在这个时候和爸爸一起睡,他帮我打蒲扇驱蚊子,我贴着他的胸口睡得迷迷糊糊。母亲总是佯装生气地说,你们爷俩儿倒是享受,却也自己搬来一把椅子享受傍晚微风的闲适。忙中偷来一点闲,几乎每家每户都是在傍晚树下或乘凉或吃饭。这样的乡村风景一直保留在记忆里,像一张静默的黑白照片。白天的喧嚣灼热,留下“筋疲力尽”的人们应付了余下的沉静。
    枇杷树是常绿树,在枫树悄悄红了叶子,它还是那样暗绿的颜色,毛茸茸的叶片堆积,总让人怀疑像是为了御寒一样。母亲会在寒风刮起的时候,吩咐我摘些叶片用来做枇杷膏,清肺止咳。那微微苦涩的味道,一直是秋天的“强制保险”。
    枇杷膏不难做,叶子却很难清洗,背面的毛又多又密,得用刷子细细刷洗,才能保证不会有遗留。这是个大工程,满满几盆枇杷叶,一处理就要几个小时。我总是坐不住,对于我来说,洗叶子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玩儿水,大抵年幼的小人儿对于水都是好奇的,仿佛那透明纯净的东西是世界上最棒的“玩具”,惹得人变成了“猫”。这个时候母亲总是会制止我,因为每次碰到一些带有绒毛草叶时,我的身上都会起疹子,红红的小疙瘩一长长一片,偏偏我还总是不长记性,喜欢在这个时候“帮倒忙”。一个小盆几片洗得差不多的枇杷叶,我就能乖乖地学着母亲的动作玩儿上很久。
    新做好的枇杷膏色深褐发亮,母亲会分类打包好给外婆舅舅家,以及几个叔叔阿姨家送上一罐,泡水喝可以喝很久。那时候上学的书包里的水杯总是装着泡好的枇杷水,对于不爱喝水的我来说可真是一件苦恼的事情。对于母亲的叮嘱要求,只能戴上“痛苦面具”,强逼着自己喝下去。不过也托这些枇杷膏的福,我很少在深秋换季的日子里生病感冒。时过境迁,近些年母亲和父亲一起外出打工谋生计,很少有机会做枇杷膏了。渐渐地枇杷膏也从我的记忆里退却。直到大学时得了感冒,拖拖拉拉一直没好完全,咳嗽倒是越来越严重,打电话的时候,母亲担心我,让我去买点枇杷膏泡水喝。枇杷膏确实止咳有效,便去买了一瓶。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合口味,感觉味道非常奇怪,只喝了几次就再也没碰过。不得已还是去了医院检查,医生判断是急性咽炎,做了三天雾化。现在已经很难再描绘幼时枇杷膏的味道了,只记得那种苦涩带甘甜的凉,记了很久。
    等到一场雨过后,天气一天天的转凉。北风卷地白草折,儿时的冬天是大雪纷飞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季的变化越来越不明显。唯一提醒天冷加衣的不是二十四节气的天时轮转,而是突如其来的寒潮冷流。一场秋雨一场寒,等口吐白雾的时候,会发现冬天的景色像涂了一层蜡,凝结深邃,黯淡无光。万物都在积蓄力量,为来年的春天焕发作准备。都说松柏,竹子,梅花是岁寒三友。但其实常绿树何其多,大抵是松柏,竹子,梅花品性高洁,多出现在古今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里。像这种与风雨为友,四季常青,坚韧不拔的树给人的感官是不一样的。树与花不同,花娇媚惹人怜爱树坚挺给人依靠,我是不太喜欢枇杷树的花儿的,花朵雪白细小,又没有什么浓烈的香味。曾几何时我一度关注不到这些花,只盼着来年的果实。有一次窗外的树枝靠近了我的房间,让我能仔细观察到花蕊、花瓣、花托。从花苞慢慢盛开,一天天的变化,直至有一只蜜蜂悄然而来,它就在我的眼前,看着它摇摇晃晃飞来飞去,看着它身上的点点花粉,欢喜得不得了。连带着也对误入我窗前的枇杷花带着几分好感,约莫有种只此一枝的独有浪漫。
    门前的枇杷树越长越大,青苍翠绿,盘桓在院子一角。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守村人,扎根原地,守望远方,伴随着我的成长,小学,初中,高中,直至大学毕业。前几年父亲半中风,我急忙回到家里,发现父亲站在树下,微微颤颤,像风中吹弯的树。我发现树老了,就像那反复被锯掉的树枝,只留下粗壮的主干顶着寒风苦雨,我看着那棵枇杷树依旧,父亲看见我开心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树结果了,鸟儿又飞回来了。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