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付思涵
编辑 | 向 由
当地时间7月15日，在美国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即将40岁的詹姆斯·戴维·万斯被确认为该党的副总统候选人，将与特朗普搭档参加2024年的总统大选。
如果成功当选，万斯将成为美国近70年来最为年轻的副总统。
事实上，万斯在共和党内也是一个政治履历极为简短的“素人”。2021年，万斯决定从政、参选公职，并在2022年当选为美国共和党联邦参议员，至今不过三年时间。
万斯
在副总统候选人的身份之前，万斯为人所知的原因是他那戏剧性的“逆袭”人生轨迹：在2016年出版的畅销自传《乡下人的悲歌》（Hillbilly Elegy）里，万斯回忆了自己如何从一个充斥着毒品、暴力和失败家庭教育的底层白人社区，走向毕业于耶鲁法学院的法律界精英。在那之后，他又转战硅谷，从事科技行业的风险投资。
由于书中描写了美国中西部“铁锈地带”（工业衰退地区）的人们所经历的贫苦挣扎，而这一庞大群体也恰好奠定了2016年特朗普那场出人意料的胜选，《乡下人的悲歌》被作为理解美国政坛的“参考书目”。
万斯所著的《乡下人的悲歌》
现在，这本书的作者走到台前，以自身的破格提拔，成为理解美国社会和政治的生动注释。
出生于1984年8月的万斯，也是美国第一位“千禧一代”副总统候选人。在出生的世代、阶层上，万斯有着众多意义丰富的标签。这名年轻且身份特殊的“80后”副总统候选人，折射了怎样的美国？或者说，为何当下的美国，需要万斯？
01
撕裂的美国
在万斯的自述中，种族和地理位置是定位其身份的两个维度：他是一名来自美国阿巴拉契亚山区的苏格兰-爱尔兰人后裔。这意味着，不同于美国东北部更为富裕的盎格鲁-撒克逊白人，万斯出身于“没有大学文凭”的“数百万白人工人阶级”，“贫穷是家庭的传统”。
这一群体，很长历史以来担任的是南方奴工、佃农、煤矿工人、机械厂工人等角色，在美国语境中被称为“乡下人”（hillbilly）“红脖子”（redneck）甚至“白色垃圾”（white trash）。
20世纪四五十年代，美国出现了从阿巴拉契亚山区流向中西部新兴工业区的移民潮。大型的制造业企业犹如引擎一般，提供就业机会、进行城市建设，将包括万斯外祖父母在内的移民在短时间内托举到蓝领中产阶层，在当地兴起“乡下人”聚集的新社区。充满希望的阶层流动，一度成为万斯家族的起始点。
不幸的是，这样的流动在以万斯母亲为代表的第二代移民身上似乎戛然而止。
幼时的万斯和家人
尽管在物质上融入了城市，万斯的外祖父母在生活方式上还是有着质朴而粗野的“乡下人”烙印，在家庭内部冲突频繁。这样的后果是，万斯母亲高中毕业时便因为身孕草草结婚、离婚，从此进入直线向下的混乱人生。
更为致命的背景是，美国中西部工业区在20世纪末期的衰退。全球化时代，美国制造业向海外转移，依附于大工厂的移民群体失去就业机会，并被困在日渐衰败的社区中。这些城市被称为“铁锈地带”，即随着工厂机器的停摆，城市中的一切如同废置的机器一般锈迹斑斑——从经济活力到人们的生活世界。
“在我童年时期所讨厌的事情当中，没有什么比得上那些像旋转门一样来了又去的父亲形象。”万斯如此描述母亲不断更换男友给他带来的动荡。
作为护士，万斯母亲还因为常接触阿片类药物而成瘾，精神状态和财务状况频频亮起红灯，万斯则长期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
在万斯的成长历程中，像母亲一样生活一片混乱的邻居和朋友不在少数。这是中西部白人工人阶级的现状：在这个“充满了真正非理性行为的世界”中，许多人被药物成瘾、家庭冲突、财务危机的循环困境所拖垮，对待工作态度消极，再通过失败的家庭教育将命运复制给下一代。
万斯（后排右一）和亲戚们
保守的文化观念和停滞的经济互相缠结，造就了白人工人阶级特殊的社区环境。万斯认为，白人工人阶级是美国最为悲观的群体，这个群体中的近半人数认为自己的物质生活条件比父辈更加糟糕。他们并不像拉美裔和黑人那样极端贫困，但在精神文化上却表现出了不思进取、和社会脱节的集体危机。
青春期的万斯也表现出乖张的一面，他经常逃学，差点完不成高一的学业，还开始尝试违禁品。借用万斯自己的说法，他生来属于那些“本不该成功”的人。
02
穿透阶层的个人神话
幸运的一面是，万斯能够越过母亲，从外祖父母那里获取更为稳定的家庭支持。后者代表的是与母亲具有截然不同的价值观：默默的忠诚、自力更生和勤奋努力，带有典型的美国梦色彩。这种老派而严厉的教育，拉回了悬崖边缘的年少万斯。
在高中毕业时，美国正经历“911”事件的阵痛，万斯决定参军加入美国海军陆战队。这也是万斯命运发生转向的节点。
与“铁锈地带”集体向下的氛围不同，军队的严格训练几乎全方位地重塑了万斯的生活。他从一个“圆胖胖的长头发男孩”变成了标准美国大兵，还在驻伊拉克期间成功地担任了媒体联络官。
穿着海军陆战队制服的万斯（左）
重要的是，这段经历改变了他“看待世界的眼光”，让他对自己的生活拥有了控制感和希望感，将全力以赴作为人生的信条。在那之前，万斯所处的底层白人社会所传达给他的教育是，之所以这里的人无法成功，是因为“某种基因或性格上的缺陷”。“这种心态的破坏力，我在逃离它之前一直不可能发现。”
从此，万斯仿佛按下了人生“开挂”的加速键：用两年时间修完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双学位，进入耶鲁法学院并取得博士学位，找到一份体面的法官助理工作，和自己同样毕业于耶鲁法学院的妻子建立了幸福的家庭。
万斯和妻子
万斯自述，为了不像邻居或家人一样，为了逃避吸毒、酗酒、坐牢的命运，他所付出的努力是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作为穿透阶层藩篱、向上流动的亲历者，万斯越发深刻地理解底层白人社会和精英社会的差异。这促使他反身性地思索底层白人的问题，并尝试做出社会症候的诊断。
万斯曾亲眼目睹白人工人阶级中有着太多人“揩福利制度的油”，靠着失业救济金钻空子生活，远比努力工作还要给政府交税的那部分穷人更加滋润。
另一方面，他们有着愤世嫉俗、悲观怀疑的群体倾向，习惯于将失败归结于自身以外的客观原因。他们会宣称，自己找不到工作是因为奥巴马把煤矿关掉了，或者所有的工作都被中国人抢走了。
万斯
这些问题进一步指向了对现有政治的探讨。万斯解释，人们对不公平的福利制度感到失望，进而不再相信民主党能够保护他们的利益，认为“政府在付钱给那些啥都不干的人们”，而努力工作的人只会“反倒因为每天工作而受到嘲笑”。这解释了为何阿巴拉契亚地区的白人工人阶级，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从坚定地支持民主党，转而坚定地支持共和党。
同时，万斯指出，这也是为何保守派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无法解决其选民面临的真正问题。因为保守分子们非但不鼓励人民积极参与社会事务，反而助长一种与真正的成功人士之间的文化隔阂：你失败了不怪你，都怪政府。
因而万斯认为，底层白人解决自身问题的出路是，必须发挥自身信念的力量，以超越日渐溃败的群体文化。“要赢得好机遇，我们这些乡下人必须觉醒。”这个答案很“美国梦”，也很“万斯”：只要努力不懈地奋斗，就能实现理想，迈向成功。
03
政治转身
在美国社会高度分化的背景下，《乡下人的悲歌》被盛赞为“铁锈带的呐喊”，让美国沿海城市的富裕阶层首次认识到了工业衰退地区的民生不易。万斯也因而走进公共视野，成为关注美国阶层问题的意见领袖，为美国有线电视网担任评论员。
与此同时，万斯的个人事业也风生水起。在担任了一段时间的法官助理和律师后，他进入硅谷的科技行业从事风险投资，为PayPal创始人彼得·蒂尔工作。2019年，万斯与人合伙创办风险投资公司Narya，得到了彼得·蒂尔、谷歌前CEO埃里克·施密特等人的大力支持，与华尔街建立起了密切的联系。
在《乡下人的悲歌》之后，万斯也走进了公共视野
随着人脉和资本的持续积累，万斯在2021年涉足政坛，参与俄亥俄州参议院的初选。据《环球时报》等媒体分析，资本大鳄彼得·蒂尔正是助推万斯政治成功的关键，为其竞选俄亥俄州参议员总计赞助了1500万美元，并且帮助招募了10名其他的捐助者。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年来，万斯在对特朗普的政治态度上发生了180度的转变。2016年，在特朗普首次竞选总统时，万斯曾狠批他为“道德灾难”“美国的希特勒”，称其政策主张为“文化海洛因”。据外媒报道，2021年，彼得·蒂尔曾安排万斯在特朗普的海湖庄园与特朗普见面。会面结束后，万斯对特朗普和他的政策变得认同，并在特朗普的全力支持下当选俄亥俄州联邦参议员。
在7月15日的媒体采访中，万斯表示，“10年前我说过一些关于特朗普的坏话，但我认为能承认自己错了其实很重要”。
特朗普和万斯
从参议员稳步迈向副总统候选人，为何是万斯被选中？
首先，万斯有着身份政治的优势。《乡下人的悲歌》及其自身经历，使得他成为白人工人阶级的代言人。这一阶层正是特朗普的“票仓”，而在2024年美国大选中非常关键的三个摇摆州——宾夕法尼亚州、威斯康星州和密歇根州的选民正以白人蓝领为主体。
其次，万斯被选择，显示特朗普重视拍档的“忠诚”甚于政治经验。在步入政坛后，万斯坚定支持特朗普MAGA（让美国再次伟大）的主张，包括修建边境隔离墙、放弃自由贸易等呼吁。有媒体分析，与2016年特朗普在共和党内寻求“合伙人”拍档受到诸多掣肘不同，这次特朗普更像以“导师”姿态为自己挑选“门徒”，标志着其对共和党已实现全面掌控。
此外，万斯“千禧一代”的年龄优势，也被认为能与拜登-哈里斯这对民主党拍档产生鲜明对比，有利于为选民留下共和党更加注重代际更替的印象。
万斯
在自传中，万斯回忆起自己在耶鲁法学院第一年的暑假所经历的秋季面试。在长达一周的时间里，顶尖法律公司会在豪华酒店轮番举办晚宴和鸡尾酒会，邀请学生参会，晚宴表现正是面试的重要评估部分。
年轻的万斯看到，“成功人士玩的是迥然不同的游戏”，认识到了社会资本（通过搭建社会网络获取资源）的重要性。
而如今，万斯距离当年的小镇青年已经走得很远。
当地时间7月17日晚，万斯在威斯康星州举办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以副总统候选人的新身份亮相。在深情地回忆过往后，他对密歇根州、威斯康星州、宾夕法尼亚州以及家乡俄亥俄州等“铁锈带”地区的选民喊话道，“我向你们保证——我将成为一名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来自哪里的副总统。”
文中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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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黄茗婷
排版 | 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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