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书作家戴芸:独特的妈妈能带给孩子独特的养分

妈妈要离家一周,去大海里潜水,行李中带了潜水服、水下照相机和各种装备。在女儿眼中,潜水服像黑袍子一样古怪又神奇,穿上它,妈妈居然可以待在海里。于是,她开始猜想,妈妈会不会是生活在大海里的仙子啊?就像骑着扫帚的飞天仙子一样……
《妈妈是个海仙子》是接力出版社2024年出版的重点原创图画书,也是丰子恺儿童图画书首奖得主戴芸、李星明继《苏丹的犀角》之后联袂创作的又一部图画书力作。全书展现了瑰丽的海洋奇景,呈现了一家人的温馨日常,通过设置母女之间的有趣互动,展示了作为职业女性的母亲如何应对孩子的“分离焦虑”,同时普及了神奇的海洋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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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书作家戴芸在向读者介绍《妈妈是个海仙子》。
据该书的文字作者戴芸介绍,《妈妈是个海仙子》的生活原型是她的好友罗晓春,一位水下摄影师。戴芸被好友的经历打动,为了写好这个故事,作为门外汉的她一点点地开始研究潜水和水下摄影。书中,她对母亲和女儿心理转变的刻画十分真实、细腻。在现实生活中,戴芸也曾因独自赴京学艺而对孩子心生愧疚。直到她意识到“独特的妈妈能带给孩子独特的养分”,言传身教体现在父母对自我成长的追求中,而不是耳提面命地教育孩子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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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书研究者、推广人阿甲认为,《妈妈是个海仙子》的故事是一种新的尝试,将女性与成长的探讨更趋日常化,弱化了励志故事中的“英雄化”色彩,而将成长、亲情、梦想和性别平等的探讨置于更为平凡的生活中。他也称赞画家李星明巧妙地将妈妈在海底世界的探险、女儿丰富的日常生活和孩子想象瑰丽的儿童画这三种风格迥异又彼此互动的图像相结合,用细腻的笔触和丰富的色彩,增强了故事的视觉吸引力和情感表达。
南都专访童书作家戴芸
有时分离但从未缺席
南都:请讲讲创作《妈妈是个海仙子》这个绘本故事的缘起。
戴芸:这本书最后“神奇的海洋生物”部分的摄影作品和文字介绍的提供人罗晓春是我的初中同学。有一次我去东南亚潜水,在聚会上,她跟我讲了很多关于潜水的故事,以及她在潜水过程中获得的幸福感,我还看到很多很多她拍摄的照片,特别打动我。当时我特别感慨,她跟我分享的所有这些美好的东西,是我永远不会跟我的孩子分享的。因为我没有她的经历。一个妈妈在做自己擅长或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是可以给孩子一种非常独特的感受的。你试想一下,她的女儿假如像我一样坐在这里听她讲这一切,得到的会是一种怎样的滋养。当我们每一个妈妈都有这个机会,有这个时间和空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时候,其实我们就可以给到我们的孩子非常独特的东西。
南都:这个故事一开始就是妈妈要离家一个星期,孩子要面对分离焦虑,这一点也是非常动人的。
戴芸:我自己也有这样的经历。当我要离开孩子的时候,我会觉得,我是不是对自己太好了?内心还是会有一些负罪感,有很多不舍。我想故事里的主人公可能离开的时间更长,她的压力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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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是个海仙子》内文。
南都:这个绘本故事是以书信,也就是妈妈和女儿的对话呈现的,为什么采用这种叙事结构?
戴芸:因为我想表现一种既分离又结合的状态。我们用图画来表示分离,左边是妈妈的世界,右边是女儿的世界,两边的画风是不一样的。体现出物理上的距离。而文字的对话是一种心灵交流,我用这种心灵交流把母女连接在一起,她们既是连接在一起的,又是分开的。妈妈可以不在身边,但妈妈一直都是没有缺席的。有时分离但从未缺席。
南都:作为母亲如何去处理孩子的“分离焦虑”?
戴芸:妈妈在处理和小朋友的分离问题的时候,第一,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地告别;第二,一定要按你说的时间回来;第三,你不在的期间一定要保持和孩子联系。这也是教孩子如何处理分离焦虑的方法。我们现在有微信,所以这种分离并不是完全见不到面的,反而可以实现真正的交流。
在故事的每一页,妈妈会跟女儿讲我今天经历了什么,我的感受是什么,我将要做什么,这些东西会反映在孩子的内心和生活当中。所以故事里是真实的,而不是想象的交流。
如果一个妈妈离开之后,每天跟孩子分享她的照片,她的感受,孩子还是会觉得妈妈在身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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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是个海仙子》内文。
期待整个社会观念的改变
南都:我看出来这个绘本里的画和文字并不是完全对应的,你和李星明老师是在怎样的共识下合作的,希望绘画和文字之间形成什么样的对应关系?
戴芸:图画书是文图叙事。因为我是图画书的作者,我在写作的时候会想,这个故事,哪部分是应该由文字来完成的,哪部分是应该由画面来承担的。星明作为一个非常诚实的而且有想法的画家,他会把他的想法和情感融入到绘画里去。他告诉我,他画的就是自己小时候爸爸妈妈不在家时的心态。他会通过图画,去表达一些文字所不能表达的东西。
南都:在故事中有一段,妈妈在海里的形象像镜头一样越拉越近,最后出现的是一只眼睛,应该怎么理解?
戴芸:刚刚潜入深海的时候,海是很大很大的,妈妈是很小很小的。妈妈走出家门去寻找她自己,就像很多妈妈重回职场一样,她有一个找到自己的过程。我又回到了这么大的世界里,我是谁?我的位置在哪?所以,妈妈不断变大的过程,也是妈妈逐渐找回自我的过程。不止是妈妈去玩儿了,小朋友在家里成长。而是女儿也在成长,妈妈也在成长。
南都:刚才说妈妈跟孩子分享自己特别感兴趣的事情,对孩子是一种滋养。你和你的孩子有没有类似的分享?
戴芸:因为我也是一个有些地方比较“野”的人,所以在写《苏丹的犀角》的时候我就会去非洲,最近我在做另外一本书,我为这本书去了印度。回来之后,我都会跟孩子讲我在每个地方所听到的、看到的,我在当地的感受。现在的孩子们也挺忙的,他们也需要上学、写作业,他们的世界也没有那么大。当我能够出去的时候,我跟他分享一些见闻和感受,其实是让他的视野变大一些。让他知道,除了我每天两点一线上学之外,外面还有一个很大的世界,是我将来可以去探索的。
南都:他们会有分离焦虑吗?你会担心你不在的时候他们会被照顾得不好吗?
戴芸:他们现在很大了,当然是不会了。小的时候也还好。我的家人还是比较支持我。说实话我的先生在孩子小的时候给了我很多支持。所以你看到我在书里营造了一个好爸爸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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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是个海仙子》内文。
南都:对,可是你并没有写出来,爸爸的形象是画出来的。
戴芸:在写的时候我希望这个故事更加集中,因为绘本不能写太多人物,那样会分散读者的注意力,我希望把故事集中在最核心的两个人身上。但是画面提供了更大的空间,所以画面里会有一个很飒的妈妈,和一个反对丧偶式育儿的爸爸。其实我也意识到,一个妈妈想要完成这一系列的事情,光靠她自己是不行的,她要靠家里人的支持,她要靠整个社会观念的改变。
我希望自己更独立一点,这个故事也是对我自己的一个鼓励。
南都:我看你现在出书的节奏是一年一到两本,你算是个勤奋的绘本作家吗?
戴芸:我是一个非常低产的作家。我也没有觉得我是一个职业的、专业的作家。我很热爱这个事情,做的时候我会努力做到最好。但是如果不做,也是OK的。我还是我。
我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生活。所以我可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写。可能两三年我一个字都不写,我也是OK的。我不需要用这个东西来定义我自己。
但是讲到绘本的时候,有人会说,哇,你今年出了两三本,你今年很高产!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绘本的制作周期非常漫长。不说我有这个想法,经常的情况是从我有想法到写出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一本绘本从我写出来,到它正式出版,如果是在三年内完成的话,那是非常非常快的了。通常的周期是七八年甚至十几年。所以如果你今年看到我出了两本,其中有一本可能是五年前写的,还有一本是十年前写的。所以我做绘本这么多年,水平有没有提高不好说,但耐心确实是长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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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是个海仙子》内文。
图画书是一种“纸上电影”
南都:《彩云来到无色谷》是你和波兰著名图画书作家伊娃娜·奇米勒斯卡合作的,一个非常诗意的作品,这本书也不是一个故事,整体来说像一首抒情诗。你当时的创作灵感是哪里来的?
戴芸:当时我看到了一些纯色的当代抽象画,它让我想到一件事情,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形和色是融合在一起的,但我们从来没有把形和色剥离开来思考过。当你看到一个物件的时候,你会想它是什么,可是当你单看到一个色彩的时候,你不会去想它是什么。
色彩是一种更抽象的存在方式,比如我们有性格色彩领域,色彩可以是一个更内心的东西。我想象颜色是住在一个深深的山洞里面,就好像我们人的内心里无法描述的那个东西,就是我们人的色彩。当我们生出来的时候,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堆色彩。但是一旦进入世界,我就要跟形状共处,我们要住在各种各样的形状里,我们要住在房子里,我们要遵守道德和法律。那么,我们这一坨颜色如何在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怎么去让这个世界变得有丰富多彩?
我不知道小孩会不会想过,当我把颜色和形状分开会怎么样?这就是做图画书有趣的地方,它会让你去想象,它给你提供一种表达的方式。
色彩是一个有生命力但是无序的状态,无色谷是一个极其有秩序但是没有生命力的地方,其实整个书是两个世界结合的过程。因为我们既不想在一个没有生命力的地方,也不想在一个混乱的地方。要达到一种平衡,最终实现的是一种宁静的平衡。
南都:你是不是对旷野、自然、海洋、野生动物特别感兴趣?
戴芸: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某个东西,我才去做跟这个主题相关的书。我觉得创作的过程也是自我发现的过程。我可能被这样一个事情打动了,然后我做了一本书。接着我又被另外一件事情打动了,又做了另外一本书。回头一看,你发现,我好像比较容易被某一类东西打动,原来我是这样的。
南都:你为什么一直写绘本故事而不写其他类型的儿童文学?
戴芸:我自己小的时候很喜欢画画。我是学中国画的。但是到初中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好像天分不足,所以没有走专业的道路。但我一直对视觉表达是很喜欢的。我小时候并没有看过现代意义的图画书,我是当妈妈以后才开始接触图画书的。而我接触了之后,就特别惊喜,因为我发现,我之所以放弃画画,因为那不是我表达自我的途径。虽然临摹和写生我可以做得不错,但我看到一张白纸的时候,并没有表达的冲动。而文字才是最适合我表达的途径。
当我看到图画书以后,我发现,原来有这么样一种东西,它可以非常完美地结合我对文字的兴趣,对画面的兴趣,就像一场纸上的电影一样。你每创作一部图画书,都会觉得自己在创作一部“纸上电影”。只有绘本能够满足我通过视觉去写故事的这样一个爱好。
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