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向您表达整个家族的感激！”“更要感谢你爸爸，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要向我们家表达感谢，令人感动，我感到非常荣耀。”这是一个等待了80年的越洋视频，也是中美两个家族的双向奔赴，通话的两人是中国远征军老兵祝寿嵩的儿子祝卫和美军联络官Frank Stubbs的外孙Keene Kelley。
△祝卫与Keene Kelley连线
80年前，祝寿嵩在缅甸战场上因一种热带病险些丢了性命。好在Frank Stubbs找来一架飞机，将不省人事的他送到后方医院救了他。多年来，祝寿嵩一直想找到当年救他的美军联络官或者他的后人。2023年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前夕，现代快报刊发报道《102岁中国远征军老兵寻找救他的美军联络官——没有他，我就埋骨缅甸了》，一场接力寻找在中美两国间展开，最终我们找到了Frank Stubbs的后人。
可惜的是，视频连线当天，祝寿嵩因身体原因未能亲口表达感谢。8月10日，清醒过来的祝老在病床上观看了连线视频，心情十分激动。
一通双向奔赴的视频电话
8月8日上午8点半，现代快报记者在上海一家医院内见到了祝寿嵩，当时他正在昏睡，鼻子里插着鼻饲管，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气。大半年没见，他消瘦了许多，与之前精神矍铄、思维清晰还时不时冒几句英语的状态相差较大。
△祝寿嵩
这一次的病痛已经困扰祝寿嵩半年之久。今年2月，他因肺部感染住了院，身体状况持续下降，还曾出现感染性休克，病情反复，病危通知书都下了好几次。目前，他的生命体征基本平稳，但还需要时间来恢复，意识很多时候不太清楚，无法完成语言交流。经过医生和家属的多重评估，担心过于激动的情绪会影响祝老半年来的救治成果，所以一致决定由祝卫来进行此次连线。
△祝寿嵩各时期照片
当天上午9点，祝卫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来回踱步，激动地等待着这通他们家族盼了80年的电话。而在大洋彼岸，相隔13个小时的时差，Keene Kelley的心情也十分激动，他开了两天的车，带着太太从密西西比赶到俄克拉何马城，与抗日名将、中国远征军第五十师师长潘裕昆的外孙晏欢碰面，一起拨通了视频电话。
上午9点40分，期待已久的电话铃声终于响起，视频两端的人既陌生又熟悉。祝卫首先替父亲表达了感谢，“长久以来，父亲都期待与您见面，我要向您表达整个家族的感激，也感谢所有帮助我们找到您的人。” Keene Kelley则表示应当感谢祝寿嵩，“我们希望能借此认识你们，也希望再续我们多年前的友谊，我们感到非常荣耀，非常骄傲，这是你们和我外祖父共同的荣耀，非常感谢你们。”
△Keene Kelley在连线中展示他外公的照片
Keene Kelley还在镜头前展示了外祖父的全家福，照片中的Frank Stubbs和祝寿嵩印象里的一样。“我爸爸对Frank Stubbs印象最深的就是银色的头发和当时他总佩戴的一顶高帽子，您长得和您外公真像！”祝卫说。
△Frank Stubbs被授予云麾勋章的相关报道
Frank Stubbs回国后的人生经历，也一直是祝老十分想要知道的。据介绍，Frank Stubbs 1960年就病逝了，他最荣耀的一件事是当时的中国政府给他颁发了一枚云麾勋章，当时的报纸也有报道，这枚勋章至今仍保存在Keene Kelley的家中。
△祝寿嵩正在看连线视频
祝寿嵩没有亲口说出那句感谢，是大家心底的遗憾。8月10日上午，祝老有所好转，清醒过来，祝卫给他观看了两天前的连线视频。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屏幕中的Keene Kelley，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完整的音，无力而颤抖的双手忍不住想去握住手机，场面令人动容。祝卫告诉现代快报记者：“父亲看了视频心情比较激动，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清楚地知道，我们找到了Frank Stubbs的后人。”
一段并肩作战的历史记忆
这次寻人的故事，要追溯到80年前一段并肩作战的历史记忆。
当年，为保卫岌岌可危的滇缅公路，打通中国西南国际运输线，中国远征军挥师入缅。当时21岁的苏州小伙祝寿嵩便是其中一员，他放弃了燕京大学的学业，投笔从戎。
△祝寿嵩1945年画像
1944年秋天，祝寿嵩所在部队正在森林里行军，而这片森林处于日军的包围圈中。在这里，他患上了常见的热带病——恙虫病，又叫丛林斑疹伤寒，那时的医疗条件差，没什么药，这个病的死亡率很高。祝寿嵩得病后持续发高烧，吃不下饭。战友把一匹俘虏来的马给他，白天将他捆在马上行军。
△Frank Stubbs
美军联络官Frank Stubbs得知祝寿嵩生病后，想到用通讯飞机把他送到后方医院接受治疗，但问题在于没有地方可以着陆。幸好那时正处于旱季，经过研判，靠近行军的伊洛瓦底江出现很多沙滩，比较平坦，飞机可以在沙滩上着陆。就这样，祝寿嵩被通讯飞机送到了密支那的医院接受治疗，救回一命。
此后，祝寿嵩就一直想要找到当年救他的美军联络官，表达感谢。祝卫告诉现代快报记者，这么多年来，父亲也想过很多办法，“家里的晚辈去美国，他都会嘱托我们去找，2012年，有美国学生来看望他，他特意把自己的经历写成英文文章，委托他们去寻找，可见这是他多年来的心愿。”
去年12月，现代快报记者得知祝老的心愿，采写了稿件《102岁中国远征军老兵寻找救他的美军联络官——没有他，我就埋骨缅甸了》。稿件刊发后，让人们回想起中美两国为抗击日本法西斯、争取世界和平并肩战斗的历史记忆，很多人纷纷加入到寻找Stubbs的队伍中来，记者还接到美国读者来电，为我们提供线索。
△John Easterbrook发表的感谢信
一场中美两国的接力寻找
寻人的关键线索是一封英文信。现代快报记者在网上搜索Stubbs时，发现了一封落款为John Easterbrook的感谢信，写于2013年。信中表示，感谢网站编辑替他发表了信件，使他找到了Frank Stubbs上校的后人，重新点燃他们多年前在中国和缅甸建立的关系。
记者意识到，写这封信的John Easterbrook很有可能就是史迪威将军外孙。史迪威是美国陆军四星上将，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曾任同盟国中国战区参谋长、中缅印战区美国部队最高司令官等职，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作出贡献。
现代快报记者把这个线索发到了名为“祝爷爷的心愿”微信群中，那时，群里还只有4个人，随着线索的不断延展，群里的人也越来越多。看到这条线索，上海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虞洋激动地表示，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秘书长罗亚君与John Easterbrook十分熟悉。于是，远在深圳的罗亚君被拉进了群里，她请教了熟悉这段战史的专家晏欢，要来多张当年Frank Stubbs的照片，并请同事做了照片修复，交由祝老辨认。另一方面，她联系了John Easterbrook，巧合的是，11年前寻找Frank Stubbs的后人，其实正是晏欢委托John Easterbrook去做的。
△潘裕昆（左）与Frank Stubbs（右）
晏欢告诉现代快报记者，“我对Stubbs的画面和名字非常熟悉，他跟我外公潘裕昆在一起的照片有十几张，其中有一些是从美国国家档案馆里找到的，照片后面有写他的名字，所以我才让John Easterbrook帮我找的。” 晏欢与Keene Kelley多年来常以信件来往，“他家里还有一封我外公写给他外公的信，1945年写的，中文的，上面收信人就是Frank Stubbs，大致内容是缅甸战事结束后的告别，里面还写道给Frank Stubbs买了一条我们湖南的湘绣。”
今年2月初，晏欢便已把祝老的心愿告知Keene Kelley， Keene Kelley十分激动。可就在大家商量着何时连线时，祝老却病倒了。在这半年里，虞洋常去医院探望祝老，不断地在群里通报着祝老的病情进展，大家一直都在期待着这一天。
“特别期待父亲能够和他连线，按照父亲之前的身体状况、记忆力和语言表达能力，包括他的英文，我觉得那应该是一个非常令人感动的时刻。希望父亲能够从这次的病情当中恢复，将来看能不能有机会亲自向他们表示感谢。”祝卫表示，这是一种战争中的情谊，通过这次寻找，能够让更多人记住这段历史，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张然/文 钱念秋/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