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用中文来提问，虽然在美国生活了64年，但我的中文没有忘，我会用中文来回答。” 日前，记者在北京见到了美国知名华人律师莫虎，一见面他就热情亲切地招呼记者坐下。

莫虎是美国历史上首位出任高级警官的华人，也是致力于维护华人权益的律师。会客间里，他身着深灰色西服，搭配暗红色领带，尽管已年逾古稀，依然风度翩翩，精神矍铄。

他用“这几十年的路走得挺顺利”来总结自己的过往经历，但他的履历不只是被“上天垂青”的幸运故事。唐人街里的华人小子如何一步步成长为纽约警察局副局长？在莫虎的讲述里，记者渐渐寻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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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唐人街走出的华人检察官

莫虎1950年出生在上海，不满1岁就跟随母亲离开家乡，一家人在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生活过，也曾辗转到西班牙马德里，后来到美国纽约定居。

9岁时，莫虎进入纽约唐人街130小学学习，刚开始他连英语都说不流利，常常被同学欺负。谁都不会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孩子未来将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出任高级警官的华人。

童年时期的莫虎在西班牙马德里。（受访者供图）

初抵美国时，莫虎和家人的生活过得并不宽裕，但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莫虎也未中断学习。“那时候我常常泡在图书馆，沉浸在书海里，读书激励我冲破种族偏见、勇往直前。”莫虎说。

学生时期，莫虎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从纽约史岱文森高中毕业后进入纽约大学，学习政治和历史学专业。后来他进入波士顿大学法学院学习，获得了法学博士学位。

1975年10月，纽约曼哈顿检察署要从全美2300名竞逐者中，挑选录用33名高材生。莫虎在多轮选拔中脱颖而出，被任命为纽约曼哈顿检察署副检察官和纽约市缉毒特别检察官。

1976年，莫虎从波士顿大学法学院毕业。（受访者供图）

任职期间，莫虎参与调查和侦破了众多大案要案，其中包括震惊全城的“泰山”案。

1982年，纽约发生了一起连环抢劫杀人案，民间传言这名嫌犯有超能力，能从高空破窗而入，侵入受害者家中。他在半年内作案20多起，造成多人死伤，却屡次逃脱警方追捕，让整座城市陷入恐慌与不安。

莫虎接手此案后，带领专案组深入调查，夜以继日地分析线索、比对证据、模拟现场，力求还原嫌犯的每一步行动轨迹。后来，他们发现嫌犯是利用绳索在高楼间飞荡，就像电影中的传奇人物人猿泰山一样，在夜色里穿梭，然后破窗入户、抢劫谋杀。

讲述案件时，莫虎起伏的声调、丰富的肢体动作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他说：“我清楚地记得，嫌犯在法庭上被判处了62年半的监禁，为恶行付出了代价。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专案组中的一员索尼娅·索托马约尔，2009年被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提名出任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她曾在自传中讲述过我们破获‘泰山’案的故事。”

1976年8月，莫虎在就任曼哈顿检察署副检察官和纽约市缉毒特别检察官时进行宣誓。（受访者供图）

“在担任副检察官期间，我尤为珍视那些能够挺身而出、代表正义发声的时刻。能在法庭上展现自己的专业能力让我感到无比振奋，作为当时唯一一名亚裔副检察官，我也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莫虎说。

02

一封信，一个机会

担任了8年副检察官后，33岁那年的一次毛遂自荐，让莫虎在纽约警界崭露头角。这还要从莫虎写给纽约警局局长的一封信说起。

1984年，非裔美国人本杰明·伍德成为纽约警察总局首位黑人局长。莫虎向他写了一封贺信，同时在信中大胆地举荐了自己。他写道：“希望我能获得一个机会，与您一起创造历史。”

本杰明·伍德在200多封贺信中注意到莫虎的信，他对这位勇气可嘉的年轻人很感兴趣。“后来伍德局长联络了我，经过他的多位部下和他的亲自面试，加之时任纽约曼哈顿检察署总检察官摩根索的举荐，我成为纽约警察总局副局长兼审判厅厅长。”时隔40年，莫虎向记者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

1984年5月，莫虎宣誓就任纽约警察总局副局长兼审判厅厅长。（受访者供图）

20世纪80年代，纽约警界华人面孔很少，用莫虎的话来说，“那时的警界是白人的天下”。莫虎的上任创造了在美华人的历史，各大媒体纷纷报道，华人社区为其感到自豪。

莫虎说：“那时我在中餐馆吃饭，会有华人来和我握手和拍照，大家都为我的当选感到骄傲。”

然而莫虎出任副局长之初，一些警察并不“买账”。在一次晋升警佐仪式开始前，莫虎入场后，台下的800多名警察纷纷起立，有3名警员没有站起来，还在座位上嬉笑。于是莫虎退到门口要求重来，这次所有人都站起来了，莫虎上台后要求那3名警员离场。

“作为一名警察应该以身作则，遵纪守法，在工作和生活中都要保持公正的态度；作为一名警察也必须做一个正直的人，要值得所有人的尊重和信任。”这是莫虎在就职演讲时所说的话，也是他一直践行的准则。

任职期间，莫虎主要负责警察总局的内部法庭，法庭对所有警察进行监管，凡违法乱纪者，通过监察部门的调查核实，法庭进行开庭、审判、定罪，根据情节轻重，对当事人进行降职、调职、解雇、罚款等处置。

“我接手时有很多积压的案子，有的已经拖了一年半到两年。面对成百上千件的涉警案件，每天处理案件就像在爬山，今天的山爬完了，明天还有一座山要爬。”莫虎说，他后来推出一项新规，所有案件的处理期限不能超过一年，使办案效率大幅提升。

作为审判厅厅长，莫虎承担着巨大压力，用他的话来说，那段时间就像生活在鱼缸里，要面对所有人的审视，一点也错不得。他说：“如果要惩罚一个警察，必须考虑周全，因为一个判罚往往影响他的一生。我时刻提醒自己，每一个判罚都要合理、公正。”

莫虎曾处理一起案件，当事人是一位资深的爱尔兰裔警员，从警近40年。在审判中，考虑到案件的性质、社会影响和个人情况，莫虎对他做出了相对较轻的判决。

“他或许不解我为何如此宽待，其中缘由只有我能体会。当年，9岁的我和家人刚抵达纽约，我站在码头上，穿得很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后来一位年轻的爱尔兰裔警察走过来，温柔地引导我去办公室等待妈妈。这件事让我至今难以忘怀，也提醒着我在法律的天平上，始终要有人性的温度。”莫虎说。

4年间，莫虎共处理涉警案300余起，用一份耀眼的成绩单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本杰明·伍德曾在《纽约时报》上表示，莫虎自上任以来表现优异，展现出非凡的领导力和敏锐的洞察力，为警局做出了杰出贡献。

03

从警官到律师

1988年5月，莫虎离开了警局，作为合伙人之一，加入美国惠特曼·瑞森国际律师事务所。1994年，莫虎创办了莫虎律师事务所，为在美发展的华侨华人和中国企业提供法律服务。

在为华人辩护的经历中，一对华裔兄弟的案子让莫虎印象很深。当时两兄弟在家中玩耍，哥哥用笔戳伤了弟弟的背，孩子的母亲林太太找到莫虎，求他帮两个年幼的孩子不要留下案底。

“经过我们的努力，案子成功撤销，因为林太太一家生活不易，我没有收取律师费。”莫虎说，后来林太太一直与他保持联络，当年的两个孩子，哥哥成为了医生，弟弟成了律师。

某日，一名华裔法学院毕业生走进莫虎律师事务所求助。她年少时曾触犯法律，尽管后来通过努力考入法学院并顺利毕业，但在申请律师牌照时，这段过去却成了难以跨越的障碍。

莫虎了解到，她在参加听证时，总是躲躲闪闪，为自己曾犯下的错误寻找借口。“我意识到这是申请牌照受阻的主因。在我的劝解下，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能正视过去，承认错误，后来终于通过听证会，取得律师牌照。”莫虎说。

类似的案件还有很多，莫虎以渊博的法律知识和丰富的办案经验，维护了华人的合法权益，帮助很多人改写了人生，也屡次在重大案件中出庭答辩，成效卓著。莫虎曾多次受邀在全美法律电视台“最好的辩护律师”节目中分析和讲解当时在法庭上有影响力的刑事案件，他犀利的观点和专业的解读总能引发广泛讨论和认可。

莫虎的律师事务所着重为中国企业在美开展商务活动提供法律支持，并为中国人在美从事贸易、设立公司等提供法律咨询服务，服务涵盖公司法、国际贸易法和国际商法、诉讼法、投资法、海关法、税务法、刑事法、仲裁法、上诉法。另外，莫虎曾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的常年法律顾问，也一直担任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法律顾问。

2023年9月24日，莫虎荣获全美亚太裔检察官协会颁发的终身成就奖。2023年11月，莫虎律师事务所荣获全美亚太裔律师协会颁发的“2023年度法律事务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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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抔家乡的黄土

近年来，莫虎也投身社会公益事业，重点关注亚裔警官的发展。2019年11月，他创办了纽约市警察局亚裔警官协会，并担任该会的创会会长及顾问委员会主席。

该会在培养年轻亚裔警官，推动他们的职业发展方面发挥重要作用，目前协会已经有57名成员，其中25人任职警监或更高职位。如今，纽约的亚裔警官数量显著增长，亚裔警官也得到更多的晋升机会，对维护亚裔社区的安全和权益有重要作用。

2019年11月，纽约市警察局亚裔警官协会成立时的合影。（受访者供图）

在莫虎家客厅的玻璃橱柜里，有一个精美的玻璃瓶，里面装的是一捧黄土，那是1985年10月莫虎带着母亲回到父亲的家乡广西时，在父亲的老宅前取的一抔黄土。他向记者展示了这张照片，说“每次看到这瓶土就能想到家乡”。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作为华人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根。”莫虎说，这一点非常重要，不管身在哪里，都要牢记自己从哪里来，要了解自己的根基。

莫虎珍藏的来自家乡的黄土。（受访者供图）

有一次，莫虎和警官协会里的几个华人警官开会，他问在座的警官是否都知道自己的中文名，其中两位警官不知道，莫虎让他们打电话给妈妈，问清自己的中文名怎么读怎么写。

他说：“在我年轻的时候，很多移民想遮掩自己的华人身份，但现在完全不同了，华人挺直了腰杆，我们也要证明给世界看，华人在哪里都能闯出一片天。”

记者：吴侃

责编：马海燕

制图：劣青英

走出唐人街，他如何成为美国首位华裔高级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