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员一星,年度最低分诞生了?


艾弗砷


上映四天,《红楼梦之金玉良缘》的票房远远没有它引起的骂声多。两亿多的制作成本,四百多万票房,眼见要在众人群嘲中默默地惨淡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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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身兼总制片的导演胡玫终于发了条长微博:一部电影,刚刚上映,朋友你哪来的深仇大恨?
胡玫回忆自己十八年来筹拍和制作的艰辛,控告3000条豆瓣短评里有几个AI恶意评论。这个架势,颇让人想起胡玫最赖以成名作品中,好拿文字下手肃清舆论的雍正。
二十五年前,胡玫的《雍正王朝》第三十集抄家曹府的时候,特地拍到十三岁的曹雪芹,他埋头躲在墙角,被兵丁一把拽了出来。曹雪芹眼看着兵丁翻检家产,哄抢珠宝。曹家轰然倾塌,也留下了意外的遗产《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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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王朝》(1999)
谁曾想,二十五年后,胡玫卷土重来,又将曹雪芹的《红楼梦》一把拽出,随手增删涂抹,直至面目全非。
看完《红楼梦之金玉良缘》,也忍不住想问问胡玫,一部小说,与世无争,朋友你哪来的深仇大恨?
先不聊本片捉襟见肘的页游特效和被群嘲的选角,也不聊东拼西凑的短视频串烧和博人眼球的暴露戏,这里只谈谈电影在构思和剧本结构上的硬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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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到两个小时的片长里讲全宝黛爱情,挑战不小,既要尽可能剔除支线,又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浓缩凸显人物性格和感情流变的桥段。
李翰祥1977年的《金玉良缘红楼梦》,便将贾琏贾环贾雨村一众不相干人等全部剔除,只讲宝黛钗三人的感情主线。胡玫却反其道而行,不仅增添了不少阴谋论的原创情节,而且抛开人物塑造,把改善贾府的财政困难做了影片主线。
胡玫野心不小,她的改编,一方面启用原著中年龄设定的少年演员,吸引年轻观众,一方面则要表现已届知天命之年的自己对这场爱情悲剧的理解。拍过《雍正王朝》九子夺嫡和《汉武大帝》刘彻和窦太后的祖孙内斗,《孔子》的不少笔墨也放在鲁国的政治内斗上,胡玫并不关心儿女情长,更感兴趣的是爱情悲剧背后的权力运作与上层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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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2010)
在特种兵打卡式的名场面短视频碎片和支离破碎的剧情之下,依稀能辨出《红楼梦之金玉良缘》的主线。影片中决定叙事走向的重要段落有四个,一是开头王子腾主持追讨宁荣二府欠缴皇家的官银,二是贾吞林财的阴谋,三是强调元妃省亲中元妃对金玉联姻的推动,最后是凤姐一手策划的偷梁换柱的大婚和黛玉含恨而终。
这四个段落,追讨官银是电影原创的情节,贾吞林财是红学家的推测,后两者前后呼应,也都包含着编剧不小的自我发挥。四个关节背后的动因无一例外,都是钱。
没错,这部电影讲的不是宝黛爱情的悲剧,而是为了改善家族财务状况掐灭年轻人爱情的邪恶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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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玫版的《红楼梦》,虽然没有像李少红版一样让角色把铜钱发饰贴在额头上,却从头到尾散发着铜臭的味道。
在胡玫的视角下,黛玉意味着巨额的林家遗产和贾敏厚重的嫁妆,宝钗则意味着作为皇商的薛家源源不断的收入。一个可解近渴,一个可解远忧。
且不论这种视角在境界和层次上与曹雪芹的云泥之别,其在影片中呈现的逻辑就很难讲通。
从胡玫的访谈能看出,对于在影视作品中首次表现「贾吞林财」这个热度颇高的话题,她相当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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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个曹雪芹原著中并未明说的推测,胡玫的诠释漏洞百出。而为了修补其漏洞,只好让贾母的立场前后矛盾,无法自圆其说,只能在影片后段密谋场景的关键关节中用「先吃口西瓜吧」「困了」这样的注水台词蒙混过去,原著中直辣的凤姐,则为了电影剧情的需要被塑造成了阴险毒辣的恶人。
王国维评《红楼梦》的悲剧性时曾说,「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影片把黛玉之死归因于贾母和王熙凤等人的恶意,确是把《红楼梦》里的人性和世界理解的太扁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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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吞林财的谋划和算计占用了影片不少篇幅,挪用林家遗产修大观园的提法并不新鲜,然而将这种说法坐实,有个必然结果,那就是只有让宝黛成婚,才能合法地将这数百万两银子并到贾家库里。否则,如果黛玉早夭,没有继承人,这些银子依明清法律要充公,而如果黛玉远嫁,这笔遗产也要拆出来,做黛玉的嫁妆。
于是于情于理,如果存在贾吞林财,贾家更应该支持宝黛结合,以便将这种挪用合法化。
然而影片表现的却是,大观园刚一修完,黛玉就成了财政困难时用后即弃的棋子,丧失了先前的地位。编剧自觉难以自圆其说,于是增加原作中没有的情节,用皇室权力加持,让元妃在省亲时特意交代贾母,黛玉不合适,「宝玉的婚事要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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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中元妃的端午赏赐,由于时长限制,被影片提前到元妃省亲的段落,宝玉与宝钗赐物相同,算是元妃支持金玉联姻的表态。《红楼梦》原作中,元妃的赏赐没有引起多少波澜,而在胡玫的电影中,这个赏赐却成了剧情转折的关键。压迫式的配乐中,摄影机俯视众人下跪领赏,领受皇宫中不容置疑的旨意。接着,摄影机前推,给了黛玉一个五雷轰顶的特写。自此之后,黛玉的地位急转直下。
权力的行使无往不利的影像叙事,胡玫用起来信手拈来。胡玫拍惯了为帝王将相张目的电视剧,对威权全方位服膺,于是影片中扎眼的女性导演的男凝视角,黛玉去世前刻意强调的双节台词,也算不得奇怪了。
神奇的是,这时影片已经过了近一个半小时,原著中第十七回就建成的大观园,才刚刚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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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令人有些啼笑皆非的是,在大观园建成之前,电影中的刘姥姥已经逛过大观园了,黛玉剪香囊、黛玉打趣湘云咬舌、宝钗扑蝶、袭人挨宝玉窝心脚、宝黛共读西厢这些大观园中的情节,都在大观园建成之前早已演过了,诗社也早早在另一个园子里获得了贾母老干部式的首肯。
难怪片中黛玉葬花的背景是巍峨的高原雪山,漫山遍野如冰雹般掉落的桃花让人担心黛玉何时才能葬完,因为片中黛玉葬花的时候,大观园还没建呢。
真正发生在大观园里的戏只有一段张冠李戴的宝玉宝钗放风筝,接下来就是薛姨妈一家弹冠相庆,宝玉丢玉,和著名的婚礼掉包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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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红楼梦》原著中大部分故事发生的场所,甚至是《红楼梦》里的青春和自由能够赖以存续的大观园,在影片中统共出现了十几分钟。
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是洁净和与自由的毫无世事纷扰的场所,大观园仿佛有自己的时间刻度,人物似能一直停留在懵懂少年的年纪,不会长大。
而在胡玫这个到处是明晃晃的权力与不由分说的强制力的电影里,根本无需等到绣春囊出现,已然不可能存在大观园这样的化外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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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红楼梦》的妙处,在于其琐细非常的日常,表面波澜不惊,实则静水深流,将其简化为阴谋论的权斗传奇,强拗冲突博人眼球,也该落得贻笑大方的田地。
《红楼梦之金玉良缘》,并没有发生在大观园里。这似乎竟也不算是太坏的事。
毕竟,没有糟蹋大观园,也算这部电影难得的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