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墨
编辑/漆菲
“封关”近五年后，日前关于朝鲜将“开门迎客”的消息甚嚣尘上。
两家服务于外国游客的主要旅游运营商8月14日称，他们从朝鲜的合作伙伴那里得到消息，朝鲜将从2024年12月开始开放旅游。总部位于北京的高丽旅行社（Koryo Tours）说，旅游地点最初将在靠近中朝边境的朝鲜三池渊，然后可能会扩展到朝鲜其他地区。另一家旅游公司“KTG Tours”亦在社交平台上称，它得知游客从今年冬天开始可以前往三池渊。
对于这一消息，美国分析公司“韩国风险集团” (KRG) 首席执行官查德·奥卡罗尔（Chad O'Carroll）持保留态度：“我非常怀疑朝鲜会在12月出现任何实际行动。”查德说，尤其是三池渊的建设工作至今尚未完成。
2021年11月，金正恩视察三池渊的建设工作。
同查德一样，经营朝鲜旅游业务的青年先锋旅行社 (YPT）旅游经理罗文（Rowan Beard）也认为，朝鲜很难在今年开放边境。“我们还没收到关于朝鲜将在12月开放边境的更多细节，例如准确的日期，以及前往三池渊的后勤保障工作等。”罗文告诉《凤凰周刊》，“如果想在今年冬季开放三池渊，最可能开放的是滑雪胜地，但当地的基础设施尚未完工。”
面对质疑，高丽旅行社旅游经理周一（Zoe Stephens）向《凤凰周刊》解释说，“虽然我们收到了（朝鲜）合作伙伴的正式确认，但也不能确定朝鲜就会在今年12月开放。毕竟涉及朝鲜，事情经常会起变化。”
朝鲜正为重新开放做准备？
三池渊隶属朝鲜两江道，位于中朝边境的白头山（长白山）脚下，由三个湖泊组成，故而得名。在朝鲜诸多旅游胜地中，它是集观光与宣教为一体的典型代表。
中国与朝鲜的界湖——长白山天池（朝鲜称白头山天池）
在这里，朝鲜开国领袖金日成曾带领朝鲜人民军开展抗日斗争，挽救了民族的命运。它也是金正日出生的白头山密营故居所在地。因此，三池渊不但有朝鲜“革命圣地”之称，更被视为金日成家族“白头山血统”来源地。或许因此，路透社将三池渊的开发称为朝鲜正在建设所谓的“社会主义乌托邦”。
三池渊城市的俯瞰图
虽然过去五年海外游客无法前往，但朝鲜从未忘记对三池渊的开发。近一段时间，该国似乎一直在为更大范围的重新开放做准备。
今年7月，朝中社称，“白头山-三池渊”地区将建设成为“四季山地旅游区，以最大程度满足人民的文化和情感需求，并振兴国际旅游业”。几乎同时，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亲临三池渊视察，并提出激活国际旅游的构想计划，声称“白头山旅游文化区一定会成为让友好的外国朋友也能感受到独特魅力的旅游胜地”。
金正恩率夫人李雪主和一众将领跃马登白头山
在此之前，该地区已经建设了很多新公寓、酒店、滑雪胜地以及商业、文化和医疗等设施。
早在2015年，朝鲜就将三池渊东北部分地区指定为国际旅游特区。从2018年开始，朝鲜大力推动三池渊的建设，并在2019年下半年完成第二阶段建设工程，同年12月将三池渊郡升格为三池渊市，2021年底完成了第三阶段建设工程。为了方便旅客观光，朝鲜还在2019年开通了针叶树林区段的惠山至三池渊铁路，该铁路全长70公里。
图为2019 年 12 月 2 日，正在举行的三池渊工程竣工庆祝仪式。从鸟瞰视角俯瞰三池渊。
金正恩本人也多次莅临三池渊，视察指导当地的旅游开发工作，还强调三池渊是“山区文化城市的典范”。2021年11月，金正恩在视察期间指示要加建住宿设施，以及铺设道路和铁路。今年7月视察期间，金正恩还对负责三池渊旅游项目的有关高级官员做出了降职或解雇处罚。他批评说，正因为这些人的不负责任造成了严重的工作偏差，包括建筑工作不善和财务损失。
尽管三池渊备受重视，但它仅是朝鲜旅游蓝图中的一环。自2011年上台后，金正恩开启了全方位发展朝鲜旅游业的计划。除了开发三池渊，十几年来，朝鲜还兴建了马息岭滑雪场、阳德温泉文化休养地及元山葛麻海岸旅游区等观光区。
2018年5月26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视察朝鲜东海岸元山葛麻海岸旅游建设工地 。
“搞活旅游事业”的表述也多次出现在金正恩的重要讲话中。2015年发表元旦贺词时，金正恩表示，朝鲜将着力开发建设元山国际旅游区。2023年3月，金正恩在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全体大会上强调，应把包括元山、七宝山在内的朝鲜很多地方打造成旅游胜地。
除了开发景区，朝鲜还多方面提升其旅游服务水平。为了培训旅游专业人员，朝鲜在2014年4月设立了平壤观光大学。元山师范大学、车光秀新义州第一师范大学等朝鲜各道师范大学也均增设了旅游观光专业。
为了同国际旅游业接轨，朝鲜还积极同联合国旅游组织（UN Tourism）等国际机构合作。疫情之前，外国旅客不仅可以前往板门店、开城、南浦等地参与常规旅游，还被允许参加平壤马拉松、冲浪之旅等特色项目。
图为元山葛麻海岸旅游区。金正恩表示，要将该旅游区建设成为“世界独一无二的朝鲜式海岸城市”。
朝鲜也紧跟国际旅游发展的步伐，投资医疗旅游，例如在温泉附近开设医疗诊所，利用温泉里的矿泉水治疗游客身上的神经痛、关节炎、心脏病和皮肤病等。2019年，朝鲜成立“医疗旅游交流公司”，来监督这些旅游设施当中的医疗诊所。
罗文认为，朝鲜之所以能成为最独特的旅游目的地，是因为旅客可以亲眼目睹这个全世界最神秘的国家之一。据他介绍，朝鲜的旅游项目如今非常多元：从山区到海滩，从徒步旅行到钓鱼，从烹饪到学习朝鲜语等，应有尽有。“此外，由于中国现在对很多国家试行单方面免签，这也会让更多海外游客有机会前往朝鲜。”
朝鲜马息岭滑雪场
“在朝鲜全境，平壤当仁不让是最受游客欢迎的旅游目的地，但我们也提供前往该国8个道（相当于中国的省，朝鲜共有1个直辖市、2个特别市和9个道）的旅游项目。”罗文透露，“我们想让游客尽可能多地了解到朝鲜各地的文化。”
“大多数游客会选择参观平壤和朝韩非军事区等这些最常见的地方。”有着多年带队到朝鲜经历的周一向《凤凰周刊》介绍，“尽管朝鲜之旅有着诸多限制，但真正来旅游的时候，游客会对这些限制如此宽松感到惊讶。”周一举例说，“大多数人以为除非得到导游同意才能在朝鲜拍照。但情况恰恰相反，除非导游说不可以，一般的地方都可以拍照。”
旅游业务“从没中断过这么久”
自从金正恩大力发展旅游业以来，朝鲜的旅游收入实现了大幅增长。
虽然朝鲜并未公布官方的统计数据，但根据专业机构的评估，从2014年到2019年，朝鲜的旅游收入增长了约400%。据提供朝鲜分析的美国网站NK News报道，2019年，创纪录的35万中国游客访问朝鲜，为其提供的旅游收入高达1.75亿美元。
图为三池渊大纪念碑的雕像
相比于韩国2019年高达216亿美元的旅游收入，1.75亿美元数额似乎不算什么，但它在朝鲜全年的贸易额中已经非常亮眼。据韩国官方统计，朝鲜2019年的贸易总额达到27.9亿美元，相较2017年的55.5亿美元有了大幅下降。
之所以下降，主要是因为联合国安理会于2017年8月通过2371号决议，对朝鲜实施新一轮制裁。受制裁影响，朝鲜对其最大出口目的地中国的出口出现急剧下降——出口额同比骤降86.3%，降至2.43亿美元的历史最低点。
所幸，旅游不在联合国制裁的行列。因此，尽管中朝双边贸易下滑，但到访朝鲜的中国旅客数量却出现激增。
朝鲜旅游价格较为亲民，一般的价格范围约在3000至5000元人民币，这通常包括一个为期四到五天的旅行团，具体花费取决于所选的旅游项目和旅行社的报价，后者可能会因季节和假期而有所变动。
图为三池渊的民居
根据高丽旅行社的网站，到朝鲜的入门游通常在每人600欧元到1500欧元之间，这取决于出发地点、持续时间、团体人数和住宿等因素。
然而，随着新冠疫情的到来，朝鲜在2020年1月被迫关闭国门，停止所有对外旅游业务。这也影响到高丽旅行社、青年先锋旅行社等从事朝鲜游业务的企业。周一告诉《凤凰周刊》，尽管高丽旅行社也提供其他国际旅游套餐，但朝鲜游占据公司业务的很大一部分。“非典和埃博拉病毒传播期间，朝鲜也都采取过封锁边境的措施，但从没像如今这么久。”周一感慨说，“但也正因此，我们对能够恢复朝鲜之旅感到非常兴奋。”
罗文则提到，“2014年至2015年，我们也经历过朝鲜因埃博拉疫情而短暂封锁。当时只有5个月，却足以给朝鲜带来不小的影响。”
为庆祝金正日诞辰（2 月 16 日），三池渊举行了冰雕节。
观察朝鲜外交的“晴雨表”
旅游业也是外界观察朝鲜外交走向的主要“晴雨表”。
同受西方制裁的朝鲜和俄罗斯，在旅游方面寻得合作机会。虽然朝鲜游还没正式对外开放，但早在今年年初，朝鲜曾接纳一个俄罗斯旅游团入境。该团有100人左右，他们先参观了平壤著名景点，然后前往位于朝鲜东海岸元山的马息岭滑雪场。这批俄罗斯人是疫情暴发以来首批进入朝鲜的外国旅客。
而在俄罗斯人前往欧美旅游受限的情况下，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去年10月表示，他将推荐朝鲜作为俄罗斯人度假的目的地。
这些善意的释放，正值朝俄两国深化友谊之际。2023年9月，金正恩乘专列对俄罗斯进行国事访问,并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举行会晤，此为新冠疫情以来金正恩的首次出访活动。还不到一年，普京在今年6月实现了对朝鲜的回访，这也是普京时隔24年首次访问朝鲜。访问期间，朝俄双方签署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规定当任何缔约方遭受侵略时，另一方将向其提供援助。
美国《纽约时报》形容，两国元首的会面，是在患难时刻带着对西方的共同敌意选择“相互拥抱”。
韩国梨花女子大学教授伊斯利（Leif-Eric Easley）表示，同中国旅客相比，俄罗斯旅客可能不会给朝鲜带来过于丰厚的收入。“但向俄罗斯游客开放边境，内政风险较小，也是朝俄关系复苏的象征，这符合朝鲜当前的地缘政治宣传。”
尽管朝鲜旅游业严重依赖中国旅客，但双方在旅游上的合作并非一帆风顺。2001年因中国公民到朝鲜随意照相，通往辽宁丹东和吉林吉安的口岸曾被朝鲜关闭。2017年，由于朝鲜开展核试验，丹东的一些旅行社曾暂停赴朝旅游业务，中国国航经营的北京至平壤航线也声称因亏损而停飞。这些被迫惩罚性措施直到2018年6月金正恩访华后才得以解除。
相对于中俄两国，朝鲜同韩国的旅游往来，凸显出两国关系的复杂和多变。
2018年9月20日，在白头山将军峰，文在寅（右二）和金正恩（左二）牵手合影。
1998年10月正值朝韩两国的蜜月期，时任韩国现代集团名誉董事长郑周永赶着牛群越过板门店，同朝鲜亚太和平委员会就开辟金刚山旅游达成协议，开启了韩朝合作与交流的新通道。但没想到，此次旅游合作，最终变成朝韩关系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
从1998年开始，韩国和其他外国游客被允许参观金刚山，直到2008年因一起枪击事件而终止。十年间，有超过190万海外旅客到过金刚山。
2008年7月11日，53岁的韩国女游客朴旺子脱离金刚山旅游观光区域，进入朝鲜军事管制区域，被朝鲜哨兵远距离枪击身亡。枪击事件发生后，韩国政府宣布暂停金刚山旅游，并表示朝鲜若不同意展开联合调查，将不会重启金刚山旅游。朝鲜拒绝韩国提出联合调查的要求，并认为韩国应该为此负责。同年8月，朝鲜宣布，将把“不必要的韩国工人”驱逐出金刚山。
到2010年3月，朝鲜政府警告韩国，如不解除对金刚山的旅游禁令，将采取“非常措施”。然而韩国并不听从，因此同年4月，朝鲜政府在金刚山查获了韩国拥有的5处房产，称这是“作为对朝鲜因长期暂停旅游而遭受的损害的赔偿”。
2018年4月朝韩举行首脑峰会后，关于重新开放金刚山旅游的议题又被提上日程。同年8月，停办三年之久的朝韩离散家属团聚活动得以在金刚山重新举行。不久后，朝韩双方在《9月平壤共同宣言》中承诺金刚山旅游事业和开城工业园区将会被优先恢复。
然而，随着韩国政权更替，朝韩关系急剧恶化，这些承诺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朝韩离散家属团聚活动也从2018年之后再没能举办。
2019年，金正恩在视察一处由韩国承建的旅游设施时，批评有关负责人拱手让出旅游胜地换取利益的政策犯有严重错误，要求拆除金刚山内的韩方设施。2022年4月的卫星图像显示，该地区著名的海金刚水上酒店和钻石山高尔夫度假村及水疗中心的10栋公寓楼遭到破坏。
位于金刚山，被拆除前的海金刚酒店；该酒店是全球第一座海上悬浮酒店。
除了金刚山的建筑，朝鲜还分别在2020年和2024年拆除了开城工业园区朝韩联络办公室大楼、平壤的“统一门”等，这些建筑物象征着“和平统一”，极具旅游观光价值。
位于开城工业园内的朝韩联络大楼，其在2020年被朝鲜单方面炸毁
尽管朝鲜之旅充满未知，但周一依旧对其发展前景持乐观态度。“我们一直期盼朝鲜游的重开。”周一告诉《凤凰周刊》，“旅客也同我们一样，过去四五年我们接到了很多问询，尤当朝鲜传出可能在12月开放旅游的消息后，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咨询。”
“作为深耕朝鲜游的旅行社，我们在业内拥有30多年的工作经验和知识。我们早就为朝鲜的重新开放做好了准备。”周一自信满满地说。
“安全问题始终是阻碍游客前往朝鲜的重要因素。”她进一步介绍说，“安全也是我们旅行社的第一要务，我们会提前对游客进行强制性的旅行简报，并在旅行途中进行相关规则的指导，确保每个人都做好充分准备。”
“一旦得到朝鲜当局的批准，我们将立刻恢复前往该国的旅游。”罗文向《凤凰周刊》表示，“我已经在中国安排了工作人员，其中既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随时准备好应对朝鲜重新开放后游客的激增。”
但相比于今年冬天，罗文更希望朝鲜能在明年4月正式开门。“这是因为朝鲜的冬天非常冷，这恐怕会影响到游客在朝鲜境内的活动和舒适度。4月时天气更温暖，也会让游客感到更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