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朱慧娟
晨练回家,路过早市,多半是农家自产的菜蔬,还带着清晨采摘的鲜嫩可爱,每天即便不买,这样东看看西瞧瞧,也很治愈。没想到在一群青绿之中,看到了童年时代的麦秆扇,老奶奶穿着朴素,笑眼盈盈,端坐在小凳上,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摇慢了时光。
还是旧式的样子,还是旧式的材料,闪耀着阳光的色泽,显现着纯粹手工的朴实,一切那么熟悉。人生若只如初见!一种久违的亲切感穿越时光而来,又如他乡遇故知,唤醒遥远的记忆。
编织团扇曾经一度是我的拿手好戏,曾一度为我赢得“巧手”的赞誉。后来随着电扇空调的普及,这门传统手工艺,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忙于生活的我也不再编织。有时候夏日的街头也会有人分发扇子,那种小巧漂亮的塑料材质的扇子,很适合做广告,也适合人们的需求,只是总觉这种机器大生产的扇子,形式单一,表情冰冷,哪里比得上我们自己当年编制的团扇经久耐用、温馨美好,每一把都形式不同,各具特色;每一把都带着我们双手的温度和亲切的目光,每一把都蕴含着对家人的体贴和少女如诗的情怀。
我们的团扇形如满月,由长长的麦秆辫子一圈圈有秩序环绕盘旋而成着的。为了提高美观度,通常扇芯几圈用彩色麦秆编织,随着扇芯越编越大,夹杂进本色麦秆,这样整个图样像水中涟漪渐次荡开,更像花瓣渐次绽放,形象生动、美丽大方;中间几圈是素白的,起间隔的作用;外围一圈是那同样用彩色麦秆编织花边,内外呼应,美好和谐;两片细长竹片夹之为扇柄,在夹片的顶端还缝上细细布条,刚好成那段绽放的花蕊。轻摇时,细布条微微颤动,静态的团扇瞬间鲜活灵动起来。
那时候时光慢,扇子是夏天必不可少的物件。农家自然是就地取材,多用刚从地里收割的大麦秆子,通常小麦秆因为韧性较差,容易开裂,是不要的。即便是韧性的大麦秆子,也是精挑细选的,优中选优,选材是决定品质的第一要素,那种白里透亮,柔软适度,韧性修长的麦秆是上好的。我们多半撷取麦秆的最顶端部分,那包裹在薄薄的嫩叶中,只需稍一用力便可摘下。这手工活轻松自在,不用晒太阳,自然而然地成了家中女孩子的任务,家家如此,年年如此。
闲时光阴容易过,几个邻居姐妹聚在一起,边聊边编,年龄大的经验丰富,及时指导,口口相传,边看边学边编。学的过程也是由易到难、循序渐进的。最简单的是三股辫,仅供初学者练手入门用,盘扇大都选编七股辫。万事开头难,一直记得那扇芯需要绕成圈,需要恰如其分地旋转弯曲,这个难题,邻家姐姐代劳了很多次才得以解决。
勤练不止智慧增。后来不知道谁最开始尝试着给麦秆漂白染色,有了五颜六色,就大大提升麦秆扇的颜值;为了让麦秆扇牢固耐用,还在编的过程中穿插进棕榈叶的细茎;为了增加美观度,在外围一圈,用与扇芯同样颜色麦秆编制镶边,内外和谐,很好看,有时也选用的用佶屈聱牙的“狗牙齿”,形如花边,让单调的盘扇增加了秀气。在每天的聚会聊天中,在不断切磋琢磨中,姐妹们的技艺在进步,友谊在加深。
入门容易精通难,稍带难度系数的,就很考察一个人的智慧。后来供销社收购一种不同编制方法的麦秆扇,有统一的花纹样式,如兰花,梅花,喜鹊,有时是青春、友谊、和谐等字样。很多小伙伴就望而却步、知难而退了。
那种扇子的编法如同织布一样,由不同颜色的经线和纬线组成,把十几根麦秆按照原型经线“排兵布阵”,用准备好的平整的石块压住,用一支一头尖尖的扁平竹签,按花纹要求,或各一根经线挑起一根,或隔两根三根不等,组成上下开合成y型,再另取一根麦秆轻轻放进,一根根麦秆都需要平整光滑,排列紧密,按部就班,不得自我创新。编织过程讲究心平气和、一丝不苟,丝毫不爽,否则扇面不平整,花纹错乱,影响美观,变成次品,是没人要的,只能拆掉或自己家用。
依然记得那时母亲很是自豪地向村人炫耀,“这是我家丫头编织的,你们看看,多么平整精致,可以当范本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精美的图案加上精心的手工制作,即好看又实用,使人爱不释手。那些年,除了暑假,平时闲暇时,我都会端坐在门前走廊,细细编织,编出了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减轻家庭开支。
母亲很好客,看到亲友喜欢,也会送扇子给她们,喜滋滋地让她们随便挑。因为时近夏至,送扇子也是送去一片清凉之意,表达友好之情。其实很多时候,我心里是很舍不得的,毕竟每一把扇子的编制过程并不容易,但我不能说,看到她们的谦让,还得表示很开心分享。
“轻罗小扇扑流萤”,这把轻巧的扇子,也不知最早发明于什么年代,大概人类有多久,它就有多久吧。难能可贵的是,它早已进入中国传统文学中,当扇子遇见古诗词,便扇出了独特的扇子文化,扇出百种情思。可惜到现在,它与众多传统手工艺一样,渐次式微,渐次退出历史舞台,成为非遗。
恍惚中,似乎看到那个少年的自己,端坐窗前,十指轻拿麦秆,那支光滑的竹签,如游鱼忽左忽右在麦秆间穿行,交错重叠,麦秆随着排列阵势,上下起舞,起伏有致。在灵巧的双手下,五颜六色的麦秆,变成了鲜艳的花朵,变成了栩栩如生的鸟兽虫鱼,变成了万事如意字样的美好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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