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说夜郎丨安龙县龙广镇“四轮”,贵州四棱碑界的翘楚

撰文:龙虎

图片

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安龙县龙广镇有个村子叫“四轮”,初看名字,似乎和汽车有关。其实不然,贵州的乡规民约碑中,有一种石碑与传统石碑风格明显不同,通常由碑座、碑柱和碑帽三部分构成,因为碑柱为方形四棱石柱,故称“四棱碑”。“棱”是木旁,古意指四角之木,与“楞”相同,所以有些地方也称“四楞碑”。这种碑因碑体的四面均可镌刻文字,信息量大,故通常是一个地方的标志性建筑。久而久之,村寨便因碑得名。龙广镇的“四轮”,尽管阴差阳错使用成谐音,但本意仍来源于此。四轮村的四棱碑,不是一座,而是高、中、低排成一行的三座,可谓贵州四棱碑界的翘楚。

图片

龙广镇“四轮”村三座四棱碑

最老的一座四棱碑居中,也最高。青石质,庑殿顶碑帽,宽檐的设计能遮风挡雨,保护碑柱不被雨水直接倾注。方柱形碑柱,居中插入0.4米高的方台碑座卯口。四棱碑正面,竖向镌刻文字一行:“署贵州兴义府事,思州府正堂,加五级,记录十次”。按照常规,末尾应该有官员姓氏,可惜被损坏。加级记录是朝廷对官员的奖励制度,次数的多少,代表对官员的认可程度。该碑立于“大清道光十七年(1837)十二月吉日”,可知立碑官员为仇效忠,广西灵山县太平镇人,道光丙戌科(1826)进士,时任思州府(岑巩)知府兼代理兴义知府。这里有个问题,两地相隔如此之远,怎么分身兼任呢。其实这种情况比较普遍,即仇效忠前来代理兴义知府时,其思州知府的职务并未免除。龙广镇西北毗邻的鲁屯镇,有一座建于道光十八年(1838)的“李汝兰之母吕氏百岁坊”,其上镌刻“贵州兴义府知府,翰林院庶吉士,加五级,仇”。牌坊上的文字不仅能与四棱碑相互印证,而且可知仇效忠到任次年,其思州知府职务已经免除,并且前面少“署”字,意思是已经从“代理”兴义知府转为正式任命。

图片

道光十七年(1837)署贵州兴义府事仇效忠所立四棱碑正面

四棱碑的左碑面,额题“公议”二字,碑文内容主要是安民缉盗,能辨识部分有“不许窝藏匪类或利其财物,明知为贼而通同隐匿,一旦查出,与贼一道送究”,“贼盗入境偷牛盗马,四路截堵”,“被贼窃去家财,要财贼两获,方可解送”等语。四棱碑的右碑面,额题“条规”二字,此面风化更为严重,碑文仅见“石上各条,谆谆诰谕”,以及称赞帝王盛德的“太平治世,共乐尧天”等数语。此碑面有时间落款,意味碑文结束,故仇效忠所立四棱碑,仅镌刻正、左、右三面,这种情况非常普遍,用不完就空起。

四棱碑的背面,原本没有文字。今日所见,为民国年间增刻。落款时间:“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岁次壬午八月望吉日”,即1942年中秋节。碑文首行竖题“复立四轮碑记”。全文如下:“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人生百岁,垂古迹于几何。碑系古人建立,离今已数百年矣,因之而得地名。本年三月,大雨霖(淋)漓,而碑无脚石,石两旁大路,日渐于深,欲之顷(倾)覆。今一旦废弃,实为惜哉。兼之往来遥闻其(路),行将至此,觅无实据。因而功捐复立,使之明知是也,列记。”这段文字透露出几个信息。一是开篇感叹时光短暂,借用了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中的文字,估计撰文者偏爱唐诗宋词。二是此地原本无名,因碑“而得地名”,且碑文中写为“轮”,这是本地方言eng、un韵母不分,“轮”“棱”“楞”读法相同。三是原碑没有碑座,三月间大雨之后,路面下沉,导致石碑摇摇欲坠,“欲之倾覆”,故碑座为后制。四是往来客商已经习惯石碑为路标,若不修复,“一旦废弃”,则行人“至此,觅无实据”,找不到参照物。

图片

1942年中秋节“复立四轮碑记”拓片

主持复立四棱碑的理事人,为王安齐和张世荣,两人分别捐“国币”10元和5元。下部还记载有80余位村民的捐款,数额同样是10元或5元两种。民国时期所说的国币,多指袁大头,但这里指的是法币。前文我们说过,因抗战造成法币贬值,时100元法币只能买一只鸡。此外还有一个佐证,1940年中国银行印制法币的最小面额,就是5元和10元。当然,今天看来,这篇文字最重要的内容不是捐款多少,而是四棱碑的作用发生了变化,从官府告诫村民需要遵守的法律法规、乡规民约,转为地理标志。

第二座四棱碑,立于1986年6月21日,形制与第一座完全一样,只是看上去略矮胖些,行文格式也大同小异。正面竖题“四轮碑”三个大字。其余三面为“复立四轮碑记”和捐款名单,立碑目的是“碑存名就,以碑为诫,共建文明”。同时,碑文上乡规民约的内容,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原来“社会动乱,盗匪风起,民不安生”,转为“热爱党,热爱祖国,遵守政府法律法令”,“为四化多作贡献,不偷不赌”,“植树造林,绿化祖国”,“努力发展生产”等。另外,四棱碑不仅成为乡村的地标性建筑,还成为地方传统文化的传承标识,每年立碑日,周围十里八乡都要前来欢度“四轮碑赶场日”,成为龙广镇最大的传统节日之一。

图片

1986年6月21日所立第二座四棱碑正面拓片

第三座四棱碑,是在近年建设美丽乡村的好政策下,专门为纪念修建“四轮碑文化广场”而立。每逢赶场日,大量的群众前来村寨过节游玩,为了安全、规范和卫生,地方政府修建了广场,供村民参与传统活动。

龙广是安龙西部要道上的重镇,清代早期就设有汛塘的军事机构。黔西南关于重要的乡镇,有“一青山、二者相、三龙广”的俗语,意思是这里文化贸易发达,排名前列。历史上龙广辖“四十八寨”,但并没有“四轮”,换句话说,“四轮”是立碑很久之后,才“因之而得地名”,并逐步形成一个村寨。因1942年在第一座碑上镌刻了“复立四轮碑记”,所以此后便沿用了“四轮”这个名字。虽然村寨曾经在之后的行政区划变化中,数度改为更加标准的“四楞”,但使用效果非常一般,老百姓还是习惯称“四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