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 刘锦涛:九月,稻子将熟

  九月是一年里最好的时间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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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季节里,我喜欢秋天:饱满,丰富。
  春天当然也好,只是春困。适当地萎靡不振,仿佛冲刺前的养精蓄锐,但我不喜欢。夏天当然也好,可惜“疰夏”,衣服剥到剥无可剥,还是热,食无味,于是“疰”,人比黄花瘦,瘦不好。我的乡亲碰到我,说:“啊呀,你身体好!”标志是:胖了。
  只有秋天无懈可击。
  想到了秋天的好处,九月便到了。
  九月是一年里最好的时间段。天凉了,天高了,暑气渐消,白云信马由缰。“秋九八月乱穿衣”,我的乡亲说。由此看来,人也可信马由缰?每个人都盼望自由自在的日子啊!
  九月,稻子将熟。这仿佛是一个象征,一个丰衣足食的象征,一个辛劳了整个春夏终于有了圆满结果的象征。
  我在夏天里等待秋天,标志是喜欢乡下宅前屋后的那些稻田。不知道那些稻田的主人是谁,但我就是喜欢。每一块稻田都让我想起几十年前在稻田里劳动的情景。七月的某些时候,我住在乡下,早晨太阳刚露头,睡不着了,走出院子,拐个弯往西,便去看稻田。一块一块稻田,秧苗尚不盈尺,田里薄薄一层水,清澈透明,看得清水底的泥面上斑驳的苔痕。每一枝稻梢上都挑着一滴露水,晨曦里一闪一闪。站住,细听,似有秧苗吸水的声音,某个小动物——比如蝼蛄,伸懒腰的声音。有时候,突然心血来潮,脱了鞋袜,一迈步,便下了田,薄薄的水正好把脚背盖住,软软的泥土裹住了脚底,仿佛久别重逢,看不见泥土的痛哭是因为泥土在水里。
  这真是无与伦比的体验。我寻找过去时代的朋友,一条蚯蚓,一条黄鳝,横行的小螃蟹。哪怕一只蚂蟥也好,那只咬过我的蚂蟥,今天要是遇上,我认它做朋友。这是记忆里叮在小腿上的一个红点。也蛮好,感谢它的不弃之恩。
  八月,稻子长高了。八月我也在田野里走过,那是雨后的黄昏,有蛙鸣,就在不远处,稻田的某个角落里。我猜想那里一定有一洼浅水,适宜于蛙的欢娱。
  进入九月,稻子抽穗。先是中间部分慢慢隆起,然后,到了某一天,稻穗从隆起的顶端脱颖而出。我的乡亲不说抽穗,说“秀”了。
  所有的七月和八月,都是为秋天的成熟作准备的,就像我说七月八月,目的是要说九月。真正要说,倒无话可说了。“秀”了的稻穗在农田里,一天一天地走向成熟。这是一件顺理成章、瓜熟蒂落的事情。
  九月的田野是即将成熟的田野,从九月的田野走过,仿佛读一本书,即将进入高潮,屏住呼吸读,男女主角终于修成正果,热闹的婚礼即将开场。仿佛从一个孕妇的身边走过,有生命跃动的气息。
  九月是怀念的季节,用于怀念七月八月付出的辛劳;九月是展望的季节,用于展望十月的收成。九月真好,令人想到田野,土地,成熟。一切变得沉稳,秋凉,秋虫,秋水,乡村的元素纷至沓来。
  在秋水里,洗濯脚上的泥,和走过的路上留下的所有不洁。(刘锦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