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雷 李晓杰 | 目前已知最早的高精度上海图画地图

随着上海近代史研究的日趋成熟,学界和民间对上海近代地图的关注也不断升温。在如此众多的上海地图中,由美国人卡尔·克劳设计、俄国人弗拉基米尔·弗拉季斯拉沃维奇·科瓦尔斯基绘制、克劳广告公司出版的图画地图《上海地图》(以下简称“克-科《上海地图》”),可谓最具特色,令人过目不忘。不过,令人不解的是,这幅地图几乎在众多上海地图资料集中无一例外地失收;极少数的外国人对此图虽略有提及,但也未深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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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上海地图》,克劳设计,科瓦尔斯基绘制 美国南缅因大学奥舍地图图书馆藏
克劳与科瓦尔斯基其人其事
克-科《上海地图》的设计者卡尔·克劳于1883年9月26日出生在美国密苏里州的高地镇,1911年6月首次登陆上海,1937年8月第二次淞沪抗战爆发一周后离沪,最终于1945年6月8日在美国曼哈顿因癌症去世。在他近六十二年的传奇人生中,有逾二十年是在中国度过的,而且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上海生活和工作。他先后或同时“扮演”过记者、报纸出版商、广告商、创业者、作家、社会活动家等多种角色,还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为美国政府做过宣传员和情报员,而所有这些经历都或多或少地折射在这幅《上海地图》中。
克劳可称是一个高产作家。他编著了15本通俗书籍,其中有10本是以中国或中国人为主题,对西方社会了解现代中国作出积极贡献。
比起克劳,克-科《上海地图》的绘制者俄国人弗·弗·科瓦尔斯基不仅没有留下太多的记录,而且仅有的一些信息,也各自存在出入。不过,有几点是可以确定的:其一,科瓦尔斯基生于今乌克兰港口城市敖德萨,早年服役,退伍后于1920年代辗转来到上海。其二,从1928年起,科瓦尔斯基就被《字林报行名簿》列为克劳广告公司的职员。作为公司的首席美工,他得以与克劳紧密合作、共同创作了克-科《上海地图》。其三,科瓦尔斯基于1932年5月24日在俄罗斯人创办的上海护理院(Shanghai Nursing Home,之前称为Blue Hospital)因败血症去世,得年三十余岁,死后安葬于卢家湾公墓。
地图既是对客观世界的呈现,也是对制图人主观意志的反映。克劳和科瓦尔斯基的人生轨迹对本文探究的克-科《上海地图》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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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克劳(Carl Crow,1883—1945)
克-科《上海地图》的出版时间与设计思路
不同于同时代的大多数地图,克-科《上海地图》没有标明出版年代。目前,主流观点以波士顿公共图书馆所藏拷贝为依据,将这幅地图的出版时间定为1935年。然而,在仔细阅读美国国会图书馆所藏克-科《上海地图》的相关记录后,可知该图是埃德加·奥亥克森于1932年5月3日捐赠的。科瓦尔斯基在此月去世,因此,很难想象克劳会在科瓦尔斯基去世的三年后才出版(已经过时的)这幅地图。
俄罗斯学者张霞曾指出克-科《上海地图》的出版时间应是1928年,但未给出更具体的实证。笔者查找了相关资料后发现《密勒氏评论报》《大陆报》《北华捷报》三份报纸在1928年9月8日至15日分别撰文介绍了克劳广告公司推出的克-科《上海地图》。另外,一些于1928至1935年间建造的上海标志性建筑并没有出现在图中,而一些于此间消失的建筑反而有所体现。这从多个角度说明,克-科《上海地图》的出版时间应是1928年9月初才更为合理。
明确了克-科《上海地图》的具体出版时间后,我们便可称其为“目前已知第一张高精度上海图画地图”。同样附带比例尺的约翰·休厄尔图画《上海地图》,要到1934年11月才出版。
这张基于比例尺的高精度图画城市地图,拓宽了时人对上海地图的认知,《北华捷报》撰写长篇文章,用“赏心悦目”来高度评价克-科《上海地图》。
在宏观层面,克-科《上海地图》的设计思路至少有三个特点。第一,以图画形式展现上海城市的地理信息;第二,保持基于比例尺的精确度;第三,采用以沿边框众多小图环绕正中主图的表现形式来介绍上海历史和主要景点。前两个特征已经能使克-科《上海地图》在上海城市地图的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第三个特征则为该图锦上添花。
《北华捷报》在评论克-科《上海地图》时认为克劳可能借鉴了17世纪初极富盛名的《史密斯船长弗吉尼亚历险图》。其实,只比克-科《上海地图》早出版两年,1926年美国著名出版社霍顿·米夫林连出的三张高精度图画城市地图,才更有可能是克-科《上海地图》的灵感源头。二者在设计思路上颇为相同,其时已有十余年制图经验的克劳,理当对全球地图设计的最新进展有所关注。
一张服务于上海旅游业的地图
以文字、线条和二维图形为基础的地图之最主要的功能是平铺直叙地向观图者“告知”地理信息;而图画地图的目的除了“告知”之外,一般都会通过绚丽的色彩和引人注目的图画来激发观图者的情感,起到预设的“推广或宣传”功效。克-科《上海地图》的主要目的应是服务于旅游业,如地图下方正中的文字所言:“我们想通过本地图来介绍上海这个大都市的历史、风俗和景点。”
克-科《上海地图》采取“边框小图环绕正中主图”的布局,在“历史事件”类的10幅边框小图中:有9幅描绘的事件发生在1842年后的十二年间,从时间跨度的分布来看,明显偏前;上海开埠后,英国于1843年首先建立了领事馆,但边框小图的设计中反而用第六张边框小图突出了1844年美国正式在上海设立领事馆;法国人于1849年获取了正式居住权,边框小图的文字是“法国居住地(settlement)”,而不是“法国租界(concession)”;在1854年4月4日的“泥城之战”结束后的第三个月,英、法、美三方新设立的工部局,开启了外侨由开埠时拥有“居住权”向拥有“行政权”转化的进程。克-科《上海地图》显然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重要事件。
在“景点”类的边框小图中:克劳凸显“美国总会”,而把历史更悠久、规格更高的英国“上海总会”放在了相对不起眼的下边;在所有边框小图中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也许是“俄国退伍军官总会”的绘制。这座前白俄军官的聚会场所极少出现在同时代的非图画地图中,这显然是本图绘制者科瓦尔斯基在以此向他和战友们的军旅生涯致敬。
“风土人情”类的边框小图只有4幅,而当时随处可见的中式帆船、舢板和独轮推车就占了3幅,似乎在体裁的选取上有些单一。
如果说克-科《上海地图》的边框小图是上海城市众多的“点”,那么被边框小图环绕的主图就是“面”了。主图以外滩万国建筑为中心,以跑马场地区和黄浦江为两翼,从一位“因享受治外法权而兴致盎然”的美国人的视角,展现了上世纪20年代末上海的“繁荣景象”。另外,克-科《上海地图》的最大亮点之一无疑是把传统非图画地图中空空荡荡的黄浦江变成了百舸争流的“水上集市”。
一些“疏忽”与“疑问”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克-科《上海地图》以“高端”美欧籍游客为主要对象,从衣、食、住、行、观、乐等方面充分利用图画地图的优势,多维度地展示了上海城市大观。同时,设计者克劳的一些主观因素也有意无意地融入克-科《上海地图》中,反映出地图是客观与主观相结合的经典特征。
尽管克-科《上海地图》有很多出彩之处,但也有一些有趣的“疏忽”,在此仅举一例:跑马场上的骑手和赛马正在赛道上以逆时针方向飞驰,而当时的赛马比赛实际上却以顺时针方向进行。或许是美国人克劳本能地把“家乡的”逆时针方向的赛马比赛搬到了英国人主导设立的上海跑马场上。
除此之外,克-科《上海地图》还给后人留下一些疑问,其中最主要的是这幅地图是笔者目前所见唯一带有上海工部局徽标的上海地图(靠近上边的正中位置)。然而在克-科《上海地图》上没有任何有关工部局授权的文字或标识,难道这是克劳为推广地图而采取的“冒险之举”?或许这也是克劳在地图出版之后收到了工部局的告诫,以致地图没有再版的原因?这些都有待进一步探究。
(作者单位分别为复旦大学管理学院、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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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雷 李晓杰编辑:李纯一 刘迪责任编辑:杨逸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