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2024年以来开分最高的国产电影，豆瓣9.2，近95%的影迷给出了四五星的好评。

但这也可能是档期内最容易被忽略的佳作，排片有限、上座不多，就连名字听上去也相当陌生。

这便是近日上映的纪录电影《里斯本丸沉没》。

简单交代故事背景，1942年10月2日，日军武装运输船里斯本丸号航行至中国舟山东极岛海域，被美军鱼雷击中。因日军暴行，船上1816名盟军战俘，有828名葬身海底。

惊心动魄的25个小时，英国人、日本人、美国人、中国人轮番登场，人性的善与恶、罪与罚轮番上演。

劫后余生的82年，无数历史细节被湮没，大量当事人已然离世。直至今日，那艘船再鲜有人提及。

但本片导演方励偏要旧事重提，他说他在乎生命的延展，这部电影存在的价值不仅局限于现在。

他还说：“我一直对自己说，活该你干，不干你就是历史罪人。”

这气魄，让人梦回8年前的“惊天一跪”。

彼时，为了给吴天明遗作《百鸟朝凤》争取排片，他在网络直播中下跪磕头，引发业界哗然。

哗然就哗然，反正，“我觉得我这一生做过最重要的事，就是《里斯本丸沉没》。”方励说。

流深

“当一艘船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谜。”这是10年前，电影《后会无期》插曲的头一句。

这首歌的创作动机，就是韩寒，还有方励等主创，在东极岛上听说了里斯本丸沉没的故事，有感而发。

不过韩寒和方励两人，采取了完全不一样的诠释手段。

韩寒写下了这首歌的歌词，带着非常强烈的忧伤或闲愁色彩，点染怅惘心绪。

特别是，曲子借的是上世纪60年代很有名的《The End Of The World》，乡村音乐的味道去演柳永词一样的主题，相得益彰。

而方励这部《里斯本丸沉没》，虽然从头到尾都是“泪点”，但创作者很显然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如静水流深。

这是一个很大的故事。曲折，具备明晰的起、转、合，如“三幕剧”。繁杂，悠悠众口，不同立场的众说纷纭，如“罗生门”。

然而，这部片子并没有因为故事太大就删繁就简，只保留煽情和戏剧冲突强的片段，而是如水流一般节节浸润、层层延展，流到当年这个历史事件每一根毛细血管的深处。

作为观众，我最欣赏的地方，是旁白总会在不经意间说出某个非常重大的突破：在加拿大的山里，找到了当年的幸存者；辗转美国的各个城市，居然发现了潜艇机械师的线索；凭着一个快100年前的日本地址，找到了船长的后人……

奔波全世界，各种找人、托关系，投入大量的物力、财力。这原本值得大书特书。但是创作者的高贵，让我们看不到过度地渲染，一切好像轻描淡写，一切好像是自然而然地发生，却无声处听惊雷。

春望

纵然主创们在尽力克制地讲故事，然而，我们还是看到了方励“破防”的瞬间，全片里唯一一个：

当年，理查德被带上里斯本丸号时，只有22岁。临行前，自知生还希望渺茫，给家里寄了一封信，信中把母亲和家托付给了不到5岁的弟弟。

这封信在他弟弟的钱包里放了40多年，后来他的弟弟成家立业，还让自己的儿子继承了哥哥的名字，理查德。

于是镜头里，我们看到了这样一幕。当事人的后人讲完了这个故事，方励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想到了自己的弟弟，理解那种感受，于是他夺步门外，神思凝重开始抽烟。

这种感受不分国界，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

在看的时候，你会讶异于，那么多迥异的家庭，那么多的书信，居然全都被各自的家人整齐叠放，小心收藏。

虽然很多人家第一次接到书信，已经是船沉没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可知，杜甫的《春望》，“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并非虚言。

多聊两句，这首《春望》伟大，不只在一字一句的伟大，在“兴”，让亿万人感动，在“道”，1200多年代代相传。

安史之乱，杜甫全家逃难，他将妻子孩子安顿在鄜州羌村，自己投奔唐肃宗，结果被俘。无尽的等待，望穿秋水，归家无计。

《里斯本丸沉没》也有相类似的故事。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手里抱着当年父亲送的洋娃娃，等在火车站，一如少女的姿态。当初父亲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坟场，东倒西歪的墓碑，父亲的碑上只有一句话：“我们推测他在战争中死在了中国东海。”

无量

在这场历史事件里，中国人的故事被留在了最后一段。

就在这群盟军战俘逐渐失去生还希望的时候，中国渔民出现了。

青浜岛不到100户渔民、战争期间穷得叮当响的百姓，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300名战俘。

他们这么做没有任何特殊目的，骨子里的善良。救死扶伤，功德无量，朴素的生存哲学，礼失求诸野。

事实上，影院里，让身边的影迷们哭得最惨的，并非当年的历史故事，而是2019年“寻根”的部分。

缘起是在一家民宿酒店，方励邀请了几位老人长谈，他们的父亲，都随着这艘里斯本丸一起沉入海底。

交流中，方励忽然被触动，“我想带你们去中国，在离你们爸爸30米的地方，因为水深是30米，向你们的爸爸说再见。”

老人们泪流满面。

那一年，几位老人都已经80多岁了，只能坐公务舱，而且需要人陪伴。当时剧组有人问“老方要花多少钱？”方励说，“我也不知道。”

需要用钱的地方可太多了，不知不觉间，他们为这部电影的投入越来越大。方励曾表示，2020年开始，自己一年卖一套房，把手头的房子都卖掉了，现在是租房子住。

“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倾家荡产”，他曾以此为题，发表演讲。

2019年10月20日，14位遇难者的后人来到里斯本丸沉没的海域。

他们向当时唯一在世的救援渔民林阿根致谢，向自己可能早记不起样子的父亲道别。

“他们永远不会老去，徒留我们日渐衰老。他们永不为耄耋所难，永不为残年所累，在每一个日出日落的时刻，我们永远铭记他们……”遥遥地，有诗韵回荡。

大海也应无量。

现代快报/现代+评论员王子扬

快影评｜《里斯本丸沉没》：2024年开分最高国产片之一，不该就此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