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互联网“拆墙”行动，至此有了标志性事件。视觉中国/图
2024年9月4日，淘宝宣布计划新增微信支付能力，全面引入微信支付，调整将覆盖全体淘宝和天猫商家。同一天，美团外卖、美团酒店等美团最核心的业务也正式入驻支付宝。
微信支付方面回复媒体称，目前与淘宝平台商户的功能适配正在开通中，具体上线时间可关注淘宝平台公告。支付宝方面则表示，开放、协作、创新、共享是互联网的基本精神，也是行业发展的大势所趋。
2021年，微信允许外部链接在聊天场景打开，是微信和淘宝互相屏蔽外链八年来，首次实现“互联互通”。
从解除外部链接封禁，到打通移动支付限制，大厂之间如今终于拆到了“承重墙”。
速途研究院院长丁道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解决移动支付的“互联互通”在技术层面上不存在困难，难在过去基于商业竞争、构建护城河，各大互联网平台之间形成的剑拔弩张的“敌对关系”。
“中国最大支付工具和最大电商平台打通支付环节，可以称得上是‘互联互通’的里程碑事件，也会对整个互联网行业起到良好的积极示范作用。”他说。
在丁道师看来，促使互联网平台“互联互通”的力量来自三方面，包括政策层面的引导、企业自身的业务需求，以及消费者的呼声。
“筑墙”十三年
互联网大厂间的“筑墙”始于2008年。当时淘宝屏蔽了百度爬虫，百度无法自动抓取淘宝页面，淘宝商家信息也不能在百度搜到。
阿里巴巴与腾讯的首次正面交锋则是在2013年。先是微信出手封禁了阿里巴巴旗下的社交软件“来往”的链接，接着淘宝也以用户安全为由，宣布暂停与微信相关的第三方应用的合作，并无法通过微信支付进行交易。腾讯继而关闭了从微信跳转到淘宝商品和店铺的通道，通过微信分享的淘宝商品或店铺链接，会跳转到淘宝的下载安装页面。
封禁来自于竞争。那时双方都将业务触角伸向了对方的腹地。阿里巴巴旗下的“来往”、手机淘宝和支付宝，一度被视作其向移动端发展的三板斧，剑指微信移动生态。
双方“筑墙”，表面上是为了“用户安全”，本质上是平台间的流量地盘争夺战。
此后，越来越多的互联网平台卷入其中。比如京东、美团等腾讯持股的企业以手续费过高为由，取消了支付宝这一支付方式，或在支付界面将其“折叠”。
字节跳动崛起后，平台间的封禁战出现了新局面。相比于阿里巴巴，腾讯与字节跳动之间的关系更是剑拔弩张。
2018年1月，字节跳动旗下今日头条App以保证广大用户阅读和观看体验为由，禁止在文章中插入微信、微博等第三方平台账户二维码。目前，头条号文章仍无法分享微信二维码。
2019年1月，抖音推出的短视频社交软件“多闪”在微信内官网被禁，下载、分享的二维码被封。同一时期，抖音要求企业号在私信、评论、官网链接中不允许出现社交媒体、电话等联系方式及变体。
此后三年，抖音向腾讯发起了一系列诉讼。2019年9月，抖音以腾讯相关公司利用技术，限制用户在其平台自由分享抖音链接，而微视、快手免受限制为由，起诉腾讯相关公司涉嫌不正当竞争。2021年2月，抖音再以封禁链接为由，起诉腾讯涉嫌垄断。
一名接近抖音的人士曾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互联网平台间封禁规则变动很隐蔽，只能依赖用户反馈，平台得知时间总会滞后，寄希望于通过诉讼将开放或封禁的形式固定下来。
整改期的“洗牌”
转折点出现在2021年。平台经济反垄断成为一记重锤，在互联网巨头们设下的“高墙”上砸出一丝缝隙。
2021年4月10日，阿里巴巴因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被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处以182.28亿元的天价罚单。同时，有关部门要求阿里巴巴针对调查中发现的问题，启动为期三年的全面整改。
也是这三年间，电商平台的江湖已经重新洗牌。
阿里巴巴零售电商收入占总收入的比重明显降低。阿里巴巴（BABA.NYSE）财报显示，2022财年中国零售电商收入约占总收入的65%，消费超过万元的消费者逾70%，七成的新增活跃消费者来自欠发达地区；2024财年（截至2024年3月31日），中国零售电商收入占总收入比重降至44%，活跃消费者相关数据未公布。
拼多多后来居上，与电商老大阿里巴巴之间的市值差距不断缩小。
2022年，阿里巴巴市值为4492亿美元，约为拼多多市值的四倍。2023年11月30日，拼多多（PDD.Nasdaq）以1959亿美元的市值，一举超过阿里巴巴的1907亿美元，成为中国电商第一股。
对比2023年中国电商的业绩表现，拼多多已成为净利润最高的企业，达到24.24%，阿里巴巴、京东、美团、唯品会等企业则仅维持个位数增长。
尽管根据易观数据统计的全年商品交易总额，阿里巴巴仍是全球最大的零售商业体，但强敌环伺、分食流量，又面对监管要求，阿里巴巴选择开放实属必然。
阿里巴巴西溪园区。视觉中国/图
“拆”到承重墙
2024年8月30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发布公告，宣布阿里巴巴集团完成三年整改，取得良好成效。
在整改任务中，“拆墙”是一大要求，而且不仅针对阿里巴巴。
2021年7月，工信部宣布就互联网行业开展专项整治行动。9月13日，工信部信息管理局相关负责人在国新办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明确将互联网平台相互屏蔽网址链接的行为作为重点整治问题之一。
就在此前三天，工信部专门针对“屏蔽网址链接问题”召开了行政指导会，要求从9月17日起，各互联网平台按照标准解除屏蔽。
当年9月，阿里就陆续开放了旗下饿了么、优酷、大麦、考拉海购、书旗等应用接入微信支付，淘特10月上线微信扫码付。
2021年底，微信也更新了管理规定，支持抖音、淘宝等外部链接在微信聊天框内直接打开。
南方周末记者测试发现，从手机淘宝、抖音分享链接到微信，通过复制链接的方式转发给微信用户，用户可直接点击链接打开相关内容，但仅限于一对一聊天场景，在群聊和朋友圈分享时，仍需二次跳转，即将链接复制到浏览器打开。
拼多多分享商品链接到微信，则不受场景限制。也就是说，截至目前，通信领域还未能完全实现“互联互通”。
在其他合作领域，互联网平台“高墙”的瓦解速度也在加快。
2023年4月，钉钉宣布微信用户无需下载App，就可在微信里加入钉钉会议。9月，阿里妈妈与腾讯广告平台宣布深度合作，微信视频号等广告流量可通过阿里妈妈全域媒体营销平台投放，直接链接至淘宝、天猫商家。
直到淘宝开通微信支付，可以说是拆到了“承重墙”。
据研究机构QuestMobile发布的《2024中国移动互联网春季大报告》，2024年一季度，微信平均月活跃用户量为10.4亿，支付宝平均月活跃用户量为8.93亿。
在支付领域，目前抖音电商除部分商品以及团购、抖音外卖等场景不支持微信支付外，大部分都提供抖音支付、微信支付、支付宝支付等多种方式。拼多多也支持多种支付方式，涵盖微信、支付宝、QQ钱包、云闪付、花呗等。
美团在2023年后陆续在支付宝上线充电宝、点餐小程序，2024年9月上线了外卖、酒店两大核心业务。
“京东什么时候支持支付宝”成为微信支付接入淘宝登上微博热搜后，评论区的热点话题。
不只腾讯和阿里，曾因“封禁”对簿公堂的抖音和腾讯也迎来了“世纪大和解”。
2023年4月，抖音与腾讯宣布，双方将围绕长短视频联动推广、短视频二次创作等方面展开探索并达成合作，2024年1月，禁播五年的《王者荣耀》宣布其抖音直播全面放开。
“互联互通”进行到移动支付领域，算是基本完成了吗？
工信部信息通信经济专家委员会委员盘和林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目前，支付场景尚未实现全面互联互通。比如，微信还不能用支付宝转账，其他平台并非都同时接入了支付宝和微信支付，以及中小支付企业如何实现与巨头之间的互联互通仍是问题。
“打通支付，也不是互联网平台间互联互通的最后一环，它涉及的面还很广，比如数据的互联互通也远未实现。”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邓峰也曾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互联网平台间的链接并非是“屏蔽”，而是“不兼容”，用户不是无法发送链接而是需要多一个步骤。比这个“屏蔽”的情况更普遍的，比如电信用户缴费和办理业务也只能在电信营业厅，不能去联通或者移动的营业厅。
“目前要求的‘互联互通’，严格来说在全世界都没有先例，现在的政策踏入的是一个没有前人探索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