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舰之瞒天过海》（上下册），念远怀人著，新世纪出版社2024年4月版。
□黑麦冬
在灯下读完最后一个字，合起书，一时不知身在何处。那艘满载着雄心、梦想、欺骗、贪婪与杀机的绝丽孤舰，正驶向惊涛骇浪与漆黑的阴霾之中。
表面看，这本书似乎在讲一个关于探索的故事，诞生自帝王密诏的隐秘目标，引领着一群极富魅力的英雄航向只能靠繁星流转与针经残卷拼凑的天涯海角。一艘建造了十三年的舰船，在启航之初就已承载着帝王、霸主、学者、探险家、方外隐士、军人、海盗……很多人的梦想，每个人都在朝着自己感知到的方向航行，也必然都将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至少作者笔下的人物已经对此有了足够演绎。
说起作者，之前读过念远怀人的另一部长篇小说《三十六骑》，深为其中灵动肆意的想象力折服，也有了继续阅读《二十八舰》的动因。不同于在真实历史背景下加盖错位观感的新历史悬疑小说，或者以武为壳、以侠为魂阐释个人情怀的新武侠，也不同于不受现实规律束缚、天马行空的玄幻小说，念远怀人的风格更像是这三者的绝佳结合。作者很擅长在有迹可循、有据可考的历史舞台上搭建瑰丽奇异的神话远景，又在中景布下一片片诡秘奇谲、危机四伏的阴影，衬托着近景中鲜明生动、侠骨柔情的角色群像。既有森罗严密的结构布局，又可读出恢弘壮丽的史诗感与绮丽的浪漫情怀，无论是美轮美奂的景色风光，还是烽火连天铁马金戈的壮阔战场，每个字都能在观者脑海中幻化出画面，令人心驰神往。
和上本书馥郁幽幻的西域风情很不一样，新故事借用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的史实，写出了我们自己的大航海时代。书中几场海战写得非常精彩，因此当晚就重温了加勒比海盗系列电影，看后很期待此书也影视化，这艘船不仅更大更美更强，还有两大杀器“凤啸”与“凰鸣”，更别提那些身怀绝技的异人、死士、美人鱼般的水下刺客、传说中咒海驭鲸的双戟龙王……而且海战并不是这本书的全部，清晰的叙事脉络、良好的人物塑造、跌宕起伏的剧情、优美的文笔，该有的都有。故事从明教教众在栖霞山设伏刺杀永乐帝朱棣开始，迅速由惊鸿一现的巨舰引出其建造枢纽玄武洞——洞中天狭一线，百镜绘光，群鸟在光中纷飞犹如尘埃的场景令人惊叹，其间主角依次登场：行事刻板，一丝不苟，略有强迫症的舰督王祯；勇敢善良，背后藏着噩梦般过往的冷面美人相水师赵频伽；仙气飘飘，绝色魅众偏又是搞笑担当的观星人韩浅羽……暗黑与戏谑兼而有之。
不过，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文中字里行间所夹带的“私货”。深读作者的小说，常常能感受到某种对存在、生死或虚实的哲学观照，私以为这是创作者所能拿出的最大真诚：作者不只是呈现故事，还勾绘着他所觉知的世界。《三十六骑》中弱水与虞渊等场景中的几处对话，就曾举重若轻地将这些永恒盘踞世界内核的不可知力呈现在读者眼前，而仅就《二十八舰》目前所呈现的内容来看，如去往万里石塘前，观星人韩浅羽对舰督王祯所说的那段话：“《梵网经》里就有类似的比喻，说一烛照明，千珠映射，每颗珠里仿佛都有一千支蜡烛，我们看见的都是珠里的蜡烛，而真正的烛光变得很难找到了。同理，天上万亿颗星辰，相互牵引照亮，虽然映射出我们的命运，却未必能一下对应得到具体的事和人。”书中这样充满禅意或机锋的文字有很多，是熟知故事情节后仍能再次阅读的引力点之一。不过从书名就看得出来，这三十余万字显然只是潜藏于作者心中的那个浩大故事的开端，这艘奇迹之船在星辰与洋流的引导下究竟会航向何方还是个未解之谜。
著名的西部电影取景地图森有个“国际黑暗天空协会”，这个名字略有些阴沉的组织由天文学家与天文爱好者共同建立，旨在保护真实纯粹的星空与清晰宇宙视野。他们在世界各处挑选了不少最黑暗的夜空，为它们命名……因为总有人无论身处何样的烦琐世事当中，都会把目光投往高处，应和着茫茫天海的脉动。《二十八舰》就是对历史黑暗（空白）处的重新命名——一条本来只该属于神话传说的想象之船，载着磅礴幻梦，驶向每一双眼睛都曾眺望过的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