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年初，耐克推出一款超成功的运动鞋 —— 熊猫 Dunk。它是经典低帮篮球鞋的黑白配色复刻版，一上市就大受欢迎。买到的人常在 StockX 等平台以近零售价三倍的 300 美元高价转售。在耐克俄勒冈州比弗顿总部，这款鞋官方叫 “Nike Dunk Low Retro”，高管们精准监控其流通，确保既在市场流通又保持稀缺，这是耐克一贯做法。
但需求太大，耐克很快大量生产新熊猫款式，还成了主打产品。从青少年到上班族，人人鞋柜里都有一双，这让公司收入猛增。耐克首席执行官约翰・多纳霍在公布去年 500 亿美元销售额记录时说：“消费者告诉我们他们想要生活方式类产品，我们做到了。”
一开始，鞋迷很喜欢熊猫 Dunk。可几年内，它就遭无情嘲笑。《Complex》杂志称其已成 “文化标志，表明某人是新手或根本不在乎运动鞋”。2023 年 Got Sole 运动鞋展上，有人在 TikTok 视频里说熊猫 Dunk 是史上最差运动鞋，代表了大众看法，觉得它过誉了，该被淘汰。
多纳霍是资深科技高管和顾问，加入耐克时对运动鞋了解不多，但懂服务器端基础设施和云存储弹性。在他领导下，耐克最成功的鞋款却是老设计。他上任头两年很成功，应对了新冠疫情初期挑战，销售业绩提升约 25%。他用各种消费者无法抗拒的运动鞋占领市场，比如推出更多 Dunk、Air Force 1 和 Air Jordan 1（都是约 40 年前的设计），还有数百种颜色新品，几乎每天都有新品发布消息。这些鞋是街头服饰生活方式系列，而非专业运动款。看着不断的收入，多纳霍深陷其中。
2020 年，耐克董事会选多纳霍领导公司，这是个时代转折点。他是耐克 48 年历史上第二位外部首席执行官。第一位是威廉・佩雷斯，曾是家庭化学品制造商负责人，2004 年加入耐克，因和创始人菲尔・奈特不合，仅任职一年。多纳霍在贝恩咨询公司学会无情削减成本，后去圣何塞扭转了电商巨头 eBay 的颓势。奈特希望他把硅谷理念带到俄勒冈，提升耐克电子商务能力，把更多业务转到自家实体店和在线店铺。
多纳霍和前任、现执行董事长马克・帕克完全不同。帕克是备受尊敬的运动鞋设计师，在耐克几十年。奈特曾对《波特兰商业杂志》说：“有时候他甚至能在我还不知道自己想啥时说出我的想法。” 帕克更愿在研发实验室花几小时测试运动鞋缓冲性能，而非演讲。在他领导下，耐克有重大进展，像 Flyknit 制造技术和 HyperAdapt 1.0 自动系鞋带鞋。
和苹果公司一样，耐克擅长产品突破和策划文化运动。请多纳霍是为让销售机制适应现代，去掉中间商以获更好利润。他在全球搞企业大清洗，断了一半以上零售伙伴关系，终止数百项协议，缩减全球销售团队。耐克把客户引到自家门店和网站，停止给亚马逊等零售商供货，还减少对最亲密伙伴 Foot Locker 的供货。
多纳霍的策略一开始似乎有效，但后来失灵了。被放弃的货架很快被耐克主要竞争对手占据，像阿迪达斯、新百伦、彪马甚至 Ugg。很多新兴跑鞋品牌也获得更多曝光，蚕食耐克市场份额。同时，在公司总部，多纳霍减少在高性能鞋系列上的投入，产品开发也慢了。到 2023 年年中，很明显 Dunk 鞋等生活方式畅销品没吸引力了，耐克也没新产品替代。
12 月，耐克大幅下调收入预期，多纳霍用贝恩模式，在和分析师电话会议上承认要加快速度、提高创新步伐，还公布削减 20 亿美元成本计划，包括裁员 2%。采访 50 多位耐克现职和前任员工（很多高管和经理要求匿名，怕影响职业生涯），他们觉得这些举措削弱了对多纳霍领导的信心。被解雇的前客户关系与沟通总监特拉维斯・冈萨雷斯说：“他失去了耐克的用户群体。” 多纳霍拒绝接受《彭博商业周刊》采访，耐克代表说公司在静默期，无法安排高管接受采访，只提了之前和分析师电话会议的声明。
耐克的员工并不是唯一感到忧虑的群体。6月28日，也就是公司公布最新财务报告的次日，耐克在股市上经历了自1980年上市以来最糟糕的一天。尽管拥有超级巨星运动员、众多冠军头衔和世界纪录，这家标志性公司不仅失去了昔日的辉煌，还在一些本就难以收复的市场上节节败退。就连《智族GQ》杂志也开始质疑耐克的酷感。威廉姆斯贸易有限责任公司的分析师山姆·波瑟在一封异常个人化且直言不讳的客户信中写道：“耐克现在一团糟，信心全无，我们对它的信心也荡然无存。”他补充说：“在我们看来，耐克现在的人才与七年前相比黯然失色。”
如果说麦肯锡公司是咨询业的优等生，那么贝恩公司就像是它年轻的兄弟。“‘努力工作，尽情玩乐’是我们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它反映了贝恩的文化，”一位员工在公司网站上的招聘宣传中说，“你的表现取决于你创造的价值。”1999年，多纳霍在贝恩崭露头角，他很早就掌握了电子商务，并管理过贝恩的西海岸办公室，还创立了风险投资部门，最终被任命为首席执行官。前贝恩老板汤姆·蒂尔尼曾形容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能与从接待员到首席执行官的每一个人建立联系”。多纳霍身高6英尺5英寸，曾是一名大学运动员，拥有斯坦福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对效率有着执着追求，是公司当之无愧的领导者。
在贝恩工作期间，多纳霍结识了当时耐克的首席执行官奈特，两人一拍即合。那时，耐克正从90年代的血汗工厂丑闻中恢复过来，凭借其突破性的产品和众多名人代言人，在几乎每个体育品类中都占据了主导地位。在领导自己创立的公司近四十年后，奈特将多纳霍视为一位值得信赖的顾问，一位知情人士这样表示。耐克成为了贝恩的客户，从那以后，贝恩的顾问们就一直在耐克的走廊里穿梭。（贝恩公司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2005年，也就是奈特卸任后的第二年，帕克成为耐克新任首席执行官之前，多纳霍去了eBay，最终接替同样是贝恩校友的梅格·惠特曼成为首席执行官。在eBay，多纳霍热衷于收购，进行了数十次收购。他以24亿美元收购GSI Commerce Inc.的交易被证明具有先见之明，GSI Commerce Inc.为实体零售商开发并运营购物网站，这一举措帮助eBay避免了许多互联网时代同行的命运。多纳霍埋头苦干，行事低调。他住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波托拉谷，这是帕洛阿尔托一个宁静的郊区，道路蜿蜒，红杉林立，还有不少其他科技公司的高管居住在这里，包括领英、甲骨文和太阳微系统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他在各种会议上穿梭，与其他科技公司的老板建立了亲密的友谊，包括Intuit公司的布拉德·史密斯和Adobe公司的尚塔努·纳拉延，他们与多纳霍几乎同时担任首席执行官。他还加入了耐克的董事会。
苹果公司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也成为了他宝贵的知己之一，2014年，当eBay受到企业掠夺者卡尔·伊坎的压力时，库克为他提供了建议。伊坎希望该公司分拆其支付业务PayPal。当时库克自己也在苹果公司应对激进投资者的麻烦，他就如何应对伊坎以及所谓的“PayPal黑手党”成员（包括埃隆·马斯克）为多纳霍提供了建议，这些人都站在了激进投资者一边。但多纳霍最终让步，在分拆后离开了eBay。他一直忙于自己的董事会职务，其中还包括PayPal和英特尔公司，后来他又重新担任首席执行官一职，在企业云计算公司ServiceNow Inc.担任了一份不那么光鲜的工作。
当时，耐克在帕克的领导下蓬勃发展。但在2018年，随着“我也是”运动的兴起，员工们抱怨公司存在有毒的男性俱乐部文化。员工们传阅了一份关于工作环境的调查问卷，最终这份问卷落到了帕克的办公桌上，这促使耐克对不当行为的指控进行调查，包括对一些主管的性侵犯和骚扰指控。帕克本人并未受到具体牵连，他在总部召开了一次全员大会来解决这个问题。“我向我们团队中那些被排除在外的人道歉，如果这些人觉得无人可依，我也向他们道歉，”帕克对员工们说。包括耐克品牌总裁、帕克的预期继任者特雷弗·爱德华兹在内的几位高管辞职。
多年来，帕克一直试图提高耐克官网的销售额，并加快产品上市速度。但很明显，如果耐克想将业务扩大28%，实现其高达500亿美元的年度营收目标，就需要一位更具专业知识的人。由于公司内部的最佳候选人已经离开，董事会决定寻找一位新的领导者。多纳霍拥有科技领域的良好声誉，并且与奈特有着长达数十年的关系，他得到了董事会同僚们的高度推荐——据一位了解讨论情况的人士透露，尤其是首席独立董事库克。奈特和帕克打电话问多纳霍是否愿意考虑这个职位。帕克表示，他对多纳霍“在数字商务、技术、全球战略和领导能力方面的专业知识特别‘高兴’”。
2020年1月，帕克在比弗顿举办了一场活动，欢迎耐克的下一任首席执行官。公司员工和门店工作人员都在热议他们的新老板，这位局外人凭借其数字领域的专长，能够为公司的运动鞋设计和营销注入强大动力。在多纳霍即将结束他的“百日倾听之旅”时，新冠疫情让世界陷入封锁。在一段面向全公司的视频中，他说他听到了员工们呼吁耐克变得更加精简的声音。尽管耐克的运营一直非常顺畅，但公司的组织结构图却错综复杂，由数百名副总裁和高级总监管理着各自的地盘。在他和团队为各个业务部门制定战略的同时，他们还计划在当年晚些时候进行首次裁员，以打造一个“更扁平、更灵活的公司”，这是公司在一份泄露给员工的备忘录后向媒体发表的声明中所说的。
上任五个月后，多纳霍公布了他的数字化转型计划，该计划建立在帕克最初的愿景之上。“消费者直接加速计划”将投资于耐克电子商务运营所依赖的后端技术，加强其供应链，并进一步远离批发合作伙伴，转而支持自己的门店、网站和应用程序。“我们正在更快地改造耐克，以定义未来的市场，”多纳霍告诉投资者，“现在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在距离耐克园区约20分钟车程的波特兰，有一家街头服饰精品店，如今它是多纳霍精简运动鞋分销生态系统的一部分。The Darkside Initiative是为数不多的精英“零级”商店之一，耐克将其最独家、限量版的商品委托给这些商店销售。这家具有工业时尚风格的店铺精心挑选了来自东京的Neighborhood、纽约的Engineered Garments以及其他小众品牌的运动鞋和服装，还有耐克的Air Safaris、Zoom Vomero 5s和LD-1000s。
2020年年中，多纳霍开始挑选其他哪些零售商能够入选。耐克在运动鞋零售领域一直是王者，其勾形标志是任何购买运动鞋的人的必备之选。在实施新战略的第一年，多纳霍就淘汰了一大批零售商，数量堪比一个郊区购物中心：Belk、Big 5 Sporting Goods、Bob’s Stores、Boscov’s、City Blue、DSW、Dunham’s Sports、Fred Meyer、Macy’s、Olympia Sports、Shoe Show和V.I.M.。“尽管我们对耐克的决定感到失望，但其他供应商的反应让我们感到鼓舞，”Big 5的首席执行官史蒂文·米勒对他的投资者说。
那些幸存下来的零售商，如美国的Dick’s Sporting Goods Inc.和欧洲的JD Sports，也投桃报李，为耐克提供了充足的空间来展示其产品，包括三款最热门的运动鞋，全部来自其经典系列：Dunks、Air Force 1s（一款于1982年首次销售的篮球鞋）和Jordan 1s（迈克尔·乔丹在1985年穿过的款式）。多纳霍还加倍支持这些合作伙伴，整合了两个品牌的忠诚度计划，让顾客可以直接从Dick’s和JD Sports的网站上购买独家耐克产品。
但其他长期依赖这家运动鞋巨头的零售商却遭受了损失。耐克的产品占DSW销售额的7%。Foot Locker Inc.的首席执行官理查德·约翰逊努力解决他与耐克之间的难题。这两家公司已经合作了半个世纪，彼此都是对方最大的合作伙伴。约翰逊突然不得不应对耐克新产品数量的大幅减少。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这家运动鞋制造商不仅想优先发展自己约1000家门店的网络，而且多纳霍认为Foot Locker对耐克运动鞋的展示不够好。
多纳霍宣布他的计划时，耐克产品约占Foot Locker总采购量的75%。2021年这一比例降至70%，2022年则降至60%以下。随着耐克的撤资加速，Foot Locker的销售额大幅下滑，因此约翰逊用新百伦、彪马、锐步和添柏岚的产品填补了空缺。嘿，为什么不多来点Crocs呢？“最终，我们的团队正在努力确保我们让所有品牌都实现增长，对吧？”约翰逊在2022年退休前的最后一次电话会议上说。
在Foot Locker努力适应的同时，多纳霍自己的门店和网站的客流量却前所未有的大。在多纳霍上任的头三年，耐克的直接面向消费者的销售额猛增了近90亿美元。这家以昂贵、引领潮流、激动人心的电视和平面广告而闻名的营销商，从其全球广告预算中调拨了数百万美元用于点击式自动网络广告，以吸引购物者访问其在线商店，据一位前营销高管说。被困在家里后重返办公室，人们抛弃了疫情前的时尚，转而选择舒适、时尚的运动鞋。现在，耐克摆脱了大部分中间商，获得了更高的销售分成——其毛利率上升了两个多百分点。与此同时，转售市场蓬勃发展，专业转售商将运动鞋变成了一种新的资产类别，在二级市场上转手限量版运动鞋。耐克在其应用程序上推出的几乎所有产品都瞬间售罄。从2020年到2022年，全球收入增长了近25%。
多纳霍志得意满，在2022年秋季举办了“只管去做日”活动。这是一场庆祝公司成立50周年的狂欢庆典，有音乐会和颁奖典礼，说唱歌手德雷克担任主持人。作为庆祝活动的一部分，现已80多岁、半退休担任耐克名誉董事长的奈特与多纳霍一起罕见地公开露面，坐在舞台上。在总部，奈特几乎是一个神话般的人物，他偶尔的演讲能让最狂热的追随者热泪盈眶。这一次，是他的明星首席执行官对他表示敬仰。多纳霍跪下，举起双臂，反复鞠躬，仿佛在说：“我不配”——尽管至少在那一刻，他似乎是当之无愧的。
即使作为全球最大运动鞋公司的负责人，多纳霍也从未声称自己对运动鞋非常了解。据一位出席了2022年3月一次全体员工会议的员工说，在那次会议上，多纳霍在讨论一款鞋子的发布时，尴尬地将耐克十年前开发的专利ZoomX泡沫材料称为“Zoom 10”，这种材料传统上用于航空航天领域，对公司的跑鞋至关重要。
据了解管理层想法的人士透露，多纳霍被聘用时，董事会认为，即使多纳霍是运动鞋领域的新手，帕克也能帮助他克服自己的盲点。这位前首席执行官转任执行董事长后，仍将密切参与耐克的业务，每周与多纳霍通电话讨论战略，直接与顶级设计员工发短信，甚至在半夜给设计师发草图。在推出新鞋之前，高管们仍会请帕克来对产品设计提出意见。
然而，随着耐克越来越依赖非体育用品，其产品开发部门却没有推出足够多的创新产品，在这家运动鞋制造商应对与疫情相关的危机时，它退居二线。越南的工厂连续关闭了三个月，导致全球四分之一的运动鞋生产停滞。多年来，耐克一直致力于推出改变游戏规则的技术，如Air缓震系统、Alphafly马拉松跑鞋以及ISPA环保方法和材料。Flyknit的轻质纤维已被整合到耐克的许多产品线中，其Dri-FIT面料几乎被用于各种类型的服装。多纳霍能指出的为数不多的新产品之一是Air Max Dn，它的鞋类缓震系统基于其Air技术。
耐克内部人士将部分创新放缓归因于多纳霍上任后不久各部门出现的人才流失——这是裁员和旧政权出走的结果。耐克的两位高管，负责消费者和市场的总裁埃利奥特·希尔和首席运营官埃里克·斯普朗克——据许多前员工说，他们都是备受尊敬的高管——在多纳霍上任后不久就辞职了。耐克秘密的档案部，这个部门精心记录并向员工展示耐克的历史，以供他们获取灵感，失去了其主任和唯一的历史学家。对于那些对新老板不太满意的运动鞋设计师来说，跳槽到竞争对手那里从未如此容易——阿迪达斯、Hoka、美津浓、On和Under Armour都在波特兰开设了中心，以吸引人才，要么来自耐克，要么来自俄勒冈大学的专业体育产品项目的应届毕业生。耐克正在失去一些顶尖的鞋类设计师。
多纳霍后来将缺乏进展归咎于远程办公，他解释说办公室对于促进创新至关重要。（耐克在2022年5月实行了三天工作制，2024年1月又扩大到四天。）这对勒布朗·詹姆斯创新中心的员工来说是个新闻，该中心是耐克在总部的研发中心。据他们所知，自疫情中期该中心开放以来，工业设计师、生物力学工程师和运动医学医生一直在这个综合体内持续工作。否则他们怎么使用这些设备和机器呢？一些人私下议论多纳霍自己的办公室福利，比如免费使用公司的私人飞机（价值29.3万美元），以及他据称从健身房拿走且从未归还的哑铃。
但在2023年，当生活方式运动鞋畅销时，没有必要急于推出新产品。“我们的品牌势头强劲，我们的创新管道无与伦比，我们的战略正在奏效，”多纳霍当时说。然而，不到六个月，耐克的连胜势头就结束了。首席财务官马修·弗里德告诉投资者，耐克预计消费者需求将下降，将其归咎于全球经济以及欧洲和中国的销售疲软——在中国，耐克因在新疆劳工问题上的立场而面临抵制，不断上升的消费者民族主义情绪促使购物者转向本土品牌。
耐克员工一直对多纳霍在eBay时期的商业头脑表示钦佩；他们担心的是他的贝恩背景。2022年12月，他们的担忧变成了现实。多纳霍希望耐克节省20亿美元的成本，弗里德在与华尔街投资者和分析师的电话会议上使用了企业行话。他提出了一项计划，包括从简化公司的产品种类到“通过数据和技术提高自动化程度和速度”等方方面面。翻译过来就是：你们很多人即将被裁员。
这对那些真正的、会走路会说话的贝恩顾问来说是一个战斗口号——在比弗顿，透过玻璃墙办公室很容易就能认出他们，他们通常穿着西装和中长裙，而不是校园里常见的连帽衫和运动鞋。自奈特和多纳霍相识以来，这家公司已经断断续续地为耐克的高级领导提供了20年的咨询服务。2月，这位首席执行官向全公司发送了一份备忘录，告知员工即将进行的裁员。节省下来的资金将被重新部署，用于资助乔丹品牌的全球扩张、公司女装业务的增长以及其跑步产品线的发展，这些业务正受到Hoka和On等新兴品牌的围攻。“这是一个痛苦的现实，我不会掉以轻心，”多纳霍在备忘录中对公司说，“我们目前的表现并非最佳，我最终要让自己和我的领导团队承担责任。”
裁员影响了整个公司的各个部门——数据分析师、3D建模师、营销总监、供应链副总裁、可持续发展专家，甚至包括子品牌匡威的员工。当员工们收拾办公桌时，一段多纳霍在硅谷时期的视频在员工中疯传。和许多商业领袖一样，他多年来参加了无数的会议小组讨论。这是与一家风险投资公司的讨论，主题是领导力、人才建设和公司文化。裁员的话题被提了出来，多纳霍一边喝着一罐LaCroix苏打水，一边分享了他的理念：“我在职业生涯中解雇了很多人。当我说解雇时，请记住，我是在贝恩长大的。我们每雇10个人，两年内就会裁掉一半。五年内裁掉75%……所以我在那里学到了这一点，你不能害怕这种谈话。”他解释了他如何与人力资源主管进行角色扮演，并确保被解雇的人不能与他讨论此事。“我会让你和别人一起处理悲伤和情绪，而不是和我，因为我负担不起情感上的精力——情感上的消耗。”
许多耐克员工认为多纳霍的言论往好了说是粗鲁，往坏了说是残忍，并希望从奈特那里得到一些指导。奈特仍然是耐克最大的个人股东，并实际上控制着董事会。在过去的裁员中，奈特——在耐克食堂里仍然有一张永远为他预留的桌子——会露面发表一些激励团队的话，就像一位足球教练在中场休息时那样。但这次什么都没有。在一次全员虚拟会议上讨论最初的裁员时，员工们在聊天室内让多纳霍听到了他们的想法。有人呼吁削减他的薪水——他那一年的总薪酬为2900万美元。另一个人说他们希望奈特正在关注他所创建的公司正在发生的事情。（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他实际上参加了这次电话会议。）
在被裁员的人员中，有30多名来自全球技术部门的软件工程总监和经理。据在那里工作的人说，当多纳霍最初被任命为首席执行官时，这个群体最为兴奋。但在多纳霍的领导下，情况变得一团糟：工程师不断辞职，一些工作外包给第三方，而且据称首席数字信息官接受贿赂并与供应商进行“幕后交易”，今年早些时候，一名前员工在俄勒冈州对耐克提起诉讼（该案件仍在诉讼中）。在这位数字部门负责人辞职后，员工们不得不等上九个月，多纳霍才任命了一位继任者。“每个人都期望在多纳霍领导下有一位出色的科技领导者，”一位在这场闹剧中离职的前高管说，“但他从未出现。”
3月，多纳霍最亲密的零售合作伙伴之一看到对耐克运动鞋的需求下降。JD Sports的首席执行官雷吉斯·舒尔茨是一位法国商人，他刚刚提出了一项进入新市场的五年战略，他警告投资者，消费者对Dunks和Air Force 1s的兴趣正在减弱，并表示他需要新的产品来取代它们。他说，替代选择很多，但它们不是来自比弗顿。“我认为我们看到所有的小品牌，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都带来了很多创新，”舒尔茨在一次财报电话会议上说，“我认为耐克一直——他们也承认——行动迟缓。”
次月，多纳霍飞往巴黎以改变这种说法。耐克在奥运会前夕推出了一场华丽的新品发布，开启了为期三年的产品开发热潮。该公司在巴黎证券交易所旧址布隆尼亚尔宫前建造了六座由其赞助的运动员的高大雕像，并邀请塞雷娜·威廉姆斯和埃利乌德·基普乔格与媒体交谈。展示的是耐克的新款Pegasus Premium，配备了有史以来第一个“雕刻”版的Zoom Air缓震系统。这是提前一年的预览——而且距离消费者能够购买还有一年时间。“我们正在重置创新管道，”耐克负责消费者、产品和品牌的总裁海蒂·奥尼尔在活动中告诉《商业周刊》，“并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和力度进行。”
但在6月，甚至在奥运会开始之前，耐克公布的季度业绩导致其股价暴跌。据StockX的数据显示，其四年来首次出现生活方式运动鞋的销售额下降，熊猫Dunk的价格在二级市场上跌至零售价值以下。高管们在电话会议上使用了“新颖性”这个词19次，试图让分析师相信情况在掌控之中，但很明显，他们对新颖性的定义也包括依靠档案库。“我们为市场带来新颖性的一个因素实际上是进入耐克的宝库，这是其他人所没有的，”弗里德说。第二天，耐克股价下跌20%，市值蒸发280亿美元。
StockX上的运动鞋热潮正在降温。
尽管如此，多纳霍在巴黎奥运会上的营销投入仍超过了历届奥运会。奈特甚至亲自出马，向运动员们发送了一封私人信函：“我们需要你。世界需要你。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耐克在蓬皮杜中心举办了一场艺术展览，并在全城范围内投放了其全球顶级明星的广告，耐克的运动员们在领奖台上屡见不鲜。但对于消费者而言，除了一款带有纹理握把的新式霹雳舞运动鞋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新品可买。至于比弗顿正在研发的其他神秘产品，消费者需要等到2025年才能一睹为快。
回到俄勒冈州，多纳霍一直在努力修复与零售商的关系，让耐克的产品重新回到商店的货架上。DSW和梅西百货再次开始销售耐克的产品，Foot Locker的新任首席执行官玛丽·狄龙谈到了她与多纳霍之间的“重新承诺”。耐克还邀请了批发合作伙伴参加峰会，展示正在筹备中的新产品，并让他们相信这些新产品将会畅销。JD Sports的舒尔茨此后表示，零售商的反馈越来越“被重视”。7月，一份内部备忘录显示，多纳霍请回了一位在耐克工作了30年的退休老将汤姆·佩迪，帮助重建与零售商的关系。“我们认为耐克正在做许多正确的事情来整顿业务，”Evercore ISI的分析师迈克尔·比内蒂说，“这是一台庞大的机器，需要时间来调整。”
但是，随着华尔街的目光聚焦，多纳霍所面临的压力前所未有。由臭名昭著的投资者比尔·阿克曼经营的潘兴广场控股有限公司在8月披露了其对耐克2.29亿美元的新投资，尽管阿克曼尚未表明他是否会推动领导层的变动。决定权掌握在耐克董事会手中，而董事会则由奈特和他的儿子特拉维斯控制。他们拥有几乎所有的有表决权的流通股，这些股票决定了谁来管理公司。“我对耐克的未来持乐观态度，”年长的奈特在对媒体的一份声明中表示，“约翰·多纳霍得到了我坚定不移的信心和全力支持。”但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多纳霍与耐克的合同将于1月到期，届时他将有资格退休。
要求更换管理层的呼声日益高涨。7月，曾在耐克工作21年、在五个国家为四位首席执行官服务过的前耐克营销高管马西莫·朱恩科在领英上发表了一篇近3000字的长文，谴责多纳霍的任期，并剖析了他所谓的“一部价值毁灭的史诗”，他认为这可能需要数年时间才能恢复。“耐克的首席执行官并不是来自这个行业，”他写道，“最终，他只是一个得到错误建议的‘数据驱动型的人’。”分析师们正在猜测谁将取代多纳霍。耐克的两位总裁，奥尼尔和克雷格·威廉姆斯——目前分别是地区和市场总裁——被认为是内部候选人。希尔和斯普朗克，这两位在帕克大约五年前卸任后不久就离职的高级高管，也被提及。还有一些人希望帕克能够回归。正如一位投资者所说：“如果他们把他带回来，每个人都会很高兴。”
无论谁被赋予领导耐克的重任，他们都面临着巨大的修复工作。即使在公司的大本营，也很明显这家运动鞋巨头已经衰落了多少。在最近对波特兰时尚的Slabtown社区的一家高档跑步连锁店Fleet Feet的访问中，运动鞋墙上点缀着来自其竞争对手的鞋子，其中许多是新上市的，每一款都在争夺休闲跑步者的市场份额。这家店有耐克的鞋子吗？“目前没有，”一位店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