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特汽车首席执行官吉姆·法利刚从中国回来。五月的这次访问让他感到焦虑：当地的汽车制造商正在电动汽车竞赛中遥遥领先。
在一个清晨的电话中，法利向董事会成员约翰·桑顿倾诉了他的忧虑。法利告诉桑顿——这位曾在高盛任职并在华担任高级银行家多年的前高管——中国车企的发展速度惊人。他们正在使用美国市场上未曾见过的人工智能和其他技术。这些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通过低成本供应链在价格上击败竞争对手，提供流畅的数字功能，并积极扩展海外市场。
“约翰，这是一个生存威胁，”法利说道。
多年来，特斯拉一直是汽车公司CEO们在转向电动汽车过程中最为头疼的问题。而现在，中国敏捷的汽车制造商的快速崛起让从底特律到德国和日本的高管们都感到不安。就连特斯拉的埃隆·马斯克也最近称中国车企是“最具竞争力”的对手。
短短几年内，得到沃伦·巴菲特支持的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比亚迪以及其他国内品牌通过低价、高科技内饰和快速的车型更新，从曾经占据主导地位的外资竞争对手那里夺走了大量的市场份额。如今，它们正在欧洲、中东和其他亚洲市场迅速扩张。
在美国，汽车制造商视电动汽车为未来，但目前由于高昂的价格和充电麻烦，电动汽车销售增长放缓。
访问归来不久后，法利安排将几款中国电动汽车运往密歇根州，供高管和董事们检查并试坐。这些车型被展示在一个靠近福特总部的会议中心。在董事会会议的咖啡休息时间，董事们轮流摆弄这些汽车。
其中一款是来自手机巨头小米的第一款电动汽车，这款车型被拿来与保时捷相比，售价在3万至4万美元之间，低于福特同尺寸的Mustang Mach-E SUV。小米的这款车型配备有香氛扩散器和一套可以在车辆接近家门时连接家中设备的车载娱乐系统——例如开启家中的灯或空调。
还有一款是理想汽车生产的售价约为77,000美元的未来感十足的电动小型货车。后排豪华座椅配有加热的手臂和腿部支撑，巨大的多媒体屏幕可通过手势控制。福特的管理层将这种配置比作商务舱飞行或家庭影院。
“按照中国标准执行将是最重要的优先事项，”法利说。
谦卑的学习之旅
到目前为止，由于高额关税、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和监管障碍，中国品牌尚未进入美国市场。但在墨西哥，中国制造的车辆——无论是电动汽车还是燃油车——现在已经占到了大约20%的市场份额。
世界各国政府都对中国电动汽车的扩张感到担忧，从潜在的工作岗位流失到数据安全问题，无不引起关注。在欧盟，中国进口的电动汽车约占电动销量的五分之一，最近监管机构披露了征收最高近50%关税的计划。拜登政府则实施了大约100%的关税。
尽管存在保护主义措施，62岁的直言不讳的汽车迷法利——他在职业生涯早期在丰田汽车从事市场营销——仍然认为中国电动汽车在欧洲和其他海外市场的崛起是一个直接威胁，并且对福特北美利润引擎构成了长期风险。法利经常提醒他的管理团队，丰田和其他日本汽车公司在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是如何从美国汽车制造商手中抢走市场份额的，随后现代和起亚也通过电动汽车取得成功。
“我以前看过这部电影，”已经担任福特CEO四年的法利说。
过去18个月里几次谦卑的中国之行促使法利调整了他的电动汽车战略。
去年在中国访问期间，他目睹工程师们拆解了一辆来自中国巨头比亚迪的电动汽车，展示了优雅且低成本的工程设计。在试驾另一款中国品牌的电动汽车时，其出色的行驶质量和高科技特性让他大为震撼。
这些经历让法利决定将福特在中国的业务重点转向商用车辆，而不是与当地制造商在消费市场上竞争。现在，他正在努力通过借鉴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的经验来抵御这种威胁。
法利有一个团队正在探索与低成本零部件供应商合作的方式，这些供应商为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提供了巨大的竞争优势。他调整了福特的战略，转向生产较小的电动汽车，因为目前用于大型卡车和SUV所需的巨型电池太过昂贵。这一战略调整导致了近期取消了一款未来福特Explorer尺寸的电动SUV项目。
福特正在开发一种低成本的机械布局，作为未来几款电动汽车的基础。其中第一款将是预计于2027年上市的中型皮卡。
法利认为中国威胁是他努力改变福特文化、加快团队行动速度的考验。
“要么他让我们感到不舒服，要么我们等着，然后中国人让我们感到不舒服，”2021年从特斯拉和苹果挖来的道格·菲尔德说，他负责领导福特的技术转型。
“这些人已经走在前面”
几十年来，福特和其他全球汽车制造商并没有将中国车企视为重大威胁。
上世纪80年代，中国在开放其汽车市场给外国公司时，条件是必须与新兴的国有汽车制造商成立合资企业。当地制造商大多扮演次要角色，帮助他们的外国合作伙伴应对繁琐的规章制度，并提供资金建设工厂。
与此同时，北京系统性地投资了一个通过转向电动汽车超越全球汽车制造商的计划。政府为汽车公司建造电动汽车和消费者购买电动汽车提供了慷慨补贴。对充电桩的大规模投资也促进了电动汽车市场的成长。
到本世纪初，那些曾经摇摇欲坠的中国公司——加上数百家初创企业——开始生产时尚且价格实惠的电动汽车。特别是比亚迪，其销量在去年超过了三百万辆，几乎是2019年的七倍。
比亚迪最便宜的电动汽车“海鸥”起步价约为10,000美元，拥有时尚的内饰、旋转的iPad式触摸屏，以及超过300英里的续航里程，与传统汽车制造商的高价电动汽车相当。这款车目前在中国和拉丁美洲销售，并计划明年以约20,000美元的价格打入欧洲市场。
2023年初，法利自疫情限制解除后首次访问中国。他坐在了长安汽车（福特长期的合资伙伴）一款电动汽车的驾驶座上，这辆车多年来在中国市场占有率徘徊在5%左右。法利驾驶着这辆电动汽车在长安位于中国中部的测试赛道上驰骋，福特首席财务官约翰·劳勒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试驾结束后，高管们沉默不语，对长安的进步感到震惊。这辆车的行驶平稳安静，内饰高档，易于使用的技术让人印象深刻。
“吉姆，这跟以前完全不同了，”试驾结束后，劳勒对法利说，“这些人已经走在我们前面了。”
法利的市场洞察力
吉姆·法利出生于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他的父亲是一名银行家，因此法利的童年伴随着家庭的频繁搬迁。他还有一些底特律的背景：他的祖父在1913年作为工厂工人加入了福特公司。
法利是史蒂夫·乔布斯的狂热粉丝，他最喜欢的乔布斯照片是乔布斯蹲在地上观察一位员工在八十年代操作Macintosh电脑的画面。
在丰田担任年轻市场营销人员时，法利曾花了一整年的时间在全国各地调研，为新款凯美瑞轿车做市场研究，与车主在商场停车场聊天获取反馈。
“他总是不停地扫描市场，”福特商用车业务负责人泰德·坎尼斯说道。坎尼斯回忆说，去年当他被法利问及一款在中国制造的全新商用货车时，他感到十分惊讶，因为这款车型在英国的销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对研究完全不信任，”法利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说。“我喜欢观察人们的行为。看他们把钱花在哪里。”
法利是已故喜剧演员克里斯·法利的远房亲戚，在担任福特CEO的四年间，他逐渐成为了公众人物。他主持了一个播客节目，邀请过汤姆·布拉迪和悉尼·斯威尼这样的明星，并带着吉米·法伦去赛车场兜风。法利在社交媒体上也非常活跃，有时甚至会与埃隆·马斯克互动。
在会议中，法利有时会显得直率而激烈。据与他共事过的高管透露，法利常常会在别人说话时打断他们，并告诉他们“不要只是盯着问题”，而是要提出解决方案。
长期担任福特董事的乔恩·亨茨曼评价法利并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或典型的CEO。“他不会轻易信任人，直到你赢得他的信任，”亨茨曼说。“他坦率到可能冒犯人。”
在去年的一次摩根士丹利投资者会议上，当被问及如果可以选择一个超能力的话，他会选择什么时，法利回答说：“善良。我想变得更善良。”
福特的电动汽车转型面临了诸多挑战，包括质量问题和代价高昂的产品召回。法利表示，在福特将员工奖金与车辆质量指标挂钩之后，这些问题有所改善。
起初，F-150 Lightning皮卡获得了不错的市场反响，这推动了股价的上涨。但是，随着消费者对电动汽车的兴趣减退，导致了价格压力和巨大的亏损。今年，福特预计在电动汽车业务上将亏损约50亿美元，这相当于其预期营业利润的一半。
法利表示，消除这些亏损是他的首要任务。“紧迫感之所以如此强烈，是因为50亿美元的亏损太显眼了，”法利说。
如何节省800美元
2023年初在测试跑道上的体验使法利和劳勒意识到，试图重振福特在中国市场的主导地位已经不切实际。现在，福特主要将中国作为出口基地，向其他市场供应车辆。法利誓言要在其他地区应用从中国学到的经验，以免再次落后于中国车企。
法利表示，他对由另一位前特斯拉工程师领导的研发团队有信心，认为他们能够消除与中国经济型电动汽车制造商之间的成本差距。如果这一努力成功，法利相信福特在卡车、越野车和商用车市场的专长将使其占据优势。
对于一家销售价值70,000美元大型皮卡和SUV的公司来说，以不到这个价格几分之一的成本提供一款电动汽车，意味着必须做出一些艰难的决策来控制成本。
今年夏天的一天，法利走进了福特位于总部附近的造型工作室，检查了几款未来电动汽车的状态。其中一款原型车似乎非常适合中国的家庭用车市场，它有一个可配置的后座区域，座椅可以旋转以创建会议空间。
法利和菲尔德围在一台笔记本电脑前，查看未来中型电动皮卡的成本明细表。目标是找出如何节省800美元的成本。菲尔德解释说，他们已经超额完成了16英里的续航里程，这意味着可以通过缩小电池容量来节省大约500美元。剩下的节约工作将会很费劲。真的需要加热方向盘吗？或许前部的储物箱可以去掉，一位高管建议。
很快，法利开始担心他们可能会削减得太多，以至于“产品最终变得很差”。他提议菲尔德采取非正式的方法：为何不把便利贴贴满原型车上，以确定哪些部件应该去掉？
“然后我们找20个我们都信任的人进一间屋子里，”法利说，“大家一起争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