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我与昆曲结了一辈子的缘

近日,白先勇新书《牡丹花开二十年》首发签售会在北京图书大厦举行。活动由作家出版社主办,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吴义勤,作家出版社社长、董事长鲍坚,中国作家协会港澳台办公室主任张洪斌,作家出版社总编辑张亚丽,台湾联合文学出版社总编辑周昭翡,北京发行集团副总经理张钵,中国现代文学馆常务副馆长王军,浙江省京剧团团长、青春版《牡丹亭》导演翁国生,舞蹈家、台北艺术大学舞蹈学院教授、青春版《牡丹亭》舞蹈设计吴素君,摄影家、《牡丹花开二十年》剧照摄影许培鸿等嘉宾出席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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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在《牡丹花开二十年》首发签售会现场(主办方供图)。
《牡丹花开二十年:青春版<牡丹亭>与昆曲复兴》一书详细记录了青春版《牡丹亭》从2004年首演至今的20年历程,该书既是青春版《牡丹亭》二十年的全记录,也是白先勇二十年追求昆曲复兴之路的艰辛历程。书中从白先勇与昆曲结缘谈起,回顾制作青春版《牡丹亭》的来龙去脉。除白先勇的个人讲述外,还有主创团队回顾二十年的征程,导演、艺术指导解析青春版《牡丹亭》的舞台美学建构,演员分享拜师学艺之路等内容。
活动现场,吴义勤在致辞中表示,白先勇在文学和昆曲艺术上的成就卓著,尤其是对《红楼梦》的推广和昆曲艺术的复兴。他表示,青春版《牡丹亭》是文化交流的成功案例,对中国文化走出去做出了贡献。白先勇在演讲中回顾了青春版《牡丹亭》的创作历程,分享了昆曲进校园、海外巡演等活动的精彩瞬间。他认为,青春版《牡丹亭》的成功在于将传统与现代相结合,吸引了年轻观众的关注,并为昆曲艺术的传承做出了贡献。
以下内容选自《牡丹花开二十年:青春版<牡丹亭>与昆曲复兴》,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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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花开二十年:青春版<牡丹亭>与昆曲复兴》,白先勇 总策划,作家出版社2024年9月版
我与昆曲结了一辈子的缘,自从抗战胜利后在上海随着家人到美琪大戏院看到梅兰芳、俞振飞演出《牡丹亭》一折《游园惊梦》,第一次接触昆曲就好像冥冥中有一条情索把我跟昆曲绑在一起,分不开来了。其实我那时才九岁,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大家争着去看梅兰芳,因为抗战八年,他没有上台唱戏,他本是京戏名角,可是那次在美琪他却唱了四天昆曲,也是我的奇遇。当时年纪虽小,可是不知为什么,《游园》里那段《皂罗袍》的曲牌音乐却像一张七十八转的唱片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直到今天,我一听到那段美得凄凉的昆曲,就不由得怦然心动。
一九六六年,我已经到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当讲师的第二年暑假,我去湾区伯克利住在朋友家,便开始写《游园惊梦》的小说,其实前一年还在爱荷华大学念书的时候,我已经着手写《台北人》系列的第一篇《永远的尹雪艳》,一开始我便选了刘禹锡的《乌衣巷》诗点题,《台北人》是以文学来写民国史的兴亡。
事实上《游园惊梦》是《台北人》系列的第三篇,我当时把它排到第十二篇去了。那时我从台湾带了一些七十八转的唱片到美国,其中便有一张橘色女王唱片是梅兰芳的《游园惊梦》,我一边写小说《游园惊梦》一边聆听梅兰芳的唱片。唱到《皂罗袍》那一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笙箫管笛,婉转缠绵,幽幽扬起,听得我整个心都又浮了起来,一时魂飞天外,越过南京,越过秦淮河,我幼年去过的地方,于是便写下《游园惊梦》,描述秦淮河畔昆曲名伶蓝田玉一生起伏的命运。
一九八二年,我把《游园惊梦》小说改编成舞台剧在台北“国父纪念馆”演出,盛况空前,轰动一时,在剧里女主角蓝田玉(卢燕饰)唱了《游园》中几段曲牌,我们把昆曲文武场也搬上舞台,锣鼓笙箫奏了起来,在中国话剧史上,这是头一次把昆曲溶入了话剧在舞台上演出。那时候两岸还未开始交流,台湾昆曲演出的机会极少,只靠一些曲社曲友把昆曲传承下去。
一九八七年两岸开放交流,我受邀到复旦大学去做访问教授,隔了三十九年重回上海,最叫人难忘的是看到一场上海昆剧院推出的全本《长生殿》。经过“文革”十年冰封,昆曲被禁,我以为昆曲的血脉从此被斩断了,没料到在上海还能看到一出如此璀璨辉煌的昆曲,由上昆生、旦台柱蔡正仁、华文漪扮演唐明皇与杨贵妃。两人表演艺术正值高峰,一身的戏,蔡正仁气度不凡,派头很大;华文漪体态婀娜,尽得风流,一出戏把大唐盛世、天宝兴衰一时搬上舞台,落幕时我跳起身鼓掌喝彩,我不仅为那晚的戏喝彩,而且深为感动,我们民族的文化瑰宝“百戏之祖”昆曲居然重返舞台大放光芒。这样了不起的艺术一定不能任由其衰微下去,我当时心中如此思索。佛家动心起念,隐隐间我已起了扶持昆曲兴灭继绝的念头。
离开上海我去了南京,重返故都,我又看到一堂精彩无比的昆曲表演,张继青的“三梦”:《惊梦》《寻梦》《痴梦》。张继青在昆曲界享有至高地位,她的旦角行当具有“祭酒”的身份,她擅演三梦,有“张三梦”之称。张继青在江苏省昆剧院朝天宫的舞台特别为我表演“三梦”,她的《寻梦》师承姚传芗,半个小时的独角戏,把昆曲艺术推上了最高峰。离开南京前,我在美龄宫宴请张继青,报答她特别为我演出的厚意。结识张继青对我日后参与昆曲复兴有极大关联。
二○○○年,我在圣芭芭拉家中心脏病发,命悬一丝,幸亏紧急开刀,得以存活,我写信给张淑香教授,她正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访问,我信中写道上天留我下来,或许还有事情要我完成,比如说昆曲复兴大业未竟,尚待努力。其实那时候我对如何复兴昆曲还完全没谱,可是在生死交关的时刻,我一心悬念的竟还是昆曲。
整合/何也
摘编作者/白先勇
编辑/张进
校对/穆祥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