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 改变历史的美国独立战争, 为何效果不如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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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战争与世界重启:一部新的十八世纪晚期全球史》,[美]马修·洛克伍德 著,刘春芳 译,译林出版社出版
1775年4月,列克星顿的枪声响起,美国独立战争开启。
这无疑是一场改变人类历史的战争,它塑造了美国的独立地位,更塑造了其政治制度的基本特征,对整个世界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都产生深远影响。但另一方面,它又没有实现人们的预期。
美国历史学家马修·洛克伍德在《独立战争与世界重启:一部新的十八世纪晚期全球史》中对美国独立革命进行了一个比喻:“之前,大部分关于美国革命的相关记载,基本上都将注意力集中在1776年脱离英国宣布独立的13个殖民地上。这样的做法,相当于将目光局限在砸起巨大水花的石头上,而忽略了从震中辐射出来的滚滚波浪和层层涟漪,也就是关注了剧烈而迅疾的震荡,而非持久的回响。”
这呈放射状散播的波浪和涟漪,震动了整个世界。但马修·洛克伍德也坦言,“美国和欧洲革命的支持者们,曾希望殖民地的起义能够开创一场全球运动,一场没有国界的革命”,可当时更多人无法接受无国界革命可能会带来的制度重塑与生活再造,结果“在地图一角发生的争取自由的革命,却在更广阔的世界版图引发了一场反革命运动,给那些未曾拥有自由和独立的人带去了新的苦难和新的锁链”。
法国、西班牙和英国等殖民国家,都在美国独立革命中吸取了“惨痛教训”,并严苛地将“经验”运用于实践中,导致了一场专制的反革命浪潮。结果则各不相同,法国和西班牙的专制体系走向没落,法国先是国家破产,继而爆发法国大革命,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地陷入分裂,并埋下日后革命的种子,曾经辉煌的西班牙帝国也一蹶不振,但英国在失去北美后,却继续稳定扩张。
从世界范围来看,美国独立革命“带来的不是崭新世界的诞生,而是熟悉的古老世界的死亡”——类似南美、印度、澳大利亚和非洲等地区的古老文明,遭遇了急剧衰落甚至灭顶之灾;而像西班牙、奥斯曼和荷兰这样的旧帝国,则迎来了谢幕的舞台;对于法国而言,它则成为混乱与血腥时代的触发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只有美国、英国和俄国享受到了令其他国家望洋兴叹的积极果实”。
马修·洛克伍德总结道:“革命时代不仅仅是美国革命启蒙理想的产物,同时也是美国革命带来的恐惧、金融危机和独裁对抗的产物。”
英国的例子非常特殊,正如书中所言:“从历史的观点考量,也许美国革命最神奇的事情并不是美国赢了,而是这场冲突的全球性影响。考虑到这场冲突波及了全世界,美洲、欧洲和亚洲的众多列强纷纷与之抗衡,而英国面对国内和帝国范围内的暴乱、起义及入侵的威胁,却没有遭遇被彻底摧毁的命运。英国不仅避免了一败涂地的结局,甚至比任何在战争中脱颖而出的对手都表现出更加强劲的势头,发展成为帝国霸权。战后的英国不但没有摇摇欲坠,反而因致力于美国危机引发的复兴与重建使国力得到加强。因此,美国革命根本没有延缓大英帝国的崛起,反倒是促成其发展的至关重要的因素。”
也就是说,19世纪英国的扩张,实际上是以在美国革命中的损失为前提。美国独立战争迫使英国以更为强烈、等级观念更为森严的专制姿态来思考帝国命运,但加强控制力度并不等于暴力,英国在海外殖民地选择了更为怀柔的扩张方式,反而实现了想要的效果。
书中举了一个例子:1810年,英国首家印度餐厅“印度派咖啡馆”在伦敦乔治街开业。它的装修宛若东方世界,客人们坐着的是竹藤沙发,墙上是印度风景壁画,吃的是咖喱,空气中是印度香料、草药和水烟的味道。更重要的是,餐馆的主人不是从印度回来的英国商人或士兵,而是印度人迪安·马哈茂德。早在1793年,他就成为第一个用英语出版作品的印度人。这种文化上的交融,意味着英国殖民体系走向了新的阶段。
有人甚至因此假设,如果英国一早在北美采取这样的方式,那么美国的独立就会大大推迟。
历史并没有假设,在大航海时代开启后,大陆之间的界限被彻底打破,每一个局部区域的贸易变化都会带来全球的蝴蝶效应。
美国独立战争的诱因非常多,英国政府的严格政治管制和压迫肯定是其中之一,但它未必是最重要的诱因。因为相比西班牙在南美殖民地的统治,英国在北美殖民地的统治相对宽松。柏克就曾认为:“在其所有的内部事务中,北美有着自由政体的每一特征……实际上它是独享内部之统治权的……与人类之通常的状况相比,则也算得上幸福,算得上自由了。”
独立战争使得许多贸易线路被切断,英国的国库也因战争消耗一空,东印度公司处于崩溃边缘。最终,美国独立,英国则在这一巨大挫折中构架新的殖民体系。
马修·洛克伍德试图在书中阐释这一切变化和其内核。他写道:“(独立战争中)那些英雄传奇无疑是引人入胜的,但是它们使得我们的目光局限在耳熟能详的、令人心舒意畅的美国革命故事上,歪曲了我们对美国革命事实上是一场全球危机的认知,更使我们对美国国家历史的理解呈现出相当危险的方式……将美国的地位视为独一无二的普遍观点,有时候的确会给人一种美妙的团结之感,但是它也产生了有害的影响。在一个日益全球化的世界,执迷不悟的美国例外理念,导致了狭隘的沙文主义世界观的形成,以及美国利益高于一切的自私诉求。”
在马修·洛克伍德看来,美国独立革命的成果无比可贵,有不可估量的价值,但仅仅靠意识形态层面的解析,无法揭示其整体图景。美国革命的许多重要遗产,“与意识形态关系不大,与神圣国父们的言论与著作关系不大,与他们缔造的政府也没有多大关系”。他提倡从全球视角来审视这场革命,因为世界通常是悲剧性地相互关联,迫使人们置身于一个相互纠缠的世界之中,并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天选民族。所以,要审视独立革命和世界的走向,首先要做的是摘掉狭隘的民族政治的眼罩。
也就是说,美国独立革命固然重塑了世界,但它所重塑的世界完全背离了最初的理想样貌。不可否认的是,个体与机构、地方与全球在此之后不可逆转地交织纠缠在一起。
《独立战争与世界重启》的另一个可贵之处,就是它探寻了那些“微弱的声音”。18世纪末,北美乃至被波及地区的文字资料剧增,无数日记、书籍、报纸和信件记录着历史。但这些文字资料所反映和讨论的多半是富人和受过良好教育者的经历,普通人的声音很少出现。马修·洛克伍德则记录了众多普通人的故事,见证他们的流离失所。面对被打破的全球均势,面对新的世界,他们的命运漂浮不定,也从未成为受益者。
  作者:叶克飞
文:叶克飞编辑:蒋楚婷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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