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天飞(作家,著名西游记研究学者)
本文由作者参加九派新闻“九派圆桌”直播《解构西游记》讨论时的发言整理而成,发布前经作者审阅。
孙悟空刚做徒弟时,对唐僧阴阳了一把
我玩黑神话悟空,击败了广智广谋,发现能够变身成为他,这是一个非常巧妙的设定,因为在《西游记》的原著中,孙悟空确实能够变化成各种见过的人。游戏开发者做了一点小小的创新,孙悟空不仅能变身,还能获得那个人的技能。比如,他可以变身为赤潮,能够发动赤潮赶月等技能。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创意,也与原著的精神相契合。
86版电视剧的画面风格,非常欢快。这可能会让人误以为《西游记》的画面总是如此轻松愉快。当然如果你去阅读原著,你会发现其风格和语言本身就充满了幽默和机智,这也使得它呈现出一种欢快的氛围。
《西游记》原著不乏阴暗的描写。例如描述狮驼岭时,当孙悟空进入狮驼洞,作者形容内部“骷髅若岭,骸骨若林”,一幅阴森恐怖的画面。原著还提到了人的头发和衣襟,“若非美猴王有此英雄胆”,凡夫俗子恐怕进不了门。86版《西游记》电视剧,考虑当时的社会风气和审美标准,不能过于阴暗。《黑悟空》游戏故事设定天命之人再次出发,所经之处地方充满了魔幻色彩,非常合适。
游戏里“虎先锋”非常符合原著设定,它身处血池之中,被鲜血包围。原著描述虎先锋拔去虎皮后,露出血淋淋的真身。游戏中虎先锋能够变身为石头,金箍棒击打上去无法造成损伤,在原著中,虎先锋确实有变身的本领,他能够将虎皮覆盖在石头上。孙悟空用金箍棒攻击时,棍子反弹,震得手疼。这可以看作是原著的bug,金箍棒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打一块石头怎么就打不碎呢?可能是作者为了剧情需要,特意安排了这一情节——就需要悟空的手崩一下。
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黑风山有三口钟——广智的钟、广谋的钟和白衣秀士的钟。只有敲响这三口钟,才能进入旧观音禅院,触发与金池长老相关的情节。这个设定非常有趣。原著中孙悟空和唐僧进入观音禅院的大殿时,唐僧拜佛,孙悟空敲钟。他不停地敲钟,咣咣咣,所有的和尚都聚集过来,询问是谁在敲钟。
孙悟空回答说,是他孙外公在敲钟,“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这句话含义颇为深刻。当时悟空刚刚归顺唐僧,内心尚未完全臣服,你别以为我当和尚了,我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是在阴阳唐僧。暗示,尽管他现在是一名和尚,但本性未改。
86版《西游记》唐僧师徒在观音禅院。图/电视剧截图
紧接着观音禅院发生了火灾,孙悟空也因此栽了跟头。他坚持要借出袈裟,这口钟在这里不仅是一个道具,更是推动孙悟空与唐僧关系发展的关键。游戏开发者也巧妙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游戏的开场整体上是令人满意的,孙悟空与二郎神的对话,虽然有些冗长,但基本上反映了他成为齐天大圣时的一些想法。他成佛后提出要归隐山林的愿望,也是原著中有所提及的。悟空因为三打白骨精,被唐僧贬回花果山。唐僧遭遇了种种困难,猪八戒不得不回到花果山请孙悟空。悟空即将离开时,小猴子们拦住了他,询问他要去哪里。孙悟空回答说:
“我保唐僧的这桩事,天上地下,都晓得孙悟空是唐僧的徒弟。他倒不是赶我回来,倒是教我来家看看,送我来家自在耍子。如今只因这件事。你们却都要仔细看守家业,依时插柳栽松,毋得废坠。待我还去保唐僧,取经回东土,功成之后,仍回来与你们共乐天真。”
至少在那一刻,他是这么想的。但随着他越来越深入社会,与这些童年玩伴的感情也逐渐淡漠。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回花果山的事,但孙悟空内心深处存在花果山情结是毫无疑问的。
非要从妖精里拉一个和悟空组cp,白骨精无疑是最合适的
《西游记》原著中的白骨精是一种考验的象征,白骨夫人是她的名字,她并不必然是美人。美少女只是三次变化中的一次。这一次,明显是为了让人勘破美色的诱惑。
原著的寓意是,人们不应贪恋外表的美色,背后可能隐藏着危险,正如中国古代佛教或道教中所说的“白骨观”或“粉骷髅”。如果孙悟空爱上了白骨精,可能是受到了后来改编作品的影响。当然如果一定要为悟空创造一对CP,非要在女妖精里为孙悟空挑选一个伴侣,白骨精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什么呢?看看其他妖精,比如老鼠精、蝎子精、玉兔精,她们都一心想要与唐僧结缘。至于七个蜘蛛精,虽然她们人数众多,但无法让孙悟空与她们之间发生什么故事。
除了那些以美色著称的妖精,还有铁扇公主,但她已经有了丈夫。唯一没有明确配对的妖精就是白骨精。
《大话西游》里莫文蔚饰演的白骨精白晶晶。图/《大话西游》电影截图
周星驰的电影已经开了让悟空谈恋爱的先例,这本身没有问题,但似乎与原著的联系并不紧密。
原著中,孙悟空是以修道者的身份出现的,他并没有涉足情感的纠葛。按照佛教或道教的观念,如果一个人动了凡心,修行就会受到影响。《西游记》本质上是一个佛教故事,它源自玄奘法师取经的故事,在佛寺中宣讲用于宣教。
到了元明时期,《西游记》又经过了道教的演绎,道士们也参与了进来,这使得在故事中为孙悟空安排爱情变得更加困难,因为道教更加强调禁欲等观念。
到了清朝,出现了《后西游记》,其中有一个不老婆婆,她与小行者有一定的情感互动,尽管这种互动更多是单方面的,但它标志着《西游记》走向世俗化,逐渐摆脱了深厚的宗教背景。
因此,孙悟空虽然禁欲,但随着故事的流传,民间往往会为英雄人物构建家庭,甚至赋予他们妻子、儿女,形成一个完整的家庭(原著中,孙悟空确实有几位结拜的姐妹,比如骊山圣母等。在一些杂剧中,悟空有结拜兄弟姐妹,人数不一,有时是五个,有时更多)。这种现象反映了人们对于英雄人物的深厚情感,他们希望这些人物有着更加丰富和完整的人生。
例如在某个地方,如果有一个神灵,过不了多久,人们就会为他配上一个“土地奶奶”,再配上“公子”“小姐”等,家庭就这样形成了。为孙悟空配上伴侣,是一种需求,甚至是一种必然。
原著对唐僧师徒四人的外貌描写很夸张,并非实际外貌
原著《西游记》的改编主要有两个变化:情节上的调整,人物设定改动。
以孙悟空偷吃人参果为例,86版电视剧中,孙悟空返回灵台方寸山寻找师父,发现人去楼空。这时,空中传来师父的声音,询问他是否知错。孙悟空承认错误后,师父指引他前往南海,这是原著中没有的情节。
原著中,师父曾严厉告诫孙悟空,若再提他的名字,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而在剧中,孙悟空前往了方丈山、蓬莱三仙山,之所以增加这一情节,我认为是为了从侧面烘托孙悟空的性格,强调他与师父之间的情感纽带,这既是对情节的改动,也是对孙悟空性格的丰富。
另一个例子是女儿国。原著中女儿国的故事相对粗糙,没有太多值得回忆的亮点。然而在剧中,这一情节被大幅改编:唐僧进入宫中,女王声称要给他看一件国宝,结果发现国宝竟是女王本人。女王要求唐僧抬头看她,说你敢不敢抬头来看看?就不信你四大皆空,结果一阵阴风吹过,将唐僧带走。
蝎子精的这一段也让人印象深刻,80年代是思想、个性和爱情观念都在解放的时期,那个时代,人们渴望看到充满浪漫色彩的场景,剧中的女王更像是80年代的年轻女性,她的反应如果放在今天来演绎,就不再合适了,甚至可能会受到批评,但在当时,这样的表现确实符合了60后在20世纪80年代的那份纯真和懵懂。另外,剧中将灭法国和玉华州的情节合并,杀和尚、剃头(包括给国王剃头)、传授小王子武艺的情节,都被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
原著中对人物外貌的描述,像是评书艺人的开脸手法。开脸,就是通过夸张的手法来塑造人物形象,比如“青锋剑放光毫”“泪下如雨”“声若洪钟”,原著作者描述沙僧、猪八戒,“不黑不青蓝靛脸”“如雷如鼓老龙声”,也采用了开脸式描述,带有很强的夸张和象征性,不是实际外貌描写。
网上有人根据这些描述来推测人物的身高,比如孙悟空只有四尺高,猪八戒九尺高,沙僧几丈高,其实是站不住脚的。这些夸张的描述不能作为判断身高的依据。孙悟空在灭法国偷了普通人的衣服给四人穿,并没有提到他们需要变化身形,说明身高并没有那么夸张。
网友依据原著描述绘就的唐僧师徒四人身高。图/@职场王多鱼
我们理解《西游记》中的人物形象,更应该参考的是世德堂本的绣像。从绣像中我们看到,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和尚的形象与我们的认知相比,没有颠覆性的改变。猪八戒被描绘成一头黑猪,略显消瘦;孙悟空和沙和尚的形象则相对符合传统。
另外,86版《西游记》中没让猪八戒挑担子,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挑担子的人往往很累,很难与孙悟空进行互动。剧中猪八戒摇摇晃晃地走着,悟空甩着袖子自由行走,只有在这样的自由散漫状态下,二人才有可能产生戏剧性的互动。
唐僧是一个懦弱而忠诚的士大夫形象
唐僧具有非常典型的儒家士大夫形象,并不像一个虔诚的僧人,尽管书中提到他精通教义。他的懦弱并非因为信仰不坚定,而是因为确实缺乏实际能力。孙悟空擅长战斗,猪八戒懂得一些生活常识,这些恰恰是唐僧所不具备的。但士大夫往往怀有“唯留一死报君恩”的忠诚,就像明朝的许多大臣——他们往往在城破之际选择自刎或上吊。
唐僧的懦弱,结合了能力上的无能和精神上的忠诚,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特定面貌。
原著中有个有趣的情节,唐僧到达镇海寺,已经接近西天。不料唐僧得了很重的病,认为即将死去,给孙悟空留下遗嘱,说你一个筋斗云,回到东土大唐,拜上唐王陛下,告诉他“有经无命空劳碌,恳请当今再遣人”。贫僧是不行的了,你再派一个人去取经,这个事就很“士大夫”。
86版《西游记》,徐少华饰演的唐僧。图/《西游记》电视剧截图
从宗教角度来说,如来佛是他的教主,他本应去见如来。然而,他选择的是去见唐王,也就是他的君主。这一点体现了非常强烈的封建士大夫忠诚感。这种人其实是非常值得同情、值得尊敬的。
孙悟空则是一只猴子,为何选择猴子,有多种说法,我认为可能是出自曾经保护唐僧出关的胡人,名为石磐陀,他是一位胡人,“胡孙”在读音和形象上都与猴子相近,逐渐演变成了猴子的形象。这一形象也融合了其他神猴传说,比如福建的齐天大圣,最终形成了猴子行者的形象。学界普遍认为,孙悟空最初可能是以西域的胡人为基础创造的。
沙和尚的形象与玄奘法师的经历密切相关。玄奘法师在穿越大沙漠,即今天的吐鲁番一带时,遇到了一个名为深沙神的恶神。深沙神在佛教中是一个著名的神祇,有时也被认为是恶鬼。沙和尚的形象确实与恶鬼相似,也有点像夜叉,他原本的形象受到了玄奘法师的感化,于是转变并融入了故事之中。
猪八戒的出现,学界有多种解释,但我认为他的角色是为了与孙悟空形成对比和搭配而存在的。一个很笨拙,一个很机灵;一个很贪吃,一个又很勇敢,这样的组合很容易配成对手戏的。猪八戒的原型可能来源于天蓬元帅、摩利支天,甚至北斗七星等,但这些具体的来源并不重要,孙悟空在故事中扮演着逗哏的角色,类似于相声中的逗哏,需要一个捧哏,沙和尚的形象并不适合这一角色。至于白龙马,唐僧骑马是必然的,著名的“白马驮经”故事,洛阳的白马寺,都与白马有关。
猴哥能力之所以忽大忽小,是因为作者想让更多神仙参与
《西游记》源自民间评书,它不像游戏中那样重视武力值。他需要你强你就强,需要你弱你就弱。孙悟空在后期的故事中必须表现得不那么强大,这样才能去请火德星君、水德星君等神仙帮忙,让画面热闹,让老百姓认识这些神仙,如果说你一路无敌过去,那就没有意思了。
比如青牛精的故事,boss本身并不稀奇,但他拿到了一个非常厉害的法宝金刚琢,威力巨大,现代人经常拿金刚琢与佛教法宝比较,讨论哪个更厉害。其实我认为没有必要,因为作者这样写的目的之一是水字数,你过不去了,你要请人,来回折腾,字数就出来了。
86版《西游记》青牛精。图/电视剧截图
增加故事复杂度是《西游记》中显著的特点,它还起到了一个类似百科全书的作用。通过引入各种强大的法宝,让听众或读者有机会了解各路神仙。例如打黄眉老佛,先请二十八宿,接着,又出现武当山的五大神龙,这与明代武当山真武信仰的兴盛密切相关,此外,还有江苏盱眙的大圣国师王菩萨手下的小张太子,《西游记》与淮安地区有着密切的联系。
打青牛精时请来的哪吒太子、火德星君、水德星君以及十八罗汉等,都是民间广为流传的神仙形象。这些神仙的客串,不仅增加了故事的字数,也像是一本神仙的百科全书,让读者对这些人物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又比如六耳猕猴的故事,如果说孙悟空出现了一个分身,与之打斗,打到西天,如来佛将分身制服,孙悟空一棒将其打死,这样的叙述方式过于寓言化,像是考场作文,而非小说。
小说创作中,分身的概念需要具体化,必须赋予一个实体身份,无论是妖怪、神仙,还是其他任何角色。这样的实体人物,可以是六耳猕猴,也可以是其他任何名号的生物,关键是要让读者能够具体地感知到这个角色。
如果缺乏具体化,小说就会显得过于抽象,读者欣赏时会感到索然无味,仿佛作者在单纯地讲述大道理。《西游记》原著虽然也蕴含着深刻的道理,但如来佛在处理六耳猕猴与孙悟空之争时,只是简单地指出“你们都是一心,且看二心争斗而来也”,并没有过多地展开说教。
六耳和二心实是同一个概念。"此地无六耳"的含义在于,佛法传授应当是秘密进行的。传授的过程中,只应有两个人在场:一位是师父,另一位是徒弟。每个人都有两只耳朵和一颗心,师父和徒弟加起来就是四只耳朵和两颗心。出现了第三个人,也就是六只耳朵,相当于有第三颗心的存在,这是不被允许的。
因此,"六耳"象征着第三颗心,意味着秘密的泄露。在佛教和道教的传统中,"法不传六耳"是一个常见的说法,强调了私密性。六耳猕猴作为孙悟空第二颗心的体现,正是这一概念的具象化。
至于经书落水的情节,历史上确实有其原型。唐玄奘携带经书返回大唐途中,确实经历了一次渡河时的意外,导致部分经书受损,据说有一头大象在事故中丧生。《西游记》将这一情节设定为一难,是有一定历史依据的。
关于获得封号的问题,原著中,唐僧将经书押送回大唐,再次返回西天才获得封号。直到此时,任务才算圆满完成。电视剧为了节省情节,会先给予封号,再展现押送经书的过程。这是电视剧与原著的细微差别。
描述师徒五人渡通天河的经历时,原著融入了著名的民间故事梗,这个民间故事类型叫“问三不问四”或 “西天问佛”,通常遵循民间故事一定的套路:主角前往西天询问佛祖许多问题,但最终却忘记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或是忘记了询问自己的问题。这种故事类型在民间广为流传,深受人们喜爱。
值得一提的是,土地公的角色非常有趣,在游戏中它不仅是存档点,供玩家保存进度,还充当向导,给予建议和提示。这与土地公的传统角色非常契合,因为他在古代就像村长一样,每个村庄都会设立土地庙,管辖范围与村长相同,是基层的管理者。
城市中以“坊”为单位,每个坊设立一个土地,土地公的职责范围又与街坊的界限相一致。在我的家乡河北,农村有一个重要的习俗:人死后要“报庙”。所谓“报庙”,就是在村里有人去世后,首先要去土地庙,向土地公告知死者的姓名、性别、年龄等信息,并将其写在纸上焚烧,这就如同在阴间存档一样,来报户口。
土地公还具有提醒功能,孙悟空每到一处,若想了解当地情况,总会召唤土地公。通过念诵特定的咒语便能将土地公召唤出来。他作为基层干部,必须掌握当地的社情民意,就像掌握一个详尽的数据库。
土地庙的作用还类似于驿站。观音菩萨奉如来佛的旨意,前往东土寻找取经人,抵达长安后,首先入住的就是土地庙,这是接待体制内神仙的地方,观音菩萨白天外出巡访,晚上则返回庙里休息。
明朝人关注西游记里的炼丹、悟道,现代人关注爱情、身心和谐
市面上关于《西游记》的影视作品确实很多,包括孙悟空与白骨精、真假美猴王等故事都已被拍摄过。但我特别期待看到的一个故事是关于金刚琢的。
金刚琢有个非常有趣的隐喻:本身是一个工具,却能克制所有工具,在工具的属性中,蕴含着否定其他工具的意味。
在我们今天的生活里,工具的使用无处不在:手机、电脑、汽车等等,这些工具的效用究竟如何?极限又在哪里?这些都能激发我们进行深入思考。金刚琢在禅宗和道家中都有其象征意义,我理解为认知的边界。边界之内是我们所知的世界,边界之外则是未知的领域,我们无法窥探。
《西游记》不仅仅是一部小说,它更是一段传承了一千多年的历史。不同的时代都有独特的讲述方式。明朝时期,人们更注重修炼内丹、追求悟道,现代人则可能更关注爱情、身心和谐,以及与命运的抗争。
《西游记》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它允许我们自由地进行各种解读。
原著中基本的英雄精神如能够得以延续,其他的改编无可厚非。其他名著在技术上进行改编是非常困难的。以《三国演义》为例,故事随着晋朝的出现而结束,你无法再继续讲述下去,它在逻辑上已经形成闭环。而《红楼梦》的续写,有的让林黛玉死后复活,甚至带兵出征,这样的改编有些狗血,让人难以接受。
相比之下,《西游记》是最开放的,可以不断进行新的诠释,取经成功后还可以再次开始,循环可以无限进行,没有任何问题。它本身就是虚构的,真经可以超越,佛法也可以改变,具有极大的改编空间。
它之所以独特主要在于其浓厚的神话色彩。四大名著中,《西游记》的神话性质最为显著,其他作品则相对现实。《红楼梦》描绘的是现实生活,《三国演义》基于历史事件,《水浒传》也倾向于现实主义。唯独《西游记》,以其丰富的神话元素,展现了独特的魅力。
神话故事特别强调象征意义。从远古的盘古开天辟地,到精卫填海,每个神话故事背后都有其象征意义。明朝时期,人们就已经注意到了《西游记》的特点,当时的读者认为,故事中的五个主要人物代表了五行:金、木、水、火、土,当时人们基于自己的世界观做出了解读。我们今天也可以来解读这些象征意义。
例如,我给孩子们讲述《西游记》时,会这样说:孙悟空代表自由和勇敢,唐僧代表信念,而猪八戒则代表人的本能。这样的解读,既简单易懂,又能让孩子们对故事有更深地理解。
这是其他名著难以比拟的,我们很难说《水浒传》中的宋江或吴用代表了什么,《三国演义》中,诸葛亮虽然被认为象征智慧,但他更多是智慧的化身,而非一个象征。
在历史的长河中,可以看到《西游记》的演变。最初,故事的主人公是唐僧、玄奘,他是取经的原型。但随着故事从历史记载转变为宗教传说,再到民间小说,玄奘的重要性逐渐降低,而孙悟空的重要性逐渐升高。到了明朝百回本《西游记》中,孙悟空已经取代了玄奘,成为了故事的主角。我认为这是一个天才的设定——将故事从宗教束缚中解放出来,转而探讨真正的人性。
在明朝,人们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文学也开始关注人性的成长。孙悟空相较于唐僧,具有更多的成长空间。唐僧作为一个历史人物,他的形象和故事受到了限制,他是一个和尚、高僧。而孙悟空,作为天生的石猴,可以是追求自由的成长故事,也可以是个人英雄主义的传奇。他的形象可以被塑造成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角色,甚至可以是一个童话故事中的主角,性别也可以灵活设定,逻辑上将ta设想为女性也未尝不可,而将宋江或刘备设想为女性则难以成立。
我本身是一位《西游记》的深度爱好者,它可能的改编方向与技术的发展紧密相关。今天我们之所以对某些视觉效果感到惊艳,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计算机技术的进步。玩《黑神话悟空》游戏之前,我花了7000多元购买了一块显卡,整套设备花费了两万多元,包括CPU和其他组件。如果没有这样的技术,即使我有足够的资金,也无法获得如此高级的显卡和CPU。
国产3A游戏《黑神话:悟空》。图/游戏科学官网
回顾历史,我们知道在唐代和宋代,人们通过“变文”来讲述故事,类似于现代的PPT演示。当时的技术限制意味着没有屏幕投影设备,和尚们讲述故事时,只能通过展示一幅幅画卷来吸引听众。到了明代,印刷技术取得了巨大进步,这为《西游记》等长篇作品的产生提供了条件。如果没有当时高度发达且普及的印刷技术,我们可能就无法看到这部近百万字的巨著,而只能阅读一些小册子了。
到了1980年代,随着电视和摄像技术在中国的普及,我们迎来了86版的《西游记》。尽管当时的特效技术还相对粗糙,毕竟那时的拍摄条件有限,仅有一台摄像机可供使用。我与86版《西游记》的摄像师王崇秋老师非常熟悉,他也是杨洁老师的丈夫。我们曾深入交流过,在当时的条件下,那样的拍摄已经算是技术的极限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电影技术的发展让我们得以欣赏到许多精彩的电影作品,直至今日,我们甚至能够体验到具有电影效果的游戏。这些都是技术进步为艺术带来的变革。我一直坚信,技术是艺术的基石,它催生了各种艺术形式的诞生。
展望未来,我们可能会看到更多创新的技术,比如AI技术,它能够实现与人类的深度互动。我们可以想象,未来或许会出现多巨型的AI,与人类进行深入交流。全息技术、3D打印等技术的发展,可能会让我们能够身临其境地体验不同的世界。
在这样的技术支持下,新的剧情和体验将成为可能。例如,我们可能会体验到深度体验性的AI,甚至可以扮演孙悟空,挑战天庭,重新建立一套秩序。你可以成为玉皇大帝,重新组建天庭的班子,只要你能将这个世界管理得井井有条,重新建立一套神谱也是可能的。
【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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