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未盈
100年前的娜拉出走之后,也许只有两个结局,堕落或回来。但100年后的苏敏出走之后,既没堕落,也没回来,她依然在路上,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决心踏遍山川湖海。
中秋档上映的电影《出走的决心》,就是改编自50岁阿姨苏敏自驾游的真实经历。苏敏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小时候做长姐要为家庭做贡献,结了婚要给丈夫当免费的保姆,生了女儿又要帮女儿带娃,终于有一天,她决定不再为别人而活,开车自驾活出她自己的人生。这部电影几乎是还原了苏敏的一生,也像照镜子一样照出了她被忽视的,困在家里的一生。
影院亮灯之后,骨朵看到四周很多女性观众的脸上都挂着泪痕,有一位头发灰白,腿脚有些不便的阿姨告诉骨朵:“这部电影太真实了。我本来退休该玩的,结果要帮孩子带孩子,一带就是十来年,等到自己想出去的时候,已经累出了一身的病,走不动了。我们50后、60后这代人太不易了,一辈子都在为家庭付出。所以我很羡慕、很佩服这个女人。”
她眼睛里的向往和遗憾,和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模一样。出走的决心,如同一个火种,在一个女人的心里诞生,经过新闻报道的传播,再被创作为电影作品,振奋了千千万万个被困在家庭里的女性。
女人背负的性别魔咒
一个女人可以做好女儿,做好妻子,做好母亲,却唯独忘了做好自己。
这似乎是一个困住东亚女人世世代代的魔咒,电影里的主人公李红也被困在这个魔咒里。年少的她明明可以考上大学,但父亲为了让她给家里帮忙,给弟弟让路,私自剥夺了她上大学的机会,从此以后李红的一生只能打零工,很难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甚至人到中年后还要低薪给弟弟打工帮忙。她向母亲抗议,但母亲却将女性的让步视为理所当然。
如果说李红的前半生是一个在原生家庭里被牺牲的姐姐,那她的后半生就是在婚姻的牢笼里被迫害的妻子。为了逃离颐指气使的爹,李红选择和孙大勇结婚,希望能在自己的家里做主,可惜她嫁给的是另一个“爹”。孙大勇这个“爹味十足”的男人,用观众的话来说,就是“嘴臭,甩锅,控制欲强,毫无同理心。”
在一段充满打压的婚姻里,李红的自我就像被掐紧了喉咙,每一天都感觉更加窒息,她买个花瓶,孙大勇说她乱花钱,她和人打招呼,孙大勇介绍她是家庭妇女,她想学开车,孙大勇说她肯定学不会,她得了抑郁症,孙大勇说她就是懒,没病找病,李红的一切行为在孙大勇眼里都是错的,没有一个女人该有的样子。
在孙大勇这样的男人眼中,女人就应该是为家庭当牛做马的贤妻良母,她们就应该事事听从男人的话,不能有任何的怨言和反抗,否则就是不守妇道。而他自己在家务和养育孩子中天然享有豁免权,以“一家之主”之名,当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土皇帝。正是像孙大勇这样的男人在家庭中的失职,造成了母职困境的根源。
李红忍了半辈子,忍出了抑郁症,才终于觉醒,想清楚这一切不是女人的本分,而是捆绑女性自我的紧箍咒。从逆来顺受的李红母亲,到逐渐觉醒的中年李红,再到敢于抗争的李红女儿孙晓雪,这三个女性代表不同时代的女性困境,年轻的孙晓雪最有希望走出困境,但她走出困境的方式却是转嫁自己的母职给上一代人,让妈妈帮自己带孩子。可是一旦母亲决定出走,她也无法独善其身。
而李红走出这个困境的方式,就是学车自驾游,可她的计划,一次次地为了别人的人生让步,一等再等,直到那个下定决心的时刻:当家人都在喝酒庆祝,李红却在厨房里做饭操劳,看着丈夫庆祝比赛胜利,女儿庆祝度过实习期,女婿庆祝升职,而自己的人生却被绑在这个家里止步不前,就在那一刻,她下定了决心,对家人说:“我等不了了!我也想有自己的事,我和你们是一样的。”
当李红不顾一切上路时,她终于打破了那个性别魔咒,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主体性,她不再是某个人的妻子,某个人的母亲,某个人的女儿,她只是她自己,那个云游四海的自己,那个自由自在的自己。
电影和现实的互文
《出走的决心》的结尾是一个振奋人心的结局,就像原型人物苏敏的经历一样,她的离家出走,被网友们视为“女性意识觉醒”的代表。
而这部电影的主创们也全都是女性,导演尹丽川,编剧阿美,主演咏梅,都同时被苏敏的经历所打动,决定把她的经历改编成电影,而她们又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不要把它拍成一个公路片。”
如果拍成一个公路片,也许会成为一个女性逃离家庭后的乌托邦爽片,但却失去了揭示女性普遍困境的现实意义,所以现在《出走的决心》呈现的方式更像是一部家庭电影,用90%的篇幅探讨了李红为什么非走不可,只有10%的篇幅展现了她在路上的自由潇洒。
而苏敏本人看完《出走的决心》后,也被深深打动了,在节目里表示:“李红不仅仅是苏敏,是千千万万个像李红一样的人物组成的。每次看到电影里李红用刀扎自己的那个地方,好像我又回到了那一天,(我)当时对生活已经没有盼头了,唯一想到的就是解脱,但他(丈夫)还在说我脑子有毛病,直到他看到我的裙子全部是鲜血。”
电影里的这一幕,是来自于真实人物的真实经历,却因为女性困境的高度相似和普遍性,勾起了千万观众在家庭里被伤害的回忆。尤其是孙大勇这个可气的男性角色,很多观众都评价道,我爸能演的更好。头发灰白的阿姨也对骨朵说:“中国女人一辈子忍辱负重,结果忍出了男人的自私,不懂得回报,一天到晚在家指手画脚,这导演真是拍出了老百姓的真实写照。”
在得到了广泛的女性共鸣时,这部电影也冒犯到了一部分男性观众。有位男观众在首映礼直接对主创说:“电影好像把男人说的一无是处,如果没有男人,怎么为家庭提供稳定的住所,女人都没办法生育小孩。”豆瓣也有不少男性观众认为影片将男性塑造得过于负面刻薄,所以给了低分评价。
其实公允的看,骨朵并不认为电影在刻意地制造性别对立,甚至还规避了一些原型人物遭遇的家暴,这种更能引发争议的情节。但从人物塑造上来说,如果编剧能更深地挖掘出,孙大勇这个角色是如何形成这种打压女性的性格,剧情会更具有反思的深度,可能也会让部分男性受众有所共情。
但总的来说,在以非虚构故事为原型改编的电影中,《出走的决心》选择的改编策略非常具有现实意义,而且全女性的主创团队,拥有着敏锐的女性视角,所以赢得了女性观众的深度共鸣,在《出走的决心》的用户数据中,89.9%的票房都是来自于女性,大多数的五星好评也都来自于女性。
可以说这是一部从女性取材,由女性创作,给女性启发的电影。在千千万万个被困在家庭里的女性中,苏敏是觉醒的那一个,是出走的那一个,她的出走不像娜拉一样没有希望,而是充满了可能性,为更多的女性指出了一条自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