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艺苑 | 雷平阳看见大理的力量美

在梦里，我一会儿酿酒

一会儿打铁，还抽空去了一趟

苍山感通寺，向师傅买茶

在诗僧担当的墓塔前鞠躬

登山的路蜿蜒曲折

但有古松、草穗和蝴蝶做伴

溪水从山顶流下来，流速不急

碰上丘壑、庄稼、村落，就绕个弯

没想过一定要冲毁什么

偶遇落花与枯叶就相约走一程

不在意缘浅缘深

清风在身边来回奔跑

它知道我的出处和去处

知道我喜欢在石头上写诗

在雪地上画云朵，还一直鼓励

邻居的小儿蘸水抄经书

它当然也知道

我在大理古城

开了家客栈

接待三山五岳的狮子、大象、狐狸

也接待蚯蚓和哀鸿

客栈的楼顶，直通天空

东临洱海，西靠苍山

我在那儿练习书法、打坐

幻想着在虚空之上

给自己建一座色彩斑斓的陵墓

我坚决反对一个个嗜睡者

天亮时无端地醒来

看日出，我们已经看得两手空空

接着睡吧，即使大理

已经是一座地狱深处的天堂

我仍然不会从梦蝶庄走出半步

以前，有人干着清凉的活计

从苍山顶上背着积雪

来到夏天的大理城出售

必有一个个清凉的买主

用白银，买下烈日下的稀罕物

放在口里，迅速融化成水

或者毫无用途，买下苍山雪

就是为了把白银变成白雪

很多年不见有人干这活计了

也不知道大理城里还有没有白雪的买主

大理苍山，靠近玉局峰

一个山谷中。乔木杜鹃，每年春天

都把花粉，一点不剩地

给了一座悬崖。登高看雪的那天

我路过那里，怎么也不习惯

一座石头的悬崖，从里到外

都被渗红了，散发着浓烈的脂粉香

旁边的一泓溪水，里面则埋伏着

一群清冽的哑巴

雷平阳，当代诗人，散文家，1966年生于云南昭通，现居昆明。中宣部“四个一批”人才暨“全国文艺名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云南省委联系专家，云南省有突出贡献优秀专业技术人才，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诗歌创作委员会委员，云南师范大学硕士生导师，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诗歌创作委员会主任，云南省政协委员。出版诗歌、散文集40 多部，曾获人民文学奖、《诗刊》年度诗歌奖、十月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诗歌奖、《钟山》文学奖、花地文学榜2018年度诗歌金奖、中国诗歌学会“屈原诗歌奖”金奖和鲁迅文学奖等众多国家重要奖项。

雷平阳说，其实大理不是只有所谓的风花雪月，它有自己的精神特质，就像苍山洱海，背后隐藏着的精神动力。不是所有的美都是有力量的，大理有一种美被忽视了，就是它的力量、它的精神气象，大理有强大的精神背景。

诗歌写作，要去挖掘表象背后打动或征服我们的那种力量、那种美。许多年前，我曾两次登顶苍山，夜宿马龙峰，沿着马龙峰走到玉局峰，在山顶上看大理，发觉大理既是人间天堂，同时那种精神气象又特别让人震撼。苍山的两个斜坡上，一边的杜鹃花正在盛放，另一边的杜鹃花像马的骨头、虎的骨头一样，铺满了山野。那样的一种气象，才是大理真正的精神内涵，大理的核心所在。

我们在写大理时，很多时候看到的是表象，没有看到真实的一面，怎么去认识大理、写大理，是有很多条道路可以走，或者说有无数条道路通往大理，而不是只有一条。

张琼斯：读雷平阳老师的这几首与大理有关的诗，让我感受到一个远比大理更为广阔的世界。三首诗虽以大理的地名、风物入题，最终所呈现的主题却指向更为深沉而辽远的境地，触及人类共同的情感，激发灵魂深处的共鸣，超越了大理这一地域本身。诗人在梦蝶庄的梦境表达对自由意志和生命意义的探索；从过去大理以白银买白雪的活计切入，隐喻时代变迁的沧桑；以杜鹃花开的繁盛浮华与溪水的静默不语对比，再次显示“流水”在诗人心中所承载的诗学意蕴和感情重量。

让我感触颇深的是《在大理，夜宿梦蝶庄》，以入梦的方式写诗，使诗人能够率性自由地抒情写志。酿酒、打铁、买茶、与蝴蝶作伴、在石头上写诗、在雪地上画云朵、开客栈接待动物……这些看似逍遥自在、旷放自由，甚至有些奇幻诡谲的生活情境，实际上都是他在大理梦蝶庄做的一个梦。精细的叙事手法，也让这个旖旎的梦有了坚实的依靠。蝴蝶与梦，使他的诗歌平添一种奇异梦幻的美，让人不由联想到庄周梦蝶的故事。诗人如庄周，翩然入梦，梦中他并未化蝶，而是像魏晋名士一般任性不羁、自由洒脱地游戏人间，逾越人与物的界限，抵达内心的乌托邦。对梦境的描述逐渐转向诗人的内心独白，其中颇有讽刺和隐喻意味的句子表现出在面对人类共同生存困境时，一位现代诗人内心的复杂心绪：诗人在幽默诙谐的自嘲中，隐晦表达着中庸的处世之道——游走于日益破败、纷扰的俗世，既不沉沦，也不逃避。然而在全诗的结尾，诗人却坚定地宣称：“即使大理/已经是一座地狱深处的天堂/我仍然不会从梦蝶庄走出半步。”此刻，梦蝶庄已不再是大理某个具体的客栈，而是诗人精神上的乌托邦。诗人最终选择固守梦蝶庄，表明他并未真正走向中庸之道，而是傲然自守于精神的高地，在“我坚决反对”“我仍然不会”的宣告中，发出一种有别于主流的声音，让我们感受到诗在美之外，还有“诗可以怨”、可以疾恶扬善的批判精神与力量。

王东林：初识雷老师，是在一首《亲人》的诗词中，发现他的爱正如诗中所说如此“狭隘、偏执”！后来才发现狭隘的竟是自己！原来雷老师摒弃了华丽的辞藻，用最平实的文字直击人心，简洁有力，却又蕴含着丰富的内涵。他以质朴而真挚的语言描绘出故乡的山川、河流与人物，仿佛将我们带入了那个充满神秘与温情的世界。每一个细微之处的美好与感动，一朵小花、一片云彩，一片雪花，一泓溪水，在他的笔下都成为了承载着无尽思绪的载体。他以诗人的敏锐感知，揭示出生活中的苦难与希望，让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产生共鸣，让我们在他的文字中找到心灵的慰藉，重新获得对生活与世界更深刻的理解。总之，雷老师的诗歌是心灵的倾诉，是对生活真谛的探寻，是对故乡、人性和社会的深情吟唱与剖析。他以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深刻的哲思，为我们带来了无尽的思考与触动。

编辑：李丹 向红玉

值周：张辉 胡亚玲

主编：李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