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街》故事连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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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24中秋节,民族音乐纪录片《月亮街》火遍全网,大理发布视频号上传第一天,即在云南,尤其是大理朋友圈刷屏,流量过10万,好评如潮;第二天人民网、《中国国家旅游》杂志倾情推介,并荣登新华网。该片由大理州委宣传部出品,辜小军问乡工作室摄制,改编自白族作家又凡的同名小说。应广大观众和读者朋友对这部作品的热情和喜爱,9月18日起,大理融媒报纸和公众号同步独家首发连载小说《月亮街》,计9万字,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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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街

作者:又凡

作者:又凡作者:又凡


阿小呢锅,三根弦子弦叠弦,弦弦压在妹的心!


2023年春天,风和日丽的清晨,宣传部的小杨来找阿亮老人到长沙参加全国会演时,老艺人正在晒他的乐器。


没错,正当各路精英和伪精英、小资和伪小资、文艺青年和伪文艺青年们低头晒朋友圈,晒自己的幸福成就,晒华衣美服,晒美食美颜的时候,阿亮老人将所有的乐器搬到老梨树下,让它们晒太阳:阿佬的龙头小三弦,阿爸洞经班留下的小三弦,小四妹十担白米换来的小三弦;三月街买来的唢呐,自己削的笛子,彝族朋友送的芦笙;凤梅天梧琴;洞经班的乐器大木鱼、大鼓,四胡、二胡、小京胡、鼓、铃、镲、铙、钹、罄、阮、筒子等,二十多件。所有的乐器整整齐齐排在一起,像一支整装待发的队伍,只等他一声令下,即刻奔赴上路。


他小心翼翼地摩挲它们,擦拭它们,将它们一一晒到太阳底下,仰着脸跟它们一起晒一会儿,翻过来,继续仰着脸跟它们又晒一会儿。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从小到大,到老,他都喜欢让阳光落到自己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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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木鱼 辜小军问乡工作室供图


老梨树上的土八哥栖在阿亮老人给它搭建的小屋里,静静地看着老人,看他清理一件又一件乐器。它们不像是乐器,倒像是他的一个个孩子,带着他的体温,他的精气神,每一件都是代替他说话的嘴巴,是他身体的延伸,生命的延续。


“对,对,对!”突然,土八哥没头没尾地叫了一句。


阿亮老人让它给逗笑了。他绝大多数时候听不见,但又能时不时听到一两声。听土八哥这么一叫,阿亮老人笑着起身,将脸对着它,跟他聊了起来:“小八哥,我弹给你弦子!句!我弹给你弦子!”他说着拾起弦子,朝土八歌弹拨着零零散散的音节:“好听吗?好听吗?”土八哥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很是兴奋,又来了一句:“对!对!对!


相比这株数百年老梨树,土八哥就是个小屁孩,不到十岁,是阿亮老人家猪圈土墙上伸出去的一根木头,上面挨着墙居然结了一窝土八哥。头一年一整窝小鸟都让隔壁家的孩子给掏走了,让土八哥夫妇伤心不已,小四妹很生气地不知骂了多少回。阿亮老人只是笑,并不说话。


次年,阿亮老人兴许是为了让小四妹高兴,早早听着土八哥夫妇的动向,到了夏天,等它们下了蛋孵出三只小鸟,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四妹。小四妹进进出出天天守着,不料,大鸟还是给隔壁家的两个捣蛋鬼拿弹弓打落了一只,没两天死了。另一个接着拼命给三只小鸟觅食哺喂,非常辛苦,有一天下大雨,不知遭遇到什么致命的灾难,也许遇着老鹰,也许撞到高压线,总之天黑了很久都没有回来。第二天,仍旧没有回来。小四妹架了把梯子上去看,只见三个光溜溜的小脑袋朝她张开嫩黄的小嘴,眼睛还没睁,来不及长毛,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张大嘴巴等着吃东西呢。


小四妹连窝将它们端出来,见窝里有一个小小的干掉的桑葚果,大喜过望,采回来桑葚,捣碎了拌点儿鱼粉饰料,搓成小条,假装是虫子,喂给它们。


两三天后,阿亮老人接过这个活儿,成为三个小家伙最忠实的保姆,将它们喂大。等它们长出一身黑压压的毛,尖利的爪子,又黑又亮的眼睛,长长的嘴巴,有一个拳头那么大之后,脱不过,给了亲戚家的小孩一只,大发的弟弟大旺家捉去一只,独剩下这一只。


阿亮老人破了根竹子给编了个方形小笼,上面两片胶皮做的檐,檐上铺盖着好几层撒秧用过之后丢弃了的塑料薄膜。从此风雨无阻,土八哥成为这个老院的一部分,与阿亮老人度过了生命最后的那些年,它甚至会像他一样叹气,学着村里哪家车子被碰到或打雷时警报“怼怼怼”的短促鸣叫。至于大旺家那个,特别夸张,因为大旺快九十岁的老爷爷每天雷打不动要看新闻联播,所以土八哥学会了一句话,见人就说:“请看报道!请看报道!”


这天中午,小杨跨进阿亮老人家的大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大株开满白花的老梨树下,老人和他的一大排乐器正在晒太阳。大木鱼张着阔嘴,憨萌可爱;龙头小三弦的小花球在春风里摇头晃脑,携带着春节的喜庆余韵。土八哥见来了生人,跳上跳下有点儿激动。老四眼狗趴伏一边。一群小黄鸭正在春阳下打盹。簸箕里晒着半干的艾草团——如果是秋天,艾草就会变成红通通的辣椒,但现在是春天,艾草生长的季节,小四妹每年都要割很多,去掉主杆,将艾叶团成碗大的球状,晒干,每天早晚在楼上神龛前敬烧。


小四妹拿着刚刚从菜园子里拨的菠菜和小葱,紧跟着小杨进来。刚进来还没坐稳,阿亮老人便叫她帮忙把乐器收起来,因为已经晒好了,如果再晒,就会晒坏的。小四妹放下菜,给小杨倒了水,示意她坐下,就赶着收乐器。


收到阿亮老人弹得最多的那把弦子时,突然,只听扑一声轻响,弦线断了。


“断了!今天!”阿亮老人双手摸索着断开的弦线,无限惊讶和惋惜:“噢,算了,一会儿再慢慢接!这么几十年它从来没有断过哪!今天断了!算了!……你把大四胡一架给我!”


小杨看着老人收乐器,目光落到那把断了弦线的小三弦上,眼睛像是猛地让什么给闪了一下,嗯,是小三弦的龙头,它看上去竟像是活的!她来不及多想,等他们收好乐器,便满怀喜悦地跟阿亮老人说起去长沙会演的事,以为老人家会高高兴兴满口应允,然而,让她万万料不到的是,竟然遭到阿亮老人的拒绝。


“我年纪大了,耳朵有时间听不见,嗓子唱起来太吃力,有时候手麻,弹得不利索了。”阿亮老人不无失落地说,还好,今天他的耳朵能听个大概,当他听完小杨的邀请,不得不婉言相拒:“出不了远门啦。”


此刻,老黑狗绵软无力地趴伏在阿亮老人脚下,将头搭在他的脚背上,似乎听出了老人的失落,睁开疲累的老眼看着主人,发出呜呜嗯嗯的低咽。老黑狗是早年老四眼狗的重孙或曾孙辈了,和老四眼长得一模一样,通体油黑,只有眼睛上面两个黄点,远看像长着四只眼睛,所以有一个跟爷爷相同的名字——“四眼”。它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大团狗毛脱落,身上癞疮东一片西一坨,里面尽是细白的蛆,它们一刻不停地啃食它。它正在自己慢慢朽烂。


阿亮老人拿手按按它的头,在它背上撸了两把,四眼才安静下来。春风拂过,老梨树白色的花瓣轻轻飘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轻雪,落到阿亮老人的白发上,老四眼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干瘪肚子上。


小杨继续努力说服阿亮老人去参加会演。


“我不想去了,去不动啦。”阿亮老人的头摇得很慢但很坚决。一头往后梳的及肩白发在春风里轻轻舞动;白色长眉低低垂落,同样在风里轻轻舞动。他说完靠在老梨树上,随手抓起一把弦子,弹了一段,轻轻唱了起来:“阿小妹,三根弦子两根断,还剩一根老弦做你伴……”


更多的梨花落下来,映着日光每一片都白得透明,像是这个春天潇潇陨落的太阳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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