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往来,成了我和爸爸吵架的重灾区

吃饭的时候,我和爸爸吵了一架。原因嘛,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人情问题。这次是大伯的外甥女前段时间生了孩子,过两天做满月,爸爸让我拿二百块钱随礼。

无论我在记忆中如何检索,都读取不出任何有关这位亲戚的有效信息。我照旧开口拒绝,爸爸照旧指责我冷血淡薄、不念情分。已经数不清我俩这是第几次因为人情往来闹分歧了。

我爸他一不抽烟,二不喝酒,唯爱人情往来。他们那一辈,只有他从农村奋斗到城市,这是我从小听到大的故事。那个年代的艰苦不需要赘述,爸爸可以说是在亲人们的托举中念书、考学,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面对这些年依然面朝黄土的亲人,优越感和愧疚感让他格外重视这份亲情,无论是求人办事,还是借钱应急,爸爸都当仁不让。

更别提逢年过节,我们是一定要回老家过年和走亲访友的。家家有礼品,户户唠家常,哪怕家里经济紧张,这笔钱也是固定支出。而今他也到了花甲之年,每年的大年初一还是要起个大早,向宗族邻里的长辈磕头拜年。老家是整个县城最大的村子,这几年大家盖起新房,住得越发分散,这样一户不落地拜访一圈,耗时又费力。去年过年,在我们的百般请求下,爸爸勉强同意把拜年时间由凌晨三点改到五点左右,和他同辈的大伯叔叔们早几年已经以年事渐高的理由不再出门拜年,而是在家里等小辈们上门,爸爸则风雪无阻。

礼金往来是重中之重。不单是亲戚们,街坊邻居谁家有红白喜事了,爸爸也是人不能到礼必须到。随礼是门学问,不只是和当事人的人情交际,还有一起随礼的同伴们。一般情况下每个宗族都会根据辈分大小、关系远近来设定数额,大家遵守规则即可,如要更改,也需集体讨论表决。古语说得透彻:“不患寡而患不均。”爸爸不听这些,偏要剑走偏锋,每次金额都比别人多一点,这让亲友们颇有微词,明里暗里指责讽刺,他根本不当回事。

过分的是,随着我们的长大,爸爸要求我们紧跟步伐,积极参与到人情往来中。

自初中起,我便开始在外求学,对哪怕叔伯类的近亲的印象也多停留在从前或者爸爸的讲述里。更别提工作后,生活压力大,睁眼不是房贷就是车贷,每月10号还要准时还花呗,闲暇时间只想心无旁骛在家平躺,哪有心思维系亲友关系。

有一些同龄的亲人,小时候我们曾形影不离过,现在却天南海北,一两年不见一面,微信对话框也轻易不开启,唯一的交际点只有过年在家族群里抢红包。真见了面,除了客套几句场面话,再无话可说,因此大家就算因为老一辈的事情聚在一起,很多时候都是各自低头玩手机,只有玩手机才能避免尴尬。

再者,小时候,我对亲戚的概念是透过爸爸看到的,一团和气,互帮互助。长大后发现亲情好像没有他所描述的那样纯粹,充满了斗心眼和互相攀比。犹记得去年过年大家一起吃饭,饭桌上小叔叔一脸得意,说儿子在市重点中学清北班,以后妥妥985苗子,姑姑则不经意间透露出女儿考上了公务员。最后矛头一致指向我。

“怎么样啊?这么大年纪了,该结婚了,别让你爸妈操心。”

“女孩子花期就那么短,你也要看清楚自身条件,别眼光太高。”

他们并不了解我的生活,却因为长辈这层身份,肆意指责。坐在身边的妈妈拉住我的手,示意我忍下去,这样的场景她见得多了,处理复杂的妯娌姑嫂关系,最好的办法是视而不见。爸爸可算是见到亲友团了,一个劲儿附和点头,希望对我的审判来得更猛烈些。

路遥先生曾这样描述:人与人之间的友爱,并不在于是否亲戚,小时候常常把亲戚二字,看得美好而重要。长大了,开始独立生活才知道,亲戚关系常常是庸俗的,互相设法沾光,沾不上光就翻白眼……

这样的亲情往来,我很排斥。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认不了”,我觉得我完全没有必要生硬地去维护那些陌生的远亲关系。

我明白,这是我们两代人不同亲情观的碰撞。

对爸爸来说,亲情是不计较,无私付出,亲人间有天生的情感羁绊,他有着典型的“熟人社会”思想。这是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提到的概念,指大部分上一代人生活在农村、小城镇人际关系稳定的环境中,他们和亲友、邻居是长期关系,导致他们对亲情有更多的眷恋。并且,作为男性,是亲情关系的既得利益者,爸爸得到过家庭的抱团式取暖,已婚的姐姐要在他结婚时提供资金援助,未婚的妹妹会帮他照顾年幼的孩子,他享受了亲情的所有好处。

作为Z世代的一员,我的思想更趋同于“陌生人社会”。流着相同血液的年青一代,奔波于远方,自由选择想要停留的城市,和每个人都是蜻蜓点水的短期关系。年青一代因为更加注重自我感受,对亲情的需求并不强烈,同时,我们厌恶透了虚伪的逢迎和暗戳戳的攀比,更想把时间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而非无效社交上。

爸爸对此嗤之以鼻。但我不需要他的理解,如同他不需要我的理解,生活的权杖毕竟握在自己手中。

(作者为河北邢台企业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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