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图》又获奖了,荣获第六届施耐庵文学奖





《潮汐图》又双又叕获奖了!


昨日,第六届施耐庵文学奖评审结果公告,《潮汐图》获奖。这是本书继2021收获文学榜·长篇小说第二名、《亚洲周刊》十大小说、第五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首奖、春风悦读榜·春风新人奖、凤凰网读书年度十大图书、单向街文学奖年度图书、豆瓣读书年度中国文学、PAGEONE文学奖·首赏……之后再获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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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小艺给大家带来成曦对潮汐图的评论。



人与物的秩序:

论《潮汐图》中的多种认识型

文/成曦


《潮汐图》是深圳作家林棹的长篇小说,以一只巨蛙的视角展现了19世纪的中国珠三角地区及海外的诸多景观。人与动物同为主人公并非《潮汐图》的原创,在此之前有很多作品都是如此,以动物视角进行写作的小说也有许多,但这些作品真正的书写对象还是人类,如《我是猫》,夏目漱石通过猫的视角展现了明治维新时期知识分子之间的鸡毛蒜皮,以猫观察人类的角度对于以猫的主人苦沙弥为代表的诸多人物挖苦讽刺。动物能够与人交流的小说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但是往往人与动物能够交流的前提是人(视故事背景不同)具有魔法、仙法、超能力,而一旦魔法消失,人和动物就不再有交流的可能。其中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宫崎骏的电影《魔女宅急便》,主人公琪琪作为魔女,身边一定会跟随一只黑猫,她们之间完全没有沟通障碍。但是当她不相信自己有魔法的时候,也就失去了和她的猫交流的能力。在这些作品中,动物都被呈现出了与人类相同的认知与理解世界的方式,动物就像是一个形态不同的人类而并非它的种族本身。《潮汐图》的创意之处就在于林棹试图写作出属于巨蛙的独特的认识世界的方式,并且展现出了不同社会背景之下的几种认知方式的区别,这也引起了笔者的关注。目前对这本小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海外殖民背景,已经有部分学者将研究的关注点聚焦在本书的核心意象之一的“吞”上,而本文关注于《潮汐图》中体现的三种不同的认知方式,在不同的认知方式中体现了人类与动物的关系,是对于前人研究的补充与拓展,也试图与前人研究进行对话,在人与动物相关问题中更好地建构现代思想史。



01

建立人的秩序:从教育到解剖



故事的最初,巨蛙作为灵蟾,与契家姐在海上共同生活。巨蛙能够夜视,没有日夜的观念,所以它问契家姐什么是黑。契家姐选择吹灭灯,但是因为蛙能夜视,所以它还是没办法理解灯灭前后的差异,于是“契家姐气急,扑过来将我两眼死死摁住。我大叫:啊!黑!”在这里,无论是熄灯还是摁住眼睛,都是传统的以经验的方式传授给他人认知世界的方式。契家姐想要对巨蛙进行教育,不过是以人类的方式,而摁住眼睛才能让巨蛙明白体现出了蛙的方式来观看世界是不同的,也暗示着人类的认知方式对蛙有失效的可能。


当巨蛙选择来到H的身边,H试图通过“理学检查”的方式来认识巨蛙。在遇见巨蛙之前,H作为药学家、博物学家、商人、鸦片贩子,靠解剖大象赚取自己的第一桶金,他认识世界的方式是解剖。“H定期为我做理学检查,乐此不疲地从我手心、脚睁、大脷、屎眼摄取‘物质’送去喂他的台式波吕斐摩斯。他努力追寻一个答案——我是什么,应将我送去哪一科、哪一属,应为我起怎样一个‘学名’。”他无比珍视这个巨蛙,因为蛙与其他他已知的生物都不同,巨蛙无法被纳入到现存的分类学谱系中。


H的解剖在小说中显得残忍,是因为这触发了巨蛙吞下冰的不适恐惧,而实际上解剖动物在当时是一种热潮,由博物学兴起、医学的发展而共同造就。驯服动物一直是人类的欲望,从古罗马的斗兽场开始就有人征服动物的传统,虽然斗兽场消失在历史中,但是收集动物以展现贵族的身份与荣耀依然作为一种传统保留了下来。15到16世纪地理大发现以来,来自全世界的奇异动物被发现,收藏动物又一次成为贵族之间的风潮,而去往各国的旅行者、商人也会努力为贵族收集奇异动物。除了贵族之外,生物学者也一直都对各种奇异的生物怀有浓厚的兴趣,“对死动物的重视是一种普遍现象,学术机构在这方面的交流也煞是积极。在马德里和都灵,动物遗骸会被有系统地送往历史博物馆。哥本哈根的动物花园也不得不以动物遗体换取国家津贴。柏林的蒂尔加藤公园和伦敦的摄政王公园热衷于比较解剖学研究”,在动物园没彻底形成固定模式的时候,学者们经常去参观贵族的收藏室,可是这些收藏室作为贵族用品,多装饰且对标本的处理杂乱无章,不一定能满足研究需要。如果要自己收集标本的话,因为当时的旅途运输艰难,收集到较好的标本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在16~17世纪,动物遗体保存法仍较为简单:或者依靠盐水,或者精简为骨骼或兽皮,或者使用初级的稻草填充剥制术。从17世纪开始,确皂皮毛消毒法和保存完整动物的愿望带来了这一领域的进步。有关动物(和植物)标本制作和运输的文章在17世纪后半叶层出叠现,纵论了从剥皮、处理、涂层、制作到盒罐密封等多方面的工艺”,尽管如此,因为皮毛和其他松软部分的残缺,标本运送到欧洲的时候很难反应动物生前的样貌,因此学者们只能靠想象填充图像,以至于有许多怪物被制造了出来。“在18世纪,这种状况导致人们在运送动物时不得不同时带上画像或文字介绍”,而观察活的动物的重要性也被提出并且在之后的早期动物园中实践。


在这样的社会大背景下,H的行为就像他本身一样,只是当时诸多解剖动物与观察活体动物的缩影。然而,巨蛙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一秩序的打破,不仅因为它作为“未定形之物”无法被纳入到既存的秩序中,虽然巨蛙也提出自己可以被归入到第十版《自然系统》为“智人”拟定的分类里,因为有一个栏目是包罗万象的“怪物”,但是很显然H无法对此满意,甚至与诸多博物学家辩论,最终为巨蛙造出来了一个学名“Polypedates gigantews”,可是所有博物学家都明白巨蛙的生物本质依然是未解之谜,巨蛙对此也表示这个学名“使我永恒区别于仍然隐匿的万物”。人类的秩序在巨蛙处失效,不仅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讽刺,也表明巨蛙以自身存在建立一种新的秩序,即“生吞”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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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蛙的认识型:生吞



在《野兽与主权者》中,德里达阐释了在描述动物进食的时候,人类最常用的是“吞”,而且往往和“生吞”联系在一起。在《潮汐图》里,巨蛙同样是在“吞”,不过它其实是在“吞”下物件以获取知识,“吞”成为了它认知世界的方式。


“有一天,我发现自已认识世界的方式是生吞。我生吞蝉,认识了运气。我生吞塘鲺、曱甴、水老鼠、迷途海鸥,认识了珠江、贫贱、百家姓和海的风信。我生吞飞鸟、游鱼、踩浅泥逃大童子鸡,然后认识汉字。我也想生吞日月,可惜我的大脷从来射不中它们,所以我从来黑白不分、阴阳莫辨。我越吞越饿,而不是饿了才吞。我隐秘的渴望是生吞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个死人。也许不止一个。但我从没想过生吞契家姐。要是我能生吞自己,像一个翻转的荷包那样,我就能立刻认清自己、预知命运的每个暗扣和关节。”


“吞”是巨蛙的认知方式,也是林棹在《潮汐图》中打破传统叙事模式,试图真正建构的属于动物的秩序。不过在小说中,巨蛙的吞也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吞是为了生活,吞下食物;另一种吞是为了知识,可以吞下除了自己的一切物。在迷迭高的饲养中,巨蛙也会“吞下大木盆装载的虾肉、鱼肉、熟蛋黄和糯米搅拌物”,这些都是它的饲料,同时也可以是人类的食物;巨蛙也“曾闯入厨房一通豪吞”,“足足糟蹋了一艘五十人船半个月的食用,H报以快活的大笑”,这里“吞”下的是未经烹饪的人类的食物,而巨蛙当时的饲主H因此感到快乐;在晚宴上,为了明娜的欢心,巨蛙选择“吃鹅头龟、牛奶饼、马介休球、焗薯仔、釀肠、布颠、鹿脯,吃瓶中鲜花并养花水”,这里的用词也是“吃”而不是“吞”,这些被它吃掉的东西本身是为人类制作的烹饪完成的食品,并非为它而制。这里林棹展现出来的是人类希望巨蛙吃掉的东西,并且作为巨蛙主人身份的人类会因为巨蛙能够吃人类的食品且吃得多而感到满足。人类从开始饲养动物起就会通过食物试探动物的习性与怪异性,也通过食量判断一个动物是凶残还是温顺。同时,受到摩尼教的影响,人类往往会通过食物的范围来给动物分类温和或凶恶,好食荤腥长久以来一直被看作野蛮和暴力天性的标志,食草动物则是被人类认为是温顺的、亲近人类的。这样的分类与实际情况有所出入,如食草的羚羊其实很凶猛,而大型猫科动物其实很少攻击人类,但是以食谱来给动物进行分类的思想早已形成,而这样的分类学又一次被巨蛙打破,因为它的“吞”几乎没有食材限制,除了它自己。


如果说“吞”下某些食物是巨蛙为了生存的举措,那么另一种“吞”才是真正的巨蛙的认识型。正如《潮汐图》在开始时巨蛙陈述的那样,从生吞蝉开始,它发现这是自己认知世界的方式。这种“吞”进去的东西一般都不在人类的食谱范围,除了最初巨蛙自身体悟到自己认识世界方式的片段之外,巨蛙还曾“吞下一只怀表,认识了数学”,“吞下龙舌兰的黄金花序,那巨型狼牙棒在我嘴里搅起花粉尘暴——我认识了沙漠、羽蛇神和安第斯山脉干燥的西风,而花序滚烫的苦汁讲述一种普遍的航海生活”,但更特殊的还是吞下过一具尸体和自己的卵。当巨蛙遇见那具番鬼的尸体,它“又抹又轧,终于将他搓成结实的一丸,闷闷一声吞落肚……在此种场合以此种方式实践幼时渴望:我同时吞下一个男人、一个番鬼、一个死人”,在那之后,巨蛙很快就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死亡。这样的叙事设置其实也正对应着巨蛙的用“吞”来认知世界的模式:吞下了尸体,所以认识了死亡,而死亡是生者无法认知的经验,因此只能自身死亡。尸体在这里特殊,因为尸体是人类死去的身体。身体本身可以看做是人与物的中介,身体如果被解剖,分解出器官,那么这些器官很显然可以被归入物的范畴,因此才能有一些移植手术。受到基督教的影响,我们今天说到身体往往是头部以下的身体。因为头部是灵魂的寄居处,而当人死亡,则可以视作灵魂不再,失去了灵魂的身体,也就是尸体,成为了人与物界定之间的混沌状态。在灵知派看来,“耶稣成肉身、受难死并复活以向人类自示尘世身体的塑造为的只是拘因不朽的灵。他证明人类不于这个尘世星球,他们应该抵抗此世的虚假众神以便得救。他通过教导门徒拯救的启示号召他们与低级世界的统治者来,在这儿我们又看到,很容易确证,主真实地具有肉身、直意地受难并死。当然这一学说也还是与否认身体是自我的观点连在一起。”如果身体本身就是囚禁灵魂的牢笼,那么肉身的毁灭就是生命走向魂和灵的方式,这一点在小说中通过巨蛙的第一次死亡后的复活区得到了体现,当然小说中巨蛙的复活也可以看做是为巨蛙作为“虚构之物”增加合理性的方式。


在尸体之外,巨蛙比较特殊的地方是吞下了自己的卵。巨蛙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卵,当它们是怪球,“那是一堆怪球,半透明,彼此黏连,每个都大过男人拳头,”因为数不清楚有多少,巨蛙就“开始生吞它们。怪球软弹、发腥,每一个都诉说悲伤道理。”吞完,巨蛙的肚子里是“苦海滔天”,但是因为龙眼树变得轻松,蛙便觉得自己是在行善。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卵本身是有后代的前提,但是因为卵是可以被排泄出身体的,于是也就有了蛙吃掉自己的卵的可能性。“苦海滔天”可以说明蛙通过食用卵已然明白了卵作为生育的象征,包含着女性生育的痛苦。而从人类的视角来说,食用后代肯定是违反伦理的,而明娜也曾在告诉巨蛙未来会为它建造属于它的动物花园的时候,对蛙要求不要吃其他的两栖动物,“因为同纲相食的行为既残忍(她嘟起血盆大口)又费钱(她翻白眼望天)”。对于明娜的这番言论,蛙不无讽刺地想到此前博物学者带回的观察日记中明确表明:“爪蟾吃蝌蚪和自己蜕下的皮;牛蛙吃一切个头比自己小的东西;许多蛇都不介意食用本家亲戚”,很显然,巨蛙不仅不介意食用,还以行善的心态吃掉了自己的卵,证明了人类的伦理观于蛙也是失效。人类以为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从蛙的视角来看可能相当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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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人的失语与物的主权



人类的认知秩序在巨蛙身上不断失效,固然可以说是巨蛙本身神奇,但也无法否认林棹本身对于现代以来的人类认识型及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福柯很早之前就提出现代人以命名分类的方式认知世界会造成“可知”与“不可知”事物的绝对二分,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未知的事物,人类很容易陷入恐惧或崇拜,正如巨蛙在小说中不断变化身份,而人类从未停止对它是什么的探索,也从未停止对它的几乎扭曲的崇拜。也有哲学家提出如果要用下定义的方式来了解物,那就永远也无法真正了解这个物。因为“要从概念上把握某物,我们就必须认识到物辩证构成中的否定。语言只有以否定为前提,才能表述物之所是。对物的命名,把物归人到包含它们种类的那一刻,物的经验性存在被抹擦,物沦落到无限的系列之中。为了表象物的本质,语言废除了物的存在。简而言之、词向我们传达物,同时却与物的独特性分离,把物简化为抽象概念。”“在语言行为当中,不仅物特定的存在方式被否定,而且在某种意义上,物本身的存在也被否定。要给物命名,语言需将物移置到与真实的物不同的维度。词语与它们所命名的物之间不再有任何构建关系。简而言之,为了寻求能表述物,词从物那里拿走现实。只有失去具体的存在,存在物在语言上才是可表象的。物从被命名的那个时刻起,它就失去了自身的内容,并被转移到非实体的符号空间中。如此,语言对物的侵占与物的湮灭相生相伴。”人类以定义的方式来认知事物早已被否定,而在不断定义他者的过程中,对于人类本身是什么这一问题的回复也变得越来越难。


在小说中,通过迷迭高的话,我们也不难看出,人与物的颠倒是这本书想要讨论的核心问题之一,迷迭高的原话是“帝国人对待人,倒更像对待货,那些茶、丝、生棉花。帝国人把人捆起像捆木料,推入底舱塞满。帝国人让园丁精心服侍一花一木,免得它们在海上染病、死掉;帝国人让园丁给植物浇水、驱鼠、防风,领植物去呼吸、晒太阳。可是,在帝国人眼里,人倒是不必呼吸、不必动换、不必见光的货哩。帝国人怪不怪?”


他从植物猎人那里听说了帝国人对待人与植物的差异,而那些饲养植物的园丁他们“几乎无所不谈——只是不谈人”。在此固然可以反思帝国殖民,也可以将这里的许多片段看做是被殖民国家的觉醒,但是本文讨论的重点在于此处存在的人与物的矛盾。不仅蛙作为明确的非人生物不谈论人,连人本身也不谈论人,只谈论物。巨蛙从小说的开头就说自己“不讲人物,因为我根本不是人”,但是它实际上讲述了许多不是蛙的生物,而将“人”单独列出本身就说明对于巨蛙来说人也是特殊的存在。通过小说我们得知巨蛙靠生吞获取知识,而它从始至终都没能吞下一个真正的活着的人,因此它无法了解属于人的知识,这可能可以构成它不讲人的理由。然而,也可能是因为人类自身已经逐渐失去描述自己的语言,因此蛙也无法使用人类的语言来真正讲述人。这里可以参考德里达关于“狼”的论述,德里达发现人永远无法直接描述狼,而只会描述狼的脚步,因为狼的出现意味着人作为一种猎物会消失,所以人无法描述,简而言之,知道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已经死了。德里达说:


诉诸狼的名称时,狼本身的缺席、字面意义上的不在场,因而这一对狼的涉及仅仅是形象性、比喻性、寓言性、幻想性暗示性的:没有狼,只有“狼的脚步/没有狼”。而狼的这一缺席这一若不通过寓言性话语便无法捕捉其本体的缺席,同时表达了权力、源泉、力量、狡诈、奇袭、计谋或战略、支配方式。在这些称呼、说法、习语中,狼的本体尚未出现,而只是以面具的舞台形象、以拟像或话语的舞台形象,也就是以寓言或幻想的舞台形象出现;正是因此,狼更为强大,其力量的意义更为骇人、更具武力、更有威胁,事实上带有掠夺性。


但是在如今,无法描述的不是狼,因为狼已经可以被人类解剖认识,但是对人类本身的认识却依然有着重重谜团。人的存在本身就能够成为一种问题,有的人活着,但是可能并不算人,比如奴隶;而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正在不断被反思。人类使用越来越多的词语去描述事物,但是巨蛙却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彻底言说的生物,人类也在努力探索人的边界、人的延伸,无数仿生人被制造,但人的本质也越来越模糊。


在《潮汐图》中,不仅巨蛙在用生吞的方式认识事物,其他物品中也出现了一些和“吞”“吃”有关的描述。这些描述往往是与水有关,但是也有其他物品,如“切尔西是一张濡湿的嘴,将深埋他体内的锦绣前程一点一点吮吸出来”,“水将将吃住船的重量”,“水吃棉纸。水自由地吃过去、吃开去”,“风舔嘴,爪尖一松,小艇就飞射出去”,这些吸收方式与人类吸收食物的方式具有内部的同一性,然而人类往往不会从这样的视角来看待这些物。林棹重新建构了一种世界万物的认识型,可以“吞”下除了自身之外的万物,而事物也都可以吞下他者。德里达观察到和“吞”有关的词语反复出现,这些词“与嘴、牙齿、舌头相关,它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残暴地咬、吞咽、吞下他者,也想将他者纳入自身内部,想要杀死或哀悼他者。主权是吞食性的/贪婪的(devoratrice)吗?是否可以说,主权的强力、它的权力、它的最大力量,主权的绝对权能,从本质上说,归根结底总是一种吞食的权力(嘴、牙齿、舌头、迫不及待地咬、吞咽、吞下他者,将他者纳入自身内部,杀死或哀悼他者)?”于是,林棹对于事物“吞”的描绘也可以理解为赋予万物平等的主权方式。事物都可以是自己的主体,也都拥有自己的灵魂,尽管经常被人类的语言遮蔽,但是通过巨蛙的旅程,能够看到人类以外的自然有自身的生长模式,主权不再是人类独有,H以为自己找到了巨蛙,实际上是巨蛙找到了H,以共同完成跨洋旅行。


从亚里士多德开始,人与动物的关系就是人类不断思考的问题,毕竟“按照黑格尔的教导,承认他者不仅是一个简单的感知问题,而且是一个建立人的秩序的问题。……我们把动物当做人对待或者把人当做动物对待,就是这样的政治问题。多种形态存在物的亲和问题正是我们存在困境和政治困境的核心”。《潮汐图》体现了林棹对于人与动物关系的思考,巨蛙承载着与人类异质的事物建构世界的方式,而通过“生吞”又能够建构一种万物有同一性的本质。从这一角度而言,《潮汐图》是思考现代认识型的典型文学作品,也为动物小说文学史开辟了新的可能。


(本文原载于“北京文艺观察”)

《潮汐图》

林棹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