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小说」王长英|槐下景色

关注我们









图片

作家新干线



槐下景色

图片




    
听说石峪村天上又要掉大馅饼了!甚馅饼?馅是韭菜炒鸡蛋,还是牛肉红烧茄……都不对!我也是从村里的晒阳队那儿听说的。什么是晒阳队?你先跟着我来石峪村大槐树下看看吧!
现在是春天,桃红柳绿。天出奇地蓝,连一丝丝云彩也没。真让人心爽神旷。算起来快五年了吧,村里很难看到的好天气。当时村里挖露天煤矿,满天扬煤尘,哪来好天气?不过,代价是每人发了八万块钱……
现在,村办公室前头这棵大槐树努出了嫩芽芽,太阳刚从东边青尖岭露头,树下聚集了一群被虐称为等死队的老头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等死队改成了“晒阳队”。
细算起来,晒阳队成为村里独特的风景是在石峪村学大寨结束时才出现。转眼已经四十多年了,一茬茬的被岁月雕刻成的老人们,递次走来;与他们祖辈们一样,坐在槐树下砖砌垒的圆圈上,两手不是筒在袖里就是抱着肩膀,扭动着生锈轴承般的脖子,打量过往的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谈着家长里短,看着日落日出春花秋月循环往复。有的今天还在这里东说狼烟西说海,说不定明天就被送葬的唢呐声卷进坟墓了,真个带不走一片云彩……
这些年来,队伍有所增加,不过,他们是晒阳队候补队员:有因年龄大在城里找不到工作的准老年人时不时地加入进来,看手机看困了,便也聊起惹人眼球的新鲜话题。
今天,晒阳队里年龄最大的要算八十的老光棍张臭小了。他成为光棍原因诸多,主要是因为他年轻时候说了句:“学大寨倒了灶,成天跃进吃不饱”的话,传到了大队赵书记(赵老天爷)耳朵里,挨了批判。后来不知道因为甚还关了四年监狱,出来耽误了找对象。今天他穿着蓝袄,黑裤,下巴翘着山羊胡子,脸色白净,不像八十岁,可以想见,年轻时人很精干。现在只是耳朵有些背。原先是一个人住,自己做饭。几年前,村里发了八万块,侄儿媳妇主动给他做饭,捎带给他洗洗涮涮,他满心喜欢,他按月支付工资(绝不一下全年支付,这是他的原则),这一招挺灵。他时不时地自由地去买油条零食吃,因此精神好,是大槐树下的常客。
在一旁或站或坐的还有村东头的戏子张成文。他这个业余戏子没白当,村里剧团演样板戏,他台上当座山雕,台下却与小常宝恋爱终成俩口;还有在集体时期把一只胳膊卷进铡草机的常玉武;还有儿子接了班后退休回村的翟承贵……
这一天,晒阳队散漫的目光左右扫视搜寻等待着什么,戏子张成文不由说了一句,这狗日的姜铁牛咋还没出来?
两边的人都来回看看。见天数他来得早,今天准是老婆摁着打屁股了!
大伙说的这个叫姜铁牛的人,已经快七十了,小学没毕业,兄弟姐妹多,结婚后赶上计划生育,第三个孩子还是个妮。仨孩子的罚款把他拖累得一条腿变拐了。承包土地后,当了一段小工干不动了就只好歇着给大闺女看小外甥。他是大槐树下的常客。
说曹操曹操就到。人们看到,姜铁牛拐着条腿。从对面的办公室里下来,两眼闪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他走到晒阳队前,先对着老光棍臭小说,老叔,要挖,要挖!耳背的臭小听到是却是:“要袜,要袜”!他说,跟谁要袜?你的袜不在脚上?
这一下引得大伙哈哈大笑。铁牛把嘴凑到臭小耳朵跟前大声重复一遍:要挖、挖露天煤矿!
噢!大伙异口同声叫起来,如同灶里添了一把柴火,煮着的饺子骤然沸腾起来。好呀!好呀!一挖,天上又要掉馅饼了,还有什么比给钱更高兴的事?!人人有份!
呀,这才说到开头所说的馅饼!
是呀,馅饼在五年前掉过一回,这时也吃得也差不多了:不少人家给儿子们在城里买了楼、买了车,娶了媳妇;光棍们也兴致昂扬地到城里的准红灯区潇洒畅快过……反正高兴一天是一天地活着。尽管口粮田被开肠剥肚弄成一团渣,新垫的地到这会也没种出庄稼……管那么多干啥!看看俄罗斯与乌克兰成天打成个片片,台湾的蔡英文换成了赖新德那付欠揍的熊样,贪官恁多像蟑螂,贪污几千亿也不枪毙……这形势你能说定以后会咋?还不是高兴一天算一天?
人们立刻围上去打探具体消息。姜铁牛卖关子似的说,我只听书记透了个风风,具体甚时开挖我可说不清!他神秘兮兮地说:如今的世事,变化头可大哩!
正在这时,铁牛的手机响了,是老婆在叫他,他赶紧朝家走。一拐一拐的,右腿像是在地上划括号。
书记的风风能平白无故放出来?晒阳队不像刚才兴奋了。仔细一想,上回已经挖过,现在村里有煤的地方只剩葫芦沟……可那是赵三头的地,他的洗煤厂呀口粮田都在那儿,人虽还关着,谁敢动?即便两年后放出来,馅饼最快能吃上也得等三年!
赵三头何许人也?长话短说。他是原先村支书赵老天爷的小儿子,也快五十了,四十多岁就成了几个洗煤厂的头儿。村里的这个厂址就在村东葫芦沟。在三年前扫黄打黑有人举报,被关了进去,洗煤厂由他的两个哥继续干。
老光棍抹一把山羊胡子说,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二年?短一天也不行,一咽气吊朝上完了!再说三头出来是个甚情况,谁能说准了?他依然朝姜铁牛回家的方向看:这狗日的吐了个话把子,却跑了……
听了老光棍这话,人们的兴奋变成了叹息。
常玉武把空袖管一甩,跟了臭小的话题:甚时也不能高兴得太早了,我的胳膊铡掉,村支书说你是为集体哪能不管你!可只管了我三年!承包土地后,一分钱不给!到县里告县里不管;到地区,让公安局卡我;我上北京,看着我。说是我败县里的名声!操他妈们……这事要我说呀,能挖最好,不能挖也没办法。
翟成贵跟着说,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我儿子接了我的班,我换成村里户口,按理说上回发钱也有我的份,可是村里就是不给。我私下里了解到跟我一样的情况却偷偷发了,找他们不给,找来找去换了届,更不管了……这里头的套套多哩!不挖倒罢,但挖了不给我发钱!我也就豁出来了,我不信共产党不给老百姓做主!
常玉武说,你可是要拿好这个主意啊,但凡掌着个权,甚事也能做出来了。上次挖煤,为什么土渣开始不同意在咱村倒,后来咋又同意了?就是个大傻×也知道是因为啥!
戏子成文接了话说:谁说不是,为什么选个村长争呀抢的,快要打起来了……
话题扯得远了,兴奋也渐渐变为平淡。但挖就比不挖强!能挖不能挖葫芦沟是个卡……呀呀呀,晒阳队脑子快搅成一锅粥了。
不知道是谁说,盘算也是瞎盘算,肚饿了,这才是真的,回家吧!
太阳已经照到了大槐树顶了。         
  
    
姜铁牛传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可也只是个风风,没有人知道三头能不能提前放出来,没有哪个人肯定在什么时候挖。馅饼何时能掉下来更是后话,大槐树下的晒阳队对这个话题的兴奋也焉八拉叽了。
眼看着大槐树的嫩芽芽长成了叶子,嫩黄的柳条也变成浅绿;风吹来,“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景色又翻过去了。空气中透出一股干燥的气味,偶尔一阵风从街上吹过,各色塑料袋便贴紧了墙根翩翩起舞。
半个月后,谁也没想到,那个曾经让晒阳队兴奋的话题又传出来了,并且是从军乐队的鼓号声那儿得到了证实。
声音是从村委会办公室后陈家巷传来的,那儿有早年修建的工农兵舞台。石峪村的鼓乐队可是历史悠久远近闻名。因为在学大寨时期就受到专业人士的训练。现在那拨人已经六十多岁,手艺传给年轻一代,组成了婚丧大事的鼓乐队,吹奏乐曲固定,挣主人家的钱,现在唯有它才给村子带来些许生气。
乐曲听着不太熟悉,是一首新的,显然才排练。戏子成文记起曲名叫《喜洋洋》,李涣之编的。
晒阳队的人觉得新鲜,成文提议大家去看排练。他年轻时扮演过样板戏嗓子好,到现在还保不住哼几声;老光棍不愿去,仍坐下树下;翟成贵摇摇头不去;张成文拽了一把常玉武,常玉武回头叫了姜铁牛就去看。相跟着拐过弯声音变大,乐曲好听。常玉武便蹭到舞台靠前的指挥跟前问为甚新练曲子。指挥的人四十多岁,居高临下乜他一眼没吭声,继续扬手指挥着,让他很尴尬。一旁戏子把他扯回,等乐曲停下人们换气时,便对着队伍里的一个人扬手。人们看去是他的侄儿,一个四十岁的人手握圆号,斜着身子走向舞台靠边的一角。戏子跟过去与侄儿说了句什么,侄儿朝他摆摆手就很快归位,继续加入吹奏……
乐曲继续进行,一遍遍地排练。晒阳队便朝大槐树下返。
戏子用眼睛招呼常玉武、姜铁牛到他跟前,眼里泛出神秘的光,边走边说,你俩猜猜,这是为谁排练?见两人猜不出,便有些兴奋:是为迎一个人!说完还拿目光看两人!
玉武、铁牛说,拿捏个甚?快说!
侄儿不让说,不过,我告你俩,是为了迎接赵三头回村!
啊!这下子该轮着两人吃惊了,不由地停下脚步!真是想不到!
姜铁牛说,不是还有三年才能出来吗?
玉武说,管他呢!他一出来离开挖就不远了!
这是好消息呀,馅饼快吃上了!
回到大槐树下,两人把消息告诉了张臭小。老光棍怔了一会很深沉地说,排练不一定光是迎接三头,说不定还有其它事哩。
大伙想了想,也猜不出。反正三头出来本身就是想不到的事。不过,现在想不到的事可多着哩。
姜铁牛这时脸上满是喜色,拐条腿回家了。他上回传出的风风这回得到了应验。他可是要把消息早早告诉老伴、告诉女婿、告诉亲家。
铁牛的女婿跟着赵三头干,在洗煤厂当装卸工。三年前的一天晚上,厂里急急地召集他们,说邻近洗煤厂在选址边界上与三头的洗煤厂发生争执。当时三头不在现场,副厂长传达了三头的意思。给每人发一根木棍,说对抢占地段的人狠劲地打,要打就把他们打憷!答应事后每人给他们发一千元!铁牛女婿却从未干过这事,懵懵洞洞跟着一伙人往前走,到了那里本来有灯,可有人故意把灯砸了,前面是黑压压的一群人大声呐喊着……两支队伍很快交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过后,喊叫声哎哟声混在一起。看门的人报了警,双方人员才散开。结果对方一人胸骨打伤两根被送进医院。三头回来一听说打伤了人,马上到公安局协商赔偿事宜。公安局说这事对方在地区公安局有人,告得紧不能光赔偿就算了事,要抓打人者判刑。可是黑暗中谁肯承认自己打了人?
一天夜里,三头找到铁牛女婿说,得有一个进去。铁牛女婿说,黑夜看不清是谁打的,谁肯进去?三头说,正是看不清,我才先来问你愿不愿意顶那人进去!我先告你,进去不是白进去,关一个月,我出一万,并且压低声音说,你出来,还到我的洗煤厂干活。甚也误不了。你拿拿主意,尽早给我回话啊!有的是人愿意进去!
女婿女儿都把此事告诉了双方大人。铁牛俩口当下拒绝:说咱丢不起那个人!正要给三头回话时,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亲家上门来对铁牛说:丢什么人!当官的挣黑钱才不怕丢人哩!咱平头百姓谁能遇上这买卖,一年就是12万,不是个小数呀,让俺二小去顶替吧。
真是想像不到!结果还真是弄成了。亲家二小子高中没念完就呆在家里,成天在电脑跟前,说是写什么。一听说关一月挣一万,就说这太好了!别人不去,我去!判下刑来是二年半。三头先支了五万,并打了借条,以后逐年算。铁牛听了可不是滋味!现在的年轻人咋这样,不!大人也不好好想想,只认个钱!
没想到亲家的二小刚住进去不到两月,县里扫黄打黑,有人把三头告到法院。在前几年因一桩矿界纠纷引发的命案被牵出来了,三头当时出高价已经私了了。没想到有人把此事翻出来还带出了其它麻烦。在地区公安局监督下,三头被判四年零三个月。
铁牛亲家二小关了六个月后,拿着借条去向三头兄弟要钱,三头兄弟说我们可管不了!我哥出来一定给你!他就一直等着。眼下儿子的刑期快满,可三头还有二年,这钱可甚时能要到手?他最着急!现在,铁牛听到三头要出来的信息马上就告诉了亲家。亲家说哪天三头回来你提前告我,我马上就过来要钱!铁牛说这可是说不准,人家说不定在北京住着哩!谁让你当初贪钱来!亲家听了连连叹息。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晒阳队的人总是盼着鼓乐队的《喜洋洋》再次响起来,可总也等不到,人们便问戏子:那天你侄儿说的话还算数不?把人的心老悬着!
戏子说,我已经问了几回了,侄儿说,这事也不由他定,甚时出来,会有人告诉他!好事多磨。说不定的事也多着哩,还是那句话:性急吃不得热馒头。有过这话,我想不会白说了。
又过了一个月,大槐树由嫩芽芽稠密的绿叶,树冠像罩了厚厚的头发,风吹着,像在来回甩动朝人显摆。太阳光照射下来,把星星点点的光斑筛到地上。树荫下乘凉晒阳队的老人们依然把散淡游移的目光投向四周,看似散淡,心里总还是惦着有三头与关馅饼的事。
老光棍脸上洋溢少有的欢乐。他突然用肩膀扛了一下站着的姜铁牛的胳膊说,哎,馅饼的事有指望了!
姜铁牛有些意外,你这话有甚依据?
听俺侄儿说,他见松岭沟有三四台勾勾机在挖土,是三头雇佣人给自家修坟地哩!迟不修早不修为啥现在才修?肯定三头要回来。
另几个人也附和着说这事有指望。
戏子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告诉大伙:他侄儿今天早早就起来,到村外头集合了。
戏子正还要说什么,鼓乐队的声音在村口响起来。
人们扭头朝那边望:啊!一列整齐的鼓号队,穿着红衣蓝裤,头戴大檐帽,雄赳赳地开过来。洋鼓在前,鼓号队在后,喜洋洋的乐曲在空中飘散。
指挥穿着红衣红裤,手里握着一根白色棍子,球状两头裹着红布,下有金色的流苏,倒着身子,棍子一上一下指挥着乐队;前面一排四人横着击打胸前的洋鼓;后面每行四人,两手各握一根根细鼓槌“达八达八”地敲击着小架子鼓。人多是新面孔。可见是早有准备。村里的鼓乐队跟在后面,大号,小号、圆号、长号的吹奏者排着队,腮帮子一鼓一瘪。
开路的是一大个子,他用烟点燃一盘盘的爆竹扔向路边,劈劈叭叭声与鼓乐队声音混成一锅粥。戏子看到,在队伍里一拉一拉吹长号的就是自己的侄儿。他还真是挺帅气的!
紧随后面是三辆浅蓝色工具车,车厢后全是摆着花圈,最后一辆车上拉着一尊石碑,碑上系着红绸。因碑平放着,隔着马槽上面的字看不清;一人高的音箱在车中央。工具车后面是黑色小轿车,走近后才看出领头的是三头的侄儿—村长。姜铁牛忍不住挤上前问:这是要作甚哩?
赵村长有些不耐烦:一会你就知道了。
车队到了村委会办公室门前停下来。村长手一挥,鼓乐停下退向一边。黑色宝马车开过来。车门开后下来一个人。人们看去,才认出是三头。啊!他提前放出来了。这社会,有关系有人就是顶事!
三头身子划着半圆,朝四周观看的人做拜谢状:感谢大伙了,感谢大伙了!村支书走过来。村长从工具车里拿出了一个麦克风吹了吹递给他。车上的音箱响了:告诉大家一个消息,今天我们村的老支书赵豹小墓碑落成典礼在咱村举行。老支书是咱村的老前辈,他为咱们石峪村发展贡献了毕生的力量,他的功劳永远铭记在大家心里。我们石峪记着他的奉献。我们全体党员要向他学习。听党话,跟党走,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带动群众致富奔小康……
这话一下子勾起了晒阳队老人们的心思来。老前辈,做奉献?脑子仿佛一下子转不过弯来。老支书赵豹小就是当时的老天爷呀,他是扛长工出身,学大寨那几年红起来的,他的特点是斗人斗得凶,在村里谁要是不听他话,那就会让积极分子斗争,最拿手的办法就是在口粮上卡你!当时人们这样说:“不怕累来不怕苦,一怕民兵抄黑豆,二怕支书把口粮扣”有好几个人因害怕批斗跳了井……大人哄孩子睡觉时用的一句话就是:再不睡让老天爷抓走你!村里人没明没夜闸起一道沟成了他的功,自然得到上头的赏识,调到城里吃了公家饭。退休回家前几年病逝。
村支书拿着麦克风继续讲:赵三头虽然犯事被关了,但是他在狱中积极改造,表现突出,提前释放。今天,是他父亲诞辰九十周年,他出来头件事就是为他父亲在坟头立碑!这是他家的事,也是咱村的事,村党支部自然欢迎!下面,请三头自己说两句:
三头面色红润,拿起麦克风小吹一下,身子还是转着划弧,边朝大家祝揖:谢谢村支书,谢谢乡亲们!大叔大爷伯伯婶婶们,我三头能有今天全仗大伙抬举,不管到哪里,我都会记得大伙的恩。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我会永远不忘乡亲。今后村里只要有事,我会尽力出力。
晒阳队,不,是全村村民都在等着想听他说挖煤的事,可等到最后他就是没说。说到他父亲活着的时候如何教育他,话语中带着哽噎。我是个不孝子孙,我对不起他老人家,今天我回来给他立碑,也算是向他老人家认错,也是向大伙认罪!说着,扭身开了车门,从车里走下两个后生来。两人个子差不离,二十多岁,也和三头一样朝大伙鞠躬。
三头说,这是我的儿子。
这一下让大伙吃惊了。三头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难道这是双生?
正在疑问时,村长走到跟前,在三头耳朵前低语几句。三头点点头。
村书记上前,拿过麦克风对大伙说:我在这里宣布一件事,这事早就在村里嘈嘈开了。也难怪,这是全村的事,大家自然关心。我代表两委会告诉大家露天煤矿已经决定要挖,具体事宜还正在协商中,在这里,首先要感谢三头!葫芦沟有他的洗煤厂,旧宅基地也在那儿。煤就在下头。三头要是硬扛着,谁敢动?他一扛,全村人分钱的事岂不黄了!可他为了村民们,答应了开发商。凭这点,咱们能不感谢三头!这是为村民造福呀!
好呀!好呀,村民的眼神立刻闪出亮光,有的带头鼓起了掌,开始是稀稀拉拉,后来便像刮风。
姜铁牛愣愣地着听。他已经打电话告诉了亲家,他咋还不到呢?!
书记说完后,便又走到前头,引着工具车朝左边的路拐去。人们四散开了。
有人跟到了坟地。
也就不到十分钟的光景,立碑很快结束。
碑是现成的,从车上抬下来,早有勾勾机在坟地等着,挖斗上已拴好了绳子,坟地挖了地基,吊起的碑稳稳落下来……然后摆好带来的鲜花,碑上系好那红绸,陶瓷像镶嵌在碑的正面,赵老天爷笑眯眯地看着前面,看着他曾经领导下的村民及后代……前面摆好供品之类。三头与他两个儿子、两个哥哥的孩子,在碑前跪倒,鼓乐队换成了哀乐……
好几个直径两米多的花圈竖起来,上面写着厚业煤矿(露天煤矿别称)也送了花圈,缎带上的字是电脑打下的。
正在这时,突然刮起了风,风可是来得很猛,把新挖地基的浮土卷成一个漫天黄。花圈也被吹倒,好在人们硬扯着靠了地边墙角……人们在躲避着,可是似乎是不停的样子,人们赶紧朝车上挤,好一会才停下来。
三头、三头的侄儿,村书记坐回到宝马车里。
当车开回村办公室前头时,在不远处的公路那边传来了警车声音,呜呜儿地叫着,引起人们的注意,大概是失火了?
铁牛看到自己的亲家骑着一辆电动自行车跟在后面……
只见那警车停在宝马车前面,人们看到,从车上跳下了几名警察,警车是地区公安局。他们上前在三头的车前站住,亮出警察证,另一个亮出逮捕证:请跟我们走一趟!
一旁的支书,赵主任,三头都愣了!
三头问,这是咋回事?
警察麻利地用手铐铐了三头!
人们就愣愣地看着警车驶出村口。
冰火两重天,就在一瞬间!大槐树下的人们半天
回不过神来。
铁牛的亲家扶着车把,两腿叉着电动自行车,怔
怔地看着这一切。
          
    
三头被抓,在石峪村炸开了锅。
咋回事?人们在猜测着。有多少疑问在人们头脑里飞旋!
第二天,晒阳队的人围绕着这个话题议论着:
刚刚放了就立马抓了,演戏也没这么快!
这也不是关个狗呀猫的,说放就放,说关就关。
看三头,红光满面,哪像从监狱放出来的人。
听人说,人家在里头也是好招待。
这……这不太可能!
什么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你以为是啥?有钱还能让磨推鬼哩!
才推了半截呀,咱的馅饼还有指望没?
那可谁知道!
是不是演戏,咱可是猫看灯篓,狗看星宿。
老光棍忽然意识到什么就问跟前站着的铁牛:你亲家二儿子出来了没?
一旁的铁牛哼了一声,还没到期,想要钱,迟了半步,一家人就认得个钱!
晒阳队的人都默默地看着他。
人们便又想起三头那两个孩子来。长得就像双胞胎,另一个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后来便集中到馅饼吃上吃不上的话题上来。
风吹着,槐树叶子头发一样摆动着,仿佛它也在细听着人们的议论。
         
    
好多天过去了,三头儿子疑问得到了证实:三头的两个孩子不是双胞胎,却年龄相同,生日也差不多远呢!另一个孩子的母亲是饭店吧台小姐,至于小姐如何让儿子认了三头,连后话也算不得了。
三头被抓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还是传到了石峪村:三头出来为他接风的人多多。除了三头的铁哥们,还邀请两个身份特殊的人物,一是已经退休两年的公安局局长,一是局长的同学,法院刑事厅厅长。这些人当时拒绝了三头邀请。两个月后的一天,他们自以为风头已过,在一个幽静饭店的餐厅里悄悄莅临了。
人算不如天算。此后的某一天,人们在快手上看到一则视频:三头以及被邀请的几个人物出现在镜头中。视频中只用标准的普通话对在场的人的身份一一作了介绍。
这无疑引燃了一个爆雷!这是明目张胆地向法律的公然挑战与蔑视!
省、地区公安局对撞到枪口上的视频岂能坐视不理?!倒查三十年至少也得有个样子呀。巡视处过问此事,于是便有了那天的抓捕行动。
晒阳队的人没有激动地说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不报”之类的话。一大把岁数让他们经得多见得多了。只是臭小轻声说了一句:磨道底的脚印不一定全是驴留下的,赶驴的人也会跟着走几圈!至于哪个是赶驴的,赶驴后头又有甚人?只有天(时间)知道。
这会不会又是演戏?露天煤矿会不会是幕后老大……呀呀呀,这出戏还没到尾声,悬念高深莫测!晒阳队的人可懒得动那个脑筋!
一阵风刮来,槐树的叶子哗哗地抖动,树枝躬着也像是在沉思猜测。
馅饼怕是吃不上了,这是村民包括晒阳队人的共识。
 
    
入冬,又一消息传出,露天煤矿要开挖了!先是开会宣布,然后进门签字、发钱,每人两万。
露天煤矿的挖掘机隆隆地开进了葫芦沟。
三头何时能放出来,对晒阳队的人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反正馅饼已经吃到了,虽与他们预期相差很远,但这也知足了,毕竟这是馅饼。别的管不了懒得管!铁牛亲家的二儿子已经放出来了,借条还在他手里,他是最希望三头尽快放出来的人。不过铁牛还告诉大家,亲家的二儿子出来并没有透露他在监狱里如何受苦的任何细节,而是天天在电脑跟前写着什么,后来从他打印出来的一沓A4纸的第一页看到《狱中杂记》四个大字。他对父亲说,我挣下的钱给我,我要用它自费出版!
铁牛满脸深沉地对晒阳队的人说:世事难料,谁能保证三头今年不会被放出来?一切皆有可能。
人们怔住了。是呀,头回放出来,谁能想到?明年放出来,也是提前!对,一切皆有可能。
晒阳队目光都朝铁牛看去,没再吭声。
只有头上的大槐树被风吹过时发出尖利的忽哨声,树叶早已落尽,它全然变成倒竖的大扫帚了!


图片

(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本平台删除)

责编

张辉



图片

作者简介



图片




图片

图片
 
王长英  山西省昔阳县人。退休干部。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科学幻想小说《失踪者回忆录》获得晋中文艺精品奖。《世事年轮(中短篇小说选)》《世事年轮(散文卷)》出版。诗歌在《诗刊》《中华诗词》发表。短篇小说获晋中文学奖。(诗歌散文及其它奖项略)


图片






推广团队

图片


本刊主编:谭文峰

总 策 划:周   博

平台策划:高亚东

小说编审:张   辉

散文编审:杨志强 

诗歌编审:姚   哲


投稿邮箱


图片

感谢关注  作家新干线


好看你就点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