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壁】杜瓜在别处 | 何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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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褚半农先生说沪上土物与方言的文章,栝楼的小名叫杜瓜,文图并茂很亲切(杜瓜:长在沪地的《诗经》植物 | 褚半农,刊2024年8月28日《文汇报 笔会》)。仿佛我熟悉的一位老同学或好友,居然不知道他有另外一副面孔。豫北南太行一带,自己从小就熟悉的栝楼,土名壳蒌蛋是它的果实,根如山药,叫天花粉。而它在江南,还有个别名正儿八经的叫杜瓜。
想想也不稀罕,因为同物异名和同名异物的例子不胜枚举。褚先生说六七十年前,杜瓜在上海就罕见了。这厢,南太行和郑州,大河两岸栝楼蔓延不断颇常见,刻下依然。我从记事起就认识瓜蒌,“文革”时期在山区上学,课外割草喂猪喂牲口,也弄药材卖给供销社。不仅摘壳蒌蛋,我还亲自刨过天花粉
栝楼和马兜铃、芄兰,都是扯秧植物,唯独栝楼根曰天花粉长而肥大,可以卖钱。如果它长在半坡上或庄稼地的地头,你无法采取地下的天花粉,它扎根很深奈何不得它。至今还令我兴奋不已的,是我发现一棵栝楼长在梯田的石头塄上,这它没跑了!我叫来二哥,俩人先把石头塄扒开一个口,再用镢头顺势往下刨,费力不算大,而一个二尺多长的天花粉就被我们俘获了!模样似山药,也似黄皮藕。当然,为自己卖钱刨天花粉而拆毁梯田的石头塄是要受责备的。但这也是“茗烟闹学堂”的一个翻版。
我小时候豫北还闹过饥荒,饥不择食,老辈人带头什么都吃过,柿糠、红薯秧、杨树叶挨着吃,然而却没有人打壳蒌蛋与天花粉的主意。周王的《救荒本草》和李时珍《本草纲目》里传输的栝楼可食用的经验,在我的老家全然不存在。现在人时兴食野,野菜野果逮住啥吃啥,川黔的扎耳根都有人爱上了,可是,没有人尝试栝楼这司空见惯的野草药材。
直到退休之后,2020年9月去皖南再登高,我从黄山下来,由太平沿着青弋江过泾县走皖南的“小川藏线”。途中休息的时候,发现河边草皮里开盈盈小粉花,似麦冬书带草的花,可花色是粉红的。用软件识别,知道它是绵枣之花。我老家过去也是有绵枣的。与此同时,看到一畦畦的丝瓜在架子上开好花,还有开白色且淡淡发黄的瓜蒌花,葡萄架一样开花结果吊着清一色的壳蒌蛋。但凡不认识的我必然要问,这才知道壳蒌蛋在此曰吊瓜,吊瓜子是炒瓜子的上佳,西瓜子和南瓜子均不及吊瓜子。安徽有个“瓜子大王”年广九,他的连锁店里必有炒吊瓜子。
我在新县两年,豫皖交界之大别山里农家种打瓜,貌似麒麟瓜,绿皮花纹,是取瓜子用的。小粒瓜子比甜瓜子大不多,有黑色与红色两种,炒吃极香。我模仿丰子恺的小品,写过一篇新县的吃食,其中打瓜瓜子的特色,袭用了丰先生的俏皮话。那里的油栗子比橡子大不了多少,是灌木而非树木果实。萧红忆鲁迅,冬天的雨夜,夫子吃零食吃吊在窗户外的一筐风干荸荠。许先生说很甜的。新县的油栗子煮熟后用针线穿起来,似辣椒、大蒜辫子一样,挂到房檐下等到过年吃,自己吃也待客,回锅一炒,糯软而甜带着油性。
那一次由皖南到了上海,住下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思南路上的炒货店问吊瓜子,买吊瓜子。果然比别的瓜子贵,比别的瓜子肉厚且香。
2021年夏天,我们去湖南访友登南岳,在洞庭湖南岸发现了农家墙头的薜荔和壳蒌蛋。当地人把栝楼的果实叫野苦瓜,嫩青的壳蒌蛋摘下来直接炒菜吃。写《暴风骤雨》的周立波,湖南益阳他老家现在是网红打卡地,我也看到了人工栽植栝楼。干脆在植物志里搜检,发现栝楼在东北亚和东南亚有很多,且有不一样的品种。
缘《诗经》给栝楼有原始记载:“果蠃之实,亦施于宇。”《尔雅》曰:“果蠃之实,栝楼。”《神农本草经》说,栝楼“一名地楼”。而《吕氏春秋》记作“王善”。栝楼的别名,足可以抄一张纸。
因为杜瓜、栝楼和壳蒌蛋,由不得把手边的《诗经》再翻一翻,这次重读《豳风·东山》,我的认识升华了——
《诗经》注解有许多版本,我随手的用书是两种,一是袁梅先生的《诗经译注》,齐鲁书社1985年的初版本,和现在中州古籍出版社的修订再版本。另一个,是河南大学已故的华峰先生领衔注释的《诗经诠释》,1997年初版,2000年重印,现在修订为大开本,印了好多次。华峰是华钟彦的公子,而华钟彦曾师从高亨和钱玄同。《豳风·东山》这首诗,到底主题思想是什么?袁梅说是反抗的,征人吐槽奴隶主的不合理战争。“表达了古代人民对奴隶主阶级发动非正义战争的抗议”。华峰先生更直白,曰:“这是一首反战诗篇……曹操《苦寒行》有‘悲彼东山诗,悠悠令我哀’,可谓深领本诗之旨意了。”
华峰说得更确切更好。
2024年9月5日于甘草居,秋热犹炽
  作者:何频
文:何频编辑:吴东昆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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