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执已去,法执未了——李仲伟谈张庆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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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方兄要被吊证了,作为兄弟,在他人生转折点,我必须说几句。 
知道庆方兄,也是因为2014年他的博士同学的案件,作为辩护人,他却全程一言不发,用沉默来对抗那个已有结果的审判。当时我就认为这是一个大智慧的人——当结果不可改变时,沉默更有力量。
第一次见庆方,应该是2015年3月10日,那天我们8人从北京去承德中院阅陈国清案的卷宗,我们开的两部车都是庆方的,吃饭也是他掏的钱。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庆方学识渊博、豪爽大气,给人印象深刻。
后来在“捍卫律师权益大群”等几个我们共在的微信群中,经常见他跟别人聊天、争论,谈吐间,古今中外, 真是无一不通,哪本书的内容,哪个名人的观点,信手拈来;什么哲学、经济学的那些流派的观点,他都能如数家珍。可谓博闻强记、才华横溢,不得不佩服他是个真博士。我经常跟别人这样讲他:庆方的大脑,就是一台活电脑,这台电脑上可能已经安装了我们能想到的所有知识。
2023年12月7日之前的八年间,庆方公开辩护过的案件,基本全部跟我一起合作过:杭州国脉公司传销案案、湖北襄大案、新疆百商案、海口何志才案、无锡梁亮案、学力星球案、合肥许威案……在案件合作过程中,我们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们成为兄弟。也就是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我更加被他的人格魅力和智慧所折服。举一例:湖北襄大案中,他是给襄大集团的党支部书记辩护,这位书记是党派到襄大集团抓民企党建工作的,工作成绩非常好。庆方在跟公诉人沟通时说:你们把党派到襄大的书记指控为黑社会,还讲不讲政治?后来,公诉人也意识到确实犯了很大的错误,很快就撤回了对全案的涉黑指控。
时间到了2023年12月7日那一天,他到内江中院开赵永韦案的庭,我跟几个同行去旁听,庭审中他也是沉默式辩护,当时我们还不是特别理解,感觉这个案子用这种方式辩护似乎不妥,后来的事大家可能都知道了,法庭上的沉默辩护这后是猛烈的庭外辩护,庭后曝出主审法官刘某行贿的事,法院不得不变更了合议庭,那次庭审作废了!
再后来,他们又刨出了内江纪委书记王某等人论文造假、纪委工作人员赌博等系列丑闻,轰动全国。内江案,开启了中国刑辩史上的“刨坟”时代,庆方被调侃为开创“刨坟派”的一代宗师,此后,鹰潭案、海口陈宪清案争取辩护权,庆方更是越战越勇,他的故事,成为律师江湖上的第一话题。大家聊天,都会先聊到他,支持者众,担心者有,个别人还表示反对——但沉寂的江湖,因为庆方,突然充满了活力。
而庆方本人,在这9个月的时间里,他上午在内江会见当事人,下午可能就到了昆明去见家属,深夜刚飞回北京,第二天6点就要去高铁站,他一直处于这种高效的工作状态中。他在高铁上写,在飞机上写,基本每天都有新的文章。有一次我跟他调侃:你这几个月,干了一般律师一辈子干不完的活。他说,刑辩律师,要像牲口一样活着。
大家都知道,在这9个月,暗流一直在涌动,直到前两天终于爆发——要吊他的律师证。在此之前,大家已经知道在调查他的信息,只是没想到结果来得这么突然,但看到庆方能够坦然对之,我也没多劝什么。
简单回顾后,我想说几点感触。
庆方的博学是公认的,他读过的书肯定是无数的,但奇怪的是,他的办公室里书并不多,我感觉他办公室里的书还不如酒多(哈哈,可能我本人不喜欢书,却喜欢酒,所以看到的都是酒)。有一次去他办公室,看到在他办公桌前是不同包装的一箱一箱的酒——博学而不装,可能太雅的人不需要其它雅品来陪衬吧。
他重情而仗义。很多人知道因他因给他的博士同学辩护,一夜间失去了所有的收费很高的国企客户,但少有人知道他同学在天津某监狱服刑期间,他每月都开车送同学的亲属去控监,三四年风雨无阻,这份情,同他资助逝去的同事胡育的孩子的一样感人,正所谓可以托六尺之孤。这些年,对被吊照的伍雷、祥栋等人,他也多次帮助。前段时间得知我停业无收入,前两年的律师费原律所也一直没给,今年的海参价格大跌也亏了不少钱,手头有点紧,一下子买了我20万的海参,全部送了人。此种事例,不胜枚举。
他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率性而为,从不造作。作为一个职业律师,他却从不防备家属,他办的案子从没有律师群和家属群的区别,律师和家属都是在一个群里,说什么话从不提防家属。也正因为此,他和家属之间已经是战友、是朋友了。有个案子,委托协议中有“效果不满意退款”之类的条款,等于家属随时可解除合同,随时可要求退款,我们提醒他那个家属比较讨厌律师,要防备被白嫖,且有前科,他一笑:这条款是我主动加上的。后来,他为了那个案子所做的工作,我估计改变了那位家属对整个律师行业的看法。
很多人以为庆方在内江案、鹰潭案收了不少律师费,所以才这么卖命。真错了,这两个案子我非常清楚,庆方本身收的费用就不高,他不仅全部给了几个帮忙的律师和助理,他自己还贴上了不少钱。就连我们一起搞的合肥许威案,这种都以为会高收费的涉黑案,但由于许威已经被抓多年,其它股东并不配合,我们并没收多少,他也全部都分给了我和别的律师,后来自己在这个案子里又贴了不少钱。
庆方有能力赚钱,但这9个月,他真不是为了钱。他的嫉恶如仇,和他对蒙冤者的同情,是发自内心的。这些年,他不仅从资金上多次支援我们代理的一些重大命案冤案,还直接参与了陈国清案、临沂焚童案等案件的申诉代理工作,相信最近他在山东省委门口要求山东政法委重视临沂焚童案的视频大家还印象深刻。
伍雷律师分析的非常对,庆方风格的转变,能在这短短9个月的时间里,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是和整个司法的大趋势有直接因果的。在这个不可描述的时代,真正的刑辩律师是极度苦闷的,是极其煎熬的。法律人的情感,是遭受巨大创伤的。当你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无辜者蒙冤受屈,看着家属期盼的目光,还有他们孩子们令人难过的哀求的目光,任何一个真正的刑辩律师都会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试图冲破案件的重重阻力,从而回归法律应有之义,赢得一个相对公平的判决。不过,那么多刑辩律师,只有庆方敢做,并且做到了。没有相当的情怀,是做不到的。他自己说过一句话:我活到50岁时才明白,我们不做点事,后人如何看我们?
记得今年5月12日他到少林寺见释永信大师,说自己“我执已除,法执未了,总想做个斗战胜佛”,应该就是他这9个月内心的真实写照。一个真正的法律人,他想的,决不是自己。
行文至此,看到庆方在群里发了句:吴敏案,会翻案的。他是在鼓励家属,也是在鼓励自己。是的,再多的苦难,我们也不能失去信心,因为我们都“法执未了”。
没了证,对庆方来说,是人生中重要的一个转折点,这两天朋友圈里也多是庆方的话题,多在讨论他没了证之后能干更多的事。但作为兄弟,我倒是希望他能够好好休息一下。
                                     李仲伟 
                                    2024年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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