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北京9月26日电 《参考消息》近日刊发文章《侵华日军细菌战罪行再揭秘》。文章内容如下:
在浙江省衢州市水亭门历史文化街区,两座纪念馆比邻而立,一座是“杜立特行动纪念馆”,另一座是“侵华日军细菌战衢州展览馆”。前者见证了人性光辉,后者则鞭挞着非人罪行。
1942年4月18日,美军杜立特航空队奇袭东京。同年5月,日军发起浙赣战役,沿浙赣铁路东西两端对进,旨在夺取衢州机场。衢州,是杜立特航空队原定的降落地,也是大部分队员经过中国民众援救后,最终的集结地。
在浙赣战役中,日军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施放生化武器,给当地民众留下的伤痛延续至今。
滔天罪行
侵华日军细菌战衢州展览馆是一幢两层的木结构小楼。它曾经的女主人黄廖氏是日军发动细菌战后当地首批遇难的鼠疫病人。如今,它已被列入全国首批国家级抗战纪念设施、遗址名录。
在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新闻中心,日本学者松野诚也展示《陆军高等文官名簿 陆军书记官 陆军技师》影印件资料(9月17日摄)。(杨思琪 摄)
推开展览馆重重的铁门,历史记忆被打开:“日军施放毒细菌、江南瘟疫大流行”“调查细菌战罪证、控诉旧日军罪行”“张扬正义、友人援臂”等专题,以珍贵的资料、图片、实物,呈现侵华日军对衢州民众犯下的滔天罪行。
在纪念区竖有一块“细菌战死难者民众纪念碑”,纪念碑旁的墙上,刻着部分细菌战受害者名单,疫情凶猛、死难者众多,不少人甚至没有名字,只能以车夫、丫鬟的称呼代替……
馆长吴建平是细菌战鼠疫受害者的后代。他的爷爷被日寇刺了七刀而丧命,叔叔和姑妈死于日军制造的鼠疫,父亲吴世根死里逃生,历经战乱之苦。
据中共浙江省委党史和文献研究室统计,从1939年到1945年,日军多次在浙江宁波、衢州、丽水、义乌等地实施细菌攻击,投放鼠疫、霍乱、副伤寒、痢疾、白喉、炭疽等病菌。其中,在1942年5月日军发动浙赣战役时,大肆施放细菌武器,日军细菌战直接导致约6万人死亡。
在浙赣战役期间,日军铁蹄所至的浙江金华、衢州等地,还流行着一种奇怪的“烂脚病”。病情起初是腿上发痒冒泡,抓破后开始溃烂,流血流脓,气味恶臭,终生难愈。伤口边缘的老疤痕就像黑色树皮。
从1997年开始,浙江省、湖南省的180名原告组成侵华日军细菌战受害者诉讼原告团,以日本国家为被告,在东京地方法院提起索赔诉讼,要求日本政府就日本细菌战造成的伤害向中国受害者谢罪赔偿。
吴世根参加了原告团,赴东京地方法院出庭作证控诉日军罪行。从日本回来后,他与原侵华日军细菌战衢州受害者协会首任会长、志愿军空军老战士杨大方和细菌战调查者、衢州市防疫站老站长邱明轩等一起,在当时衢州古城里日军飞机投放鼠疫跳蚤的位置,建起这座历史展览馆。
日本东京地方法院、东京高等法院和日本最高法院分别在2002年、2005年和2007年作出的判决结果全面认定了原告方提出的日军实施细菌战的事实,但驳回了谢罪和赔偿的要求。
2009年,吴世根带着遗憾因病逝世。肩负父辈们未尽的使命,吴建平在退休后作为志愿者担起展览馆馆长一职,继续向世人讲述这段历史。
烂脚之祸
9月12日下午,衢化医院烧伤科负责人叶春江医生从单位出发,驱车近一小时,来到衢州市衢江区峡川镇峡口村。“老吴,这段时间脚上感觉怎么样?”
9月12日,浙江衢化医院烧伤科负责人叶春江医生在为侵华日军细菌战受害者诊治。(于艾岑 摄)
老吴名叫吴发贵,今年已经86岁,是曾经的“烂脚病人”。他的左脚和左小腿,有一道连续而粗大的伤痕,伤痕中间有粉红色嫩皮。在他儿子吴小荣的记忆中,父亲的这处伤口一年到头都淌着血水,散发臭味,招引蝇虫,因此亲朋好友从不上门。
老吴家门口有一处水塘,吴小荣说,当时村里驻扎着中国军队,“日本人派飞机来轰炸,听长辈说,当时村民都逃到村边的山上,看着一颗炸弹扔在水塘里炸开。我爸爸当时就是在塘边被草上的刺扎了脚,然后烂了70多年。”
2007年,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皮肤病学教授迈克尔·弗兰茨布劳在浙江考察“烂脚病人”后认为,他们极可能是日本散布炭疽菌、鼻疽菌的受害者。
2015年,美国病理学家马丁·弗曼斯基在浙江考察后也表示:“在如此大的地域、如此多的人口中发生炭疽和鼻疽疫情是违背自然规律的。这只可能是细菌武器所造成的。”
日本福岛县立医科大学研究员末永惠子最近公开了日本九州帝国大学(现九州大学)在二战期间授予日本军医佐藤大雄医学博士学位的档案原文。这套档案现保存于日本国立公文书馆。佐藤曾先后在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以及731部队、1644部队等细菌战部队任职。
在其中的论文摘要中,佐藤大雄论述了在不同条件下对鼻疽菌进行的抵抗性实验。末永惠子分析认为,这些实验都是将鼻疽菌涂抹或注入食物之中,其目的不可能是为了防御细菌,只能是为了制造细菌武器。
2015年,“细菌战烂脚病人救助”公募活动发起。吴发贵是首批接受救助的病人之一,在衢化医院接受手术治疗。经过手术治疗,老吴的烂脚病情基本康复,但是伤口中心仍有粉红色嫩皮,看上去是脆弱的新生血肉。
“我们的第一台手术是2015年9月18日正式启动的。”叶春江与医院同事一起志愿参与了这个救助项目。他回顾说,治疗这些受害者的经历,超越了常规的医疗实践。
当天和叶春江前来看望老吴的,还有吴建平。他虽然不是医护人员,但在当年,为了推进项目,特别是准确认定“烂脚病人”,他几乎跑遍了衢州地区。
“有的老人走出医院的那一刻,露出了几十年未见的笑脸,还有的老人拉着我激动地说,‘终于可以穿一次皮鞋了’。”吴建平回忆说。
欲盖弥彰
在义乌市档案馆的库房里,工作人员开启保险箱,取出三份已经泛黄的文件,它们均是80多年前出版的《日本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报告》。其中第2部第304号文件的封面上,赫然印有“石井少将”和“增田知贞”的字样。
这三份资料是日本学者松野诚也捐赠给义乌方面的。松野诚也现任日本明治学院大学和平研究所研究员,多年来致力研究日军侵华史,特别是日军在华实施化学战和细菌战的历史,获得诸多一手史料。
同时,松野诚也还捐赠了自己在日本国立公文书馆发现的四份《侵华日军731部队职员表》等文件。他表示:“收藏和展示这些史料,对日中两国人民都有重要意义。”
“石井少将”就是众所周知的刽子手、关东军731部队部队长石井四郎,而增田知贞的名字则略显陌生。浙江省历史学会抗战史分会长王选说,增田知贞是石井四郎的亲信,曾任日军“华中派遣军”“荣字第1644部队”部队长。而1644部队在南京成立之初,石井四郎兼任首任部队长,具体事务则由增田知贞实际负责。但由于日军在投降时拼命销毁资料,相关史料极为稀少。
“1644部队应该是除731部队以外,日军最重视的细菌战部队,同样从事大量人体实验,而且还追随731部队,共同实施多次细菌战,包括在浙赣战役中施放细菌武器。除了石井以外,增田就是日军细菌战部队的最重要人物。”
王选补充说,当时,日军在哈尔滨、北平、南京、广州和新加坡都设立了细菌战部队。在日军内部,这些部队被统称为“石井机关”。日本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是“石井机关”的中枢,731部队则是它的骨干。“‘石井机关’是一个整体,分散在各地的部队只是分工不同,各部队的专业人员相互调动非常频繁。”
而佐藤大雄撰写博士论文时,也正好是在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和731部队任职。末永惠子找到的档案中并没有博士论文原文。档案备注称,论文已在“《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报告》中发表,但由于属于军事秘密,因此不予以公开发表”。
后来,佐藤大雄调到1644部队任职。在日军内部,1644部队又被称作“石井(四)部队”。末永惠子在一份《石井(四)部队研究会记录》中,又找到了佐藤大雄与他人合作的《根据脾脱疽菌的动物实验(第一报)》。
“脾脱疽菌”是炭疽菌的别名。尽管报告中称实验对象为“马”,但是文中却有实验对象“诉说局部和腹痛”的记录。由此,佐藤大雄等人实施人体实验的残酷行径欲盖弥彰。在浙赣战役中,他还直接参与了细菌战的实施。
松野诚也最近则发现了日军中将泽田茂的《阵中日志》。泽田茂当时是侵华日军第13军司令官。该部队是浙赣战役中的日军主力部队,从杭州沿浙赣铁路一路向西,先后侵占金华、衢州、上饶等地。在日志中,泽田茂多次记载在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直接指示下,731部队在浙赣战役中实施细菌战的情况。
“泽田茂《阵中日志》极富史料价值。”杭州师范大学历史学系主任周东华教授说,作为日军高级将领,泽田茂可以了解到日本决策发动浙赣战役的大量机密,特别是参谋本部在决策中发挥的作用。因此,这份日志中的史实是以往一手史料中比较欠缺的。
追查真相
“你看,这里就是浙赣战役中,中国军队留下的战壕。”9月13日上午,在衢州市杜立特行动历史研究会副会长郑伟勇带领下,记者来到衢州市衢江区大洲镇的东岳山,看到了抗战时的战壕遗迹。
“大洲镇在当时扼守着从东边的龙游县通往衢州的道路,镇西有一条溪水。”郑伟勇告诉记者,当时中国军队在大洲镇东侧设防,不敌日军,遂渡过溪水,退到大洲镇西侧的山地设防,依托有利地形进行防守。“日军久攻不下,就使用了毒气。”
日军为何要在中国悍然使用化学武器?松野诚也认为,因为当时日本资源不足,炮弹不足,经不起长期战斗,而中国军民顽强抵抗也导致日军伤亡不断增大。同时,日本还玩弄带有严重歧视的“双重标准”,认为国际法适用于欧美列强,而在中国并不适用。此外,日军通过研究发现,中国军队当时使用的防毒面具无法防御呕吐剂。因此,日军非常依赖呕吐剂助阵步兵的白刃作战。
“因为害怕‘杜立特空袭东京’重演,日军于1942年5月发动浙赣战役。在浙赣战役中,日军彻底破坏了衢州、丽水和玉山的机场,还对周边民宅实施‘烬灭’作战。同时,根据大本营的要求,日军还大肆掠夺浙赣铁路的器材,把钢轨、枕木等全部抢走。”松野诚也说,浙赣战役中,日军实施的是化学战、细菌战、彻底破坏作战和掠夺同时进行的侵略作战,是复合性的战争犯罪。
“我读高一时,看到日本立教大学粟屋宪太郎教授揭露日军在华实施化学战的文章,从此开始关注这段历史。”松野诚也介绍说,粟屋教授是最早揭露日军在华实施化学战的前辈学者,生前一直鼓励松野诚也:“为了查明历史真相,一定不能放弃。”这也是他持续进行历史研究的一大动力。
今年暑假,周东华教授带领学生在浙江多地进行侵华日军细菌战问题的调研。他表示:“师范大学的学生有不少以后会走上讲台,希望他们能把这些史实讲述给自己的学生,让下一代人铭记历史,珍爱和平。”(记者 段菁菁 冯源 郭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