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岁的画家王劼音玩起了“魔方”。
正在上海中国画院美术馆举行的“魔方——王劼音水墨作品展”,展出了这位画家近年来天马行空的妙思。
他将废弃的书法练习纸“画”为一众有魔力的方块,并将其巧妙地组合成山水。
这批未经任何装裱的作品既质朴自然,又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和“大部队”拉开距离
上观:您的这批近作都是由小方块组成的大画面,里面还透着书法的痕迹,让人感觉意外却又很自然。“魔方”这个创意是怎么来的?
王劼音:这些小方块来源于我工作室以前装修时留下的一块板,我把朋友们练字的纸裱起来,贴在这块板上,然后在背面作画。我特别喜欢中国文字,我觉得画里透露出一点书法字,很有趣。而且,这些小方块可以用不同的组合方式构成不同的作品。
几年前,我先试着画了一些,有学生看了之后说很好。后来我就陆陆续续画了一批这样的作品。
这个系列的第一次亮相,是在昆明的双年展上。我把画寄过去之后,他们问我怎么装裱,我说不用装裱,直接钉在墙上就好,他们非常诧异。
上观:这次展出时,您也没做装裱?
王劼音:是的。宣纸很柔软,装裱得太挺,隔着玻璃,中国画的质感就会有所减弱。
这次在上海中国画院美术馆办展览,是我第一次集中展出这批作品,其实我心里有点没底。
上观:为什么?
王劼音:因为我在创作的时候,没有考虑过要举办画展,也没有考虑什么商业价值,就是觉得有意思,可以和“大部队”拉开一些距离。
我觉得艺术家就是要和别人不一样,要有个性。但有个性不代表要刻意与他人不同,而是要有发自内心的表达。
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现在大多数绘画作品都装裱得太笔挺了,我想打破这种惯例;有些作品画得太精巧、太华丽了,我想要质朴一点,和它们有点反差。
上观:您创作的过程也和别人有所不同?
王劼音:大多数人会先起一个小稿,想好这幅画要表现什么再画。我习惯面对着纸头想一想,然后就直接画。画坏了也不怕,翻过来或者调整一下再画,说不定更好看了。
我不太喜欢“一本正经”
上观:展览中还有一批作品是由小墨点组成的画面,这些小墨点的灵感来自哪里?
王劼音:这样的小墨点我点了好多年了,有人问我,是不是受了西方点彩派或者澳洲土著艺术的影响?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我的出发点有所不同。中国画主张逸笔草草,大笔一挥,不太倾向工匠式的审美。我们同行之间切磋,经常会说,“画画要轻松一点”。但我就想逆这种潮流,与“随意挥洒”形成一点对比。
决定这样做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我把自己或者别人要丢弃的国画拿来,故意把画得很好的地方用墨点填满,这幅画就会呈现出全新的面貌,非常有趣。
我觉得墨点有四维的意味,这第四维就是时间。因为画这些墨点非常耗费时间。一天几万个点画下去,一张画就像凤凰涅槃一般。
上观:您点墨点的时候会借助工具吗?
王劼音:就用一支毛笔。曾经有人建议我刻一方印章,直接敲在画面上。但我觉得自己用笔一个个点出来,会有变化,每个点的大小、浓淡都有一点不一样。这样的创作过程充满了偶然,很有乐趣。就像旅游一样,自己开着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不是一路上被安排好了,必须去哪些景点。
我觉得画画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自然,顺其自然,真实地表达自己。我不太喜欢“一本正经”,喜欢心里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过于精致,少了一点浑厚
上观:在画水墨画之前,您从事了多年版画和油画创作,这对您的中国画创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王劼音:版画在我的艺术作品中有着很深的烙印。我最初从事木刻版画,黑白木刻有一定的局限性,很难做到惟妙惟肖地描写对象,这就逼得我要走另一条路——注重画面的结构与构成。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当我尝试画油画的时候,比较容易打破条条框框。
我曾经在维也纳留学期间画了一批油画。回国后,有一位美国的博物馆馆长到我的画室参观,看到我放在角落里的油画,很感兴趣。因为当年在国外买材料很贵,所以这批油画画得很小。我没想到,他收藏了我的油画,后来还拿到国外去展出。
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我从上大美院的工艺美术系调到了油画系,正式开始油画创作,慢慢地探索实践。
上观:您后来又是如何从油画转向中国画的?
王劼音:这也是缘分。多年前我到国外参加交流活动,一心想要和老外画得不一样,就尝试画了一些国画,这一画就觉得很有趣。后来,我和几个老朋友一起到张培础老师那里画国画,在几位国画家的帮助下,就慢慢地钻进去了。
宣纸真的神奇,这么薄的纸,用一支毛笔,就能创造出那么多可能性。我这些年做了很多尝试,有了一个念头就去实践,这个过程其乐无穷,就像在旅途中自由地探索未知的风景。
上观:画画数十年,您行走过许多山河,最心仪的风景在哪里?
王劼音:我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但我很喜欢陕西,喜欢黄土高原,我觉得那里很质朴、很中国。
上观:那您一定画过表现黄土高原的作品吧?
王劼音:我不会去一个地方就画一个地方,但看过的风景会潜移默化地体现在我的作品里,我的内心会默默地和这些风景呼应。有一些海派绘画作品太过精致、精巧,缺少那么一点浑厚。所以,我的画面并不追求精致唯美。
太认真,就画“死”了
上观:这次展览中有一幅《大鱼图》,是您2021年在刘海粟美术馆举办个展时和观众共同创作的。这次展览中也有一张您未完成的作品,留给观众一起画。为什么想到让观众参与创作?
王劼音:《大鱼图》上有很多观众留下的签名和涂鸦,我很喜欢这些签名,我觉得特别好看,甚至比我的画还好看。这次我用线条勾了一幅山水的轮廓,让观众继续去完成。我那天在展厅里看到好几个孩子在上面画画,他们玩得很开心。
画画就是要好玩,我不喜欢关起门来画一张画,展出后拿回来,全程和观众没有互动。其实,艺术怎么与观众互动是很大的课题。艺术家与观众是平等的,不要觉得我是画家,观众都是外行。
上观:在一些年轻人看来,传统绘画似乎离当下的生活很远。您觉得传统绘画在当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王劼音:第一,绘画具有欣赏价值。第二,绘画具有教育功能。第三,绘画能引领创新,启发创造性思维。影视艺术、舞台艺术等许多艺术形式都需要多方面的配合才能实现一个创意,而画画是独来独往的艺术,画家可以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作家也是如此,一个人一支笔就可以打破思维的局限。
上观:未来随着人工智能的不断发展,它会取代人类的绘画创作吗?
王劼音:未来的事我很难预料,但人工智能画画是不会犯错的,我画画的过程中是一直在犯错的,犯错之后再改回来,一张画是反反复复“折腾”出来的,折腾的过程其乐无穷。
所以我一点也不怕人工智能。将来,把我的名字输进去,可能一幅画很快就“画”出来了,但真正的原创是做不到的。
上观:折腾的过程中会感到焦虑吗?
王劼音:会的,我的方法是不管它,过一阵子再画。其实,焦虑也是一种乐趣。有时候觉得满意了,隔几天再看,又觉得不行,再改。
有时候是觉得画面的结构不太协调。有时候是觉得气息不对,小气了或者俗气了。有时候画得太认真,就画“死”了。
我曾经开玩笑说,一张“死画”与一张“活画”,就差一口气,所以古人说画画要“气韵生动”。有些画看上去很精致,但少了气韵。
内行人能看出画家在创作时的状态,有些人是真情流露、神采飞扬,有些人像工匠一样画画,但不排除后者也能画出好画。画画的事,说不清楚。
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要认识你自己,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能做自己擅长且热爱的事情,就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