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时装周 | 萧条时，如何戴着镣铐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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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白色、白色……米兰T台上的2025春夏是一望无尽的白。就像纽约和伦敦在大量制造黑色。这两种颜色也是衣橱里最保险的颜色，货架上最容易被选走的颜色。

「保守主义」已经在米兰上空盘旋了好几季，品牌们蜷缩在不断自我重复的「安全牌」里，试图「苟」过这场「寒冬」。

那么，作为销售指挥棒下的创意总监们要如何戴着镣铐跳舞呢？这也许成为了我们欣赏2025春夏米兰时装周的趣味点。

Ferragamo创意总监Maximilian Davis是一位被低估的天才。尽管他上任以来面临着巨大的商业压力以及滑坡式的销售业绩，品牌不得不重新回到被「舍弃」的「王牌产品」Vera鞋上，他需要重新来讲这个蝴蝶结的故事——New Vera芭蕾鞋，但他完成了本季米兰T台上非常迷人的一个系列。

他选择了很容易陷入陈词滥调的切入点：芭蕾。近几年，Miu Miu、Chanel、Dior都用这个主题做过衣服，并成功用「甜美」获客。而Maximilian Davis的Ferragamo不是这样，他更现代：在莫兰迪式灰调色板下，Ferragamo 2025春夏系列看起来像是Luca Guadagnino《阴风阵阵》里的芭蕾舞团着装与1980年代现代芭蕾巨星Rudolf Nureyev私服的混合体。他塑造了流动的性别之美，不少产品是男女同款的，但穿起来却呈现着泾渭分明的魅力。

Ferragamo的上班族们增加了一些「小爱好」，下班去个练功房，跳跳现代舞，进行一些优雅的拉伸。羊绒棉质混纺的紧身衣、紧身连衣裤、裹胸能够应付舒展的肢体，宽松廓形的连身裙和歌剧风大衣不会束缚他们，桑蚕丝尼龙、麂皮或欧根纱材质的外罩令他们活动自如。

一些男士外套显然来自1980年代Rudolf Nureyev衣橱，Dior Men和Dries Van Noten都以他为灵感设计过男装，但Davis的版本是你每天都可以穿着的外套，套上它不用思考。

而那些毛边、褶皱以及树脂涂层，使这些衣服就像衣橱里的「老友」，有种「侘寂」之美，抽掉了「崭新」所带来的炫耀气质，让穿衣者感到宁静。

Simone Bellotti小心试探，他的Bally一季比一季精彩。过去两季，他证明了自己在基本款和剪裁上的功力，而这个名为Counterpoint 3的新一季则开始展示他的想象力。

他选择了达达主义运动的发起人Hugo Ball的经典造型：1916年，Hugo Ball穿着一件茧形凹面钢制长袍在苏黎世朗读了自己诗作《Karawane》，开启了这场艺术运动。这个造型成为了这一季的原型。记得Mattheiu Blazy当年在Maison Martin Margiela 2013春夏系列中，也致敬过他。Simone Bellotti的版本则是在过去两季Bally法国中学生式经典基本款基础上的超现实主义变奏。

他开始「加料」：玛丽珍鞋长出钢针，缎面郁金香裙如钢板一样，圆润衣袖宛如雕塑，来自档案馆的古董鞋拔子成了项链和腰带……他的Bally不仅仅是精致妥帖，还有一点点先锋。据说，他的灵感板上也有Meret Oppenheim，那位周旋于1920年代巴黎艺术圈的女郎，了不起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

他制造了一个拎手袋的新姿势，把斜挎包的肩带缠绕在腕间，这使得这种手袋有了成为晚宴包的一种可能。这种姿态看起来还有点「狠」，让人想起了一些东亚暴力亚文化里面使用武器的姿势，也许Simone Bellotti没想到这一点，但它有点酷。

Matthieu Blazy的Bottega Veneta则是一种「螺旋上升」，在自我重复中发现新的变调。这里面能看到Pieter Mullier、Raf Simons对他的影响，或者说相互影响。

在Bottega Veneta2025春夏系列中，过去几季中那种都市精英的权力着装变得巨大而滑稽，衬衫、西装、毛衣穿起来就像儿童偷穿父母的衣服，模仿大人模样。而那些加入金属丝的正装则看起来像缩水了一样，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让人想起小时候母亲的抱怨：「孩子的衣服永远熨不平。」

这一季的主题就是「孩童时代」，Matthieu Blazy想要用孩子的眼睛去观看「时尚」，他想要的「自由」就来自于此。那也是我们对时尚的「初体验」：「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第一次尝试某样东西时，你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几乎就像是原始的时尚。当你试穿父母的衣服时，也是你对时尚的初体验。」

现场，每一个看秀客都被安排了一只动物形状的Zanotta Sacco懒人沙发，兔子、水獭、小马、瓢虫……仿佛置身儿童室。

童年的「宝藏」也悄悄停留在衣服的细节上：实验室里的青蛙揪住了连衣裙的领口，鱼头出现在皮风衣的翻领上，皮革假发盛开得如同一只啦啦队花球，火柴梗挂满全身，亮片裙的色调是美术课上的蜡笔画风格，刘雯和Mariacarla Boscono的裙摆上是手工课的折纸作业，甚至还有婴儿服套装，穿在毛线背心里……

Matthieu Blazy在一个看上去端庄正经的系列里注入了奇思妙想和可爱的幽默感，这才是「松弛」的本质。他希望人们放下一丝不苟的精致，在那些略带笨拙的时尚感中，发现真正的自己。只有「安全牌」的时尚还有什么意思呢？

Francesco Risso的Marni就是一个不爱打「安全牌」的品牌，从来不会让人失望。他的作品蕴含着一种原始的活力。

即便在如今的世道下，OTB集团需要Marni制作更好卖的衣服，Risso也能在一个完整的常规衣橱里寻找到乐子。这有点像他的《八部半》，他用一场类似1950年代上流社会的时装发布沙龙来演绎他的「坏品位」。模特们三人一组漫步其间，没有明确的走秀路线，呈现了一个从日装、茶歇裙到晚装的线性时装序列。

在这个秩序中，由简入奢，从贴身的棉质T恤、衬衫、Capri裤开始，款式逐渐考究，廓形变大，最后走向莱茵石和羽状棉排片装饰的华丽高潮。

而Risso九年来对Marni的改造藏于其中，Risso试图让自己那些逃逸于主流中产阶级文化的Marni人物假扮成「体面人」，而Yadim设计的细长挑眉出卖了他，那是《八部半》里的胖妓女Eddra Gale、《粉红火烈鸟》里的Divine或者二战前柏林夜总会里的歌舞者。手工粘贴在成衣上的但丁肖像和诗稿描述着他的抱负，他在丑与恶的艰难旅程中寻求灵性之美。

秀场的每个座位上都放着一首诗，关于在月下的森林里追逐一只白兔的故事，就像《爱丽丝漫游仙境》的开头。在他看来，美如脱兔，人们不停追逐它，却难以捕捉。就像拉康的欲望。

Francesco Risso的Marni和Adrian Appiolaza的Moschino有着相似的气质，从日常中提取冲突感，从平凡中寻找非凡。就像Moschino 2025春夏系列开场造型那条希腊风格的白裙子，看上去像是从布景里晾晒的白床单中扯下系在身上一样，但不妨碍它优雅迷人。Franco Moschino如果在世，也一定会喜欢这条裙子。

这是Adrian Appiolaza第三个Moschino系列，他不再局限于对Franco Moschino遗产的开发，而是沿着Franco Moschino的脑洞，用他自己的趣味和技术制作新的Moschino。这个以一块白布开始的系列，通过对家居用品和日常服装的解构获得让人会心一笑的时装。蓝色圆珠笔涂鸦的白色衣服，鞋带制成了派克大衣，靠垫缝成羽绒外套，工具变成配饰，绘画工具悬挂为耳饰，Franco Moschino童年时期创作的绘画被以粉笔涂鸦的形式在黑色棉质剪裁上再现……

而笑脸、珍珠、波点、皮夹克这些Franco Moschino过去的经典，在这一季也有了更艺术化的面貌，流苏上的波点是动态艺术的味道，Moschino当年与Judy Blame合作的首饰被重制、成为了错视印花，《i-D》杂志的创始人Terry Jones与Franco Moschino合作的双关语图案成为了T恤裙的印花。Adrian Appiolaza的Moschino很好的平衡了反讽与商业，趣味与技术。

Jil Sander变了。

Luke Meier从潮牌OMAC退出后，他把OMAC的热忱都投射到了Jil Sander上。Lucie & Luke Meier夫妇不再重复那些关于「PURE」的故事，开始将Jil Sander带到他们的舒适区：喜欢异国情调和Raf Simons的潮流青年。

这个系列呈现出一种怀旧的神秘、阴郁气质，让人想起1990年代的王家卫电影，或是David Lynch的电影《双峰》、《蓝丝绒》。开场的多彩亮面大衣激发起Y2K的时髦记忆；数字印花来自加拿大摄影师Greg Girard作品，当年他以拍摄九龙城寨和赛博朋克的亚洲街市闻名；东方元素的烂花绒、滚边和丝绸裤套装来自苏丝黄；而那些漆皮风衣和过膝长靴则是未来主义的。不过，Jil Sander宽松的廓形属于当下。

据Tim Blanks在BOF上聊到八卦时说，Meier夫妇不会再长时间呆在Jil Sander的世界里了。我感到这个系列比Dries Van Noten刚刚在巴黎发布的新系列更有意思。

Miuccia Prada和Raf Simons想要对抗算法时代信息茧房所制造的流行，Prada 2025春夏系列希望跳脱这种统治。

是的，时装精的世界现在由社交媒体和电商平台统治了。那些泛滥的微趋势主导着审美，影响着购买。在TikTok、Instagram上它们是tenniscore、balletcore，在抖音、小红书上它们是美拉德配色、多巴胺配色、植物系穿搭……

换句话说，秀场趋势对人们的影响变得越来越小。尽管Prada集团的Miu Miu在过去两年中是不少微趋势的参与者和推动者。

那么Prada是如何做的呢？赞颂个体。他们希望每一个造型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自我个性的表达。阐述是丰满的，但落实起来却依然像是对Prada 2025春夏男装系列的女装化，使用Prada档案库随机生成的产品。它们拆分之后会参与到明年的趋势茧房建设中，成为其中重要的一员。这也是为什么社交媒体上会出现「Prada逐渐Miu化」的评价。

在这个系列中，最为有趣的部分是那些宛如摔角手头套的墨镜与帽子，Prada认为是对个人主义超级英雄的致敬。

Matteo Tamburini是Tod's的正确人选，第二季他回到了Walter Chiapponi给Tod's搭建的极简主义面貌之中，他的版本廓形更宽松随性。他对地中海风格的诠释，是米兰老钱的优雅。

而最让Diego Della Valle放心的可能是配饰。标志性的Gommino豆豆鞋有了优雅的新版本，新加入的Barretta金属细节水桶包和高跟鞋有点Old Céline的味道，菱形Hobo版型的Di Bag Folio包袋上乘的皮革展现着品味。

和Matteo Tamburini是Tod's一样优秀地务实的，还有Ian Griffiths的Max Mara。

自1987年Ian Griffiths入职，Max Mara一直老老实实做精美的衣服，服务那些需要低调得体穿着的女士们，没有试图把标签贴满全身。Griffith明白这个品牌最值钱的地方在哪里。

在这个系列中，Ian Griffiths的缪斯是东罗马帝国末年的女性数学家Hypatia，一位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女子。因此，Max Mara希望通过「精确」剪裁来传达这个主题，整洁纤长的H型轮廓，锋利的线条，知识分子配色棕色、灰色、白色、黑色与驼色……一个个纯色造型勾勒了一个完美的中产阶级衣橱。

Gucci创意总监Sabato De Sarno上任以来，也一直在追求这种务实，自我重复，经典循环。这可能是销售数据给他带来的压力，但Sabato很乐观。

Gucci 2025春夏女装系列试图用1950年代Jet Style证明自己比务实多一点点。他打算跳出自己的「舒适区」，在「谨慎的精致」中制作出一些「随性的奢华」。

开场就是一套朴素的灰色羊毛套装配运动鞋，是Sabato改良的运动套装。正装裤像运动裤一样宽松，裆部加深了，裤脚处加了前开衩，呈现出中性化的「慵懒」。它来自这一季男装。压轴的几个造型放大了这种「慵懒」，用背心、牛仔裤配大衣取代了晚礼服，外套逶地的下摆便是「随性的奢华」。

Sabato说，他参考的是Jackie O，「随性的奢华」来自于她。显然Jackie O本人不这样穿，Rihanna才会。

是的，Sabato的Gucci永远应该舞池里。他的Jackie O是会整宿泡夜店的女郎：沙漏型的裙装如热裤一样短，H型套装搭配比基尼，露出腰部，还有镭射球一样炫目的肌理……Jet Style转化为了舞池装扮。

他还试图召唤Tom Ford时代的性感，纯色的修身长裙、透明的蕾丝裙、 Marianne Faithfull风格的皮衣……那是1990年代的Tom Ford对他记忆中1970年代魅力的诠释。不过，魅惑在小腿处戛然而止，那些类乐福鞋的平底袜靴看起来只为「悦己」。

不过，他的履历依然如烙印一样控制着他的创作，Prada和Valentino的影响潜移默化。

如果说，这一季最精彩的部分是什么？重新诠释Jackie O宠爱的Bamboo包是一个亮点。日本国宝级金匠大师桂盛仁、摄影艺术家森山大道、新生代日本艺术家横山奈美为庆祝Gucci日本开店60周年重新设计的Bamboo包，还有转化为臂环和手镯的竹节首饰。

Loris Messina与Simone Rizzo的Sunnei不知不觉已经成长为一个10年老店：「对持续增长的痴迷是荒谬的。时尚产业正在老化。米兰正在老化。我们只是这些悖论的放大者。没必要庆祝什么。年龄无关紧要——无论是10岁、100岁、2岁还是85岁。它们只是数字。变老没有忧郁或悲伤。在Sunnei，没有人是老的。」

这两位米兰创意天才，总是有办法用少量预算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在这一季，他们启用了一群60岁以上的老人作为模特，来阐明他们的观点。很成功，花白的头发与皮肤的皱褶让这些简洁有趣的时装充满了魅力。

77岁的艺术大师Marina Abramović就坐在台下，她依然是一位充满魅力的美人。

她在米兰时装周期间精力充沛，疯狂赶场，还看了Fendi, Jil Sander, MM6, Prada, Versace, Ferrari, Ferragamo以及Dolce & Gabbana。

如果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Glenn Martens的Diesel、Fausto Puglisi的Roberto Cavalli、Marco De Vincenzo的Etro没有提供惊喜，前者在重复自己，后两位将他们的改革退回到了入职前。

真正能激发欲望的「缺失」，那些「特别」的东西才能促成渴望，人们想要的总是无法完全拥有的东西。那些从常识中逃逸出去的东西才是魅力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