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关珺冉
编辑/漆菲 段文
“如果像我这样的人当上首相，那将是自民党和国家陷入僵局之时，除非天命降临，否则是不可能的。”一个月前，日本自民党前干事长石破茂在出版的《保守政治家：我的政策、我的天命》一书中如此写道。
一个月后的9月27日，日本自民党总裁选举，石破茂在第二轮投票以215票逆转战胜获194票的高市早苗，夺得自民党总裁宝座。这是一个出乎意料、大逆转的结果——在第一轮的投票中，高市以181票领先石破茂（仅获154票）。
最终结果出来后，选举会场爆发热烈的掌声，还有自民党议员流下眼泪：“战斗到最后一刻，在场的每个人都在思考谁会获胜。”
这已经是石破茂第五次竞选自民党总裁，最终梦想成真。胜选后他站在选举现场中央引用他尊敬的前副首相渡边美智雄的话说道：“当你勇敢和真诚地说出真相时，国民必将回应。”
自民党计划于10月1日召集临时国会，届时新当选的总裁石破茂将正式出任日本首相，并组建新内阁。
9月27日当晚6时，石破茂举行当选后的首次记者会。他强调：“自民党必须是一个遵守规则的政党。”对于何时解散日本国会众议院进行下一次日本大选，石破茂称：“希望日本国民能够尽快做出判断。自民党方面将在适当的时候做出决定。”
北京大学教授王新生就石破茂的当选，向《凤凰周刊》发表评论称：“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是一场无派系支持下的自民党总裁选举。不仅候选人人数创下历史新高，还有不少少壮派议员参选。”他认为，“政治家最重要的任务是争取在下次选举中获胜。眼下美国大选临近，全球面临复杂紧张的局势。日本自民党如何一鼓作气推选出一位‘选举面孔’，使得该党能在即将来临的国会选举中获胜，至关重要。”
九人混战创纪录
2024年日本自民党总裁的选举从9月12日正式启动，正如自民党公关部长平井卓也所言：“（总裁选举）将是一场选出日本领导人的选举，责任重大。”因为日本首相是由政党提名、国会众参两院议员投票选举产生，一般而言由在国会众议院占据多数议席的政党党首出任。而自民党目前占国会多数议席，这就意味着谁胜选，谁将锁定日本下一任首相。
日本现任首相岸田文雄于2021年9月当选第27任日本自民党总裁，同年10月接替前任菅义伟出任日本第100任首相，此后顺利当选日本第101任首相。自民党党首任期为三年，岸田于今年9月底届满。
岸田于今年8月14日决定不参加自民党总裁选举。这意味着自民党选举产生的新总裁将接替岸田出任首相。宣布弃选后，岸田亲自吹响选战号角。他直言：“希望大家无所顾忌，堂堂正正地展开论战。”受此鼓舞，候选人摩拳擦掌。
根据自民党总裁选举规则，首轮将争夺368名国会议员的议员票（每人1票）和368张党员党友票（地方票），共计736票。如果无人过半，前两名将进入第二轮。第二轮投票中，议员票数不变，地方票为47票（来自47个都道府县自民党支部联合会），议员票权重增加。
最终有9名候选人参选，分别是经济安保担当大臣高市早苗、内阁官房长官林芳正、外务大臣上川阳子、数字大臣河野太郎、自民党干事长茂木敏充、前内阁官房长官加藤胜信、前自民党干事长石破茂、前环境大臣小泉进次郎和前经济安保大臣小林鹰之，人数创下历史之最。
竞选期间，各位候选人多次走到台前，展开公开辩论，并公布自己在经济、政治、军事、外交等领域的政策主张。
石破茂在选举过程中的表现并非最佳，而且态度飘忽。比如在涉华问题上，一方面他明确表示，在天皇无法参拜靖国神社的情况下，他将不会参拜靖国神社；但另一方面，今年8月他曾窜访中国台湾地区，并会见台湾地区领导人赖清德等。
此次总裁选举还有个新迹象，各候选人也积极利用社交媒体吸引党员选票。从YouTube平台的总观看次数来看，河野太郎、石破茂、小林鹰之排名前三位。不过业界分析认为，社交媒体在日本社会的吸引力还远不如其他媒体，很难预测其宣传效果到底如何。英国研究公司We Are Social的数据显示，日本人日均使用社交媒体的时间仅为53分钟，低于世界平均水平2小时23分钟。
石破五次参选终成功
这是石破茂第五次参选自民党总裁。在他眼中，自己与其他八位候选人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他遇到的挫折和失败最多。竞选期间，石破誓言，“我将回到原点，进行最后的战斗”。
曾与其共事过的日本众议院前议员小池政就对《凤凰周刊》直言：“石破茂给人的印象是很安静，他是‘政策通’，也是学者。担任大臣期间，他的办公室里有大量专业书籍和大型战舰模型。”
石破茂1957年出生于鸟取县。从庆应义塾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三井银行（现三井住友银行）担任办公室职员。他并非天生的“二代议员”，为他铺路的人是前首相田中角荣。石破茂回忆说：“光靠权力和金钱是打动不了人的。田中先生凡事都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想法。如果我当时没有遇到田中先生，我不会成为政治家。我的人生是在我父亲的葬礼上决定的。”
石破茂的父亲石破二郎从鸟取县知事做到参议院议员，与田中角荣有着深厚友谊。1981年，已是参议院议员的石破二郎突然去世。葬礼后，田中角荣对石破茂说：“参加下届众议院选举吧。如果你不继承你父亲的遗志，谁来继承？”
1983年，石破茂成为田中角荣的“七日会·星期四俱乐部”成员。他一直谨遵田中的教诲——“唯一能被计算的选票是挨家挨户握手的选民人数”，使其在鸟取县奠定了政治基础。1986年7月，他首次在鸟取县选区当选众议院议员，此后连任12届。
尽管他深受民众欢迎，但在自民党内却遭到孤立，这是因为他有“背叛”自民党的历史。
1993年，由于支持针对自民党宫泽内阁的不信任决议案，其在党内处境困难，后来一度离开自民党，陆续加入新生党和新进党。1997年他重返自民党，并在2002年以防卫厅长官的身份首次入阁。
他被时任首相小泉纯一郎任命为防卫厅长官，主导了多项重要的国防政策，包括自卫队的海外派遣等。2007年，石破茂又在福田康夫内阁中担任防卫大臣。2008年，他进入麻生内阁。然而政府的经济政策饱受抨击，公众支持率一降再降，于是石破茂和时任财务大臣一起签署请愿信，逼迫麻生下台。
石破茂曾在2008年、2012年、2018年、2020年四次冲击自民党总裁之位，均以败北告终。他在2020年竞选失利后，辞去了自己2015年创立的自民党第六大派系“水月会”（石破派）会长的职务。2021年12月，“水月会”解散。
即使回到自民党，石破茂仍被党内同仁称为“背后开枪的家伙”和“叛徒”。他自己也承认“我多次直言首相而引起不满”。
今年7月，石破茂在自民党鸟取县支部联合会上热情喊出“我想从鸟取改变这个国家”。他对妻子石破佳子说，“虽然我周围的人总说‘一切都结束了’，但如果我认为还没结束，就不会结束。竞选首相是因为作为一名政治家，我有我想做的事，我对此有感情。”
今年5月，石破茂曾因与前首相小泉纯一郎等人共进晚餐而成为热门话题。外界直言，作为一位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人，石破这一次似乎拼尽全力、低着头争取每一位推荐人和支持者。
石破茂曾在多个场合直接或间接表达反对“安倍经济学”的观点，在经济领域将优先考虑战胜通货紧缩，将投资于增长领域并寻求财政改善。他还喊出以“日本振兴为己任”的口号，并提到会加强金融所得税，以纠正对富人的优惠待遇。石破茂主张创建“亚洲版北约”，直言“增加的税收不仅应用来购买武器，还应用来训练自卫队人员”，“日本自卫队应该在美国设立军事基地”。
石破茂在生活中非常疼爱妻子，两人已结婚41年。他与妻子石破佳子第一次约会看的电影是1981年看《联合舰队》。石破除了爱吃咖喱和可乐饼外，还特别爱吃拉面。他曾担任“拉面文化振兴议员联盟”会长。他曾一天吃12碗拉面，并构想借由拉面活跃地方经济。他还喊出“拉面就是人生、拉面就是日本”的金句。石破还非常爱看书，口头禅之一是“我有书要看”。
麻生支持的高市为何输了？
符合此前的民调追踪，石破茂、高市早苗、小泉进次郎的“三强”格局持续到了第一轮投票结束。三位候选人为了挤入第二轮决战，可以说奋战到了最后一刻。
第二轮决战，自民党大佬麻生太郎和菅义伟两位“造王者”的行动似乎将决定最终的投票结果。政治分析人士、自民党前工作人员田村重信直言：“总裁选举相当于派系的权力斗争，是‘造王者’实力的展示。”
9月24日深夜，小泉进次郎与副总裁麻生太郎进行了约30分钟的会面，请求麻生的支持。54名麻生派议员或将对最终结果产生影响。同一天，他还会见了自民党前参议院干事长世耕弘成。世耕弘成虽然离开了自民党，但对前安倍派成员有一定的影响力。据悉，河野太郎的阵营也接到大量来自小泉阵营的电话，为最后决战争取分流出来的选票。
9月26日，石破茂到访东京上野的阿美横町商店街，购买了调味品木鱼花，展现出亲民的一面。之后，他就去拜会了与自己“水火不相容”的死对头麻生太郎。据称，是石破茂主动打的电话，寻求麻生的支持。但麻生依旧不喜欢他，因为麻生执政末期，石破茂加速了其下台。石破还在国会见了另一位党内大佬、前首相菅义伟。
9月25日和26日，高市早苗一直待在办公室，给议员们打电话拉票。该阵营已与同样志在成为“第一位女首相”的上川阳子阵营取得了联系，请求对方的帮助。
直至9月26日深夜，麻生派议员接到电话，自民党大佬麻生太郎将在选举中支持高市早苗。
即便如此，最终的投票中，石破茂依然赢了高市早苗。高市阵营的人甚至感叹“这不可能”。
结果出来后，东京的某日本主流媒体大楼里传来阵阵掌声。一位日媒记者对《凤凰周刊》直言：“高市早苗很难给自民党带来革新。她反对设立女性天皇、反对夫妻别姓、崇拜安倍晋三，还暗示将继续参拜靖国神社。高市是极右翼保守派政客，只不过性别是女性而已。”
“可以看出日本的政治层面、社会层面都不放心高市早苗成为首相。”北大教授王新生评论称，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此次选举因脱离派阀而起了作用。
另有日媒分析认为，正是因为高市早苗得到麻生等人的支持，反而可能起到反效果。小泉阵营以及前岸田派成员选择支持石破茂。
面临在野党的挑战
王新生认为，石破能在最终决战中胜出，也与即将到来的国会选举有关。“眼下，在野党来势汹汹，自民党需要让一位成熟稳健的政客迎接挑战。”
自民党举行总裁选举期间，日本最大在野党日本立宪民主党的党首选举几乎同时进行。9月23日，67岁的前首相野田佳彦成功当选立宪民主党党首。
野田表达出“（立宪民主党）共同努力接管政府”的决心。他在当选后强调：“决心要夺取政权。战斗从今天开始。”他主张“限制国会议员的世袭继承”，在“黑金”丑闻等问题上批评自民党。仅仅一周时间，野田就成立了负责制定竞选承诺的“下届内阁”及综合选举对策总部。他已跃跃欲试、决心再次掌权。
不少记者重提野田当年担任首相仅一年多就交权自民党的黑历史，野田对此坦言：“我的很多朋友都因为我解散众议院的决定而受苦。”
对野田来说，2012年如噩梦一般存在。民主党曾在2009年扳倒自民党，登上执政党宝座。但好景不长，东日本地震导致福岛发生核泄漏事故，加上增税和钓鱼岛问题，让野田及民主党备受指责。民主党大佬小泽一郎率一众议员退党，令民主党陷入分裂。野田被迫提前举行众议院大选，最终惨败，终结了民主党3年零3个月的执政。
不过，这并不影响野田重新收获民间的喜爱。他善于辩论，是公认的演讲大师。2011年8月，野田上台前曾说过一段话：“我不时髦，长相也没什么卖点，就像一只生活在水底的泥鳅而不是闪闪发光、惹人喜爱的金鱼。虽然一身泥土臭，但我将全心全意推动政治向前。”此番表态为他赢得了“泥鳅首相”的称号。
近几年他最出圈的一则演讲在2022年10月。当时，他在国会发表对前首相安倍晋三的追悼演说。他说：“生活中，我与生前的你在政治立场上不同。但作为前任，我是把首相接力棒交给你的人。”此番演说情真意切，受到国会议员的一致好评，也在社交平台引发热议。
在外界看来，下一次国会选举将是石破茂与野田佳彦之间的对决。
王新生预测，受到各种丑闻影响，自民党在国会中的议席可能会所有减少，但其执政联盟的总议席数预计仍将过半。“立宪民主党依然缺少突出的政策，恐怕难成气候，自民党减少的席位将分散到维新会等政党。”
“野田是立宪民主党中偏保守派，是一位有经验、稳健的政治家。”小池政就认为，野田是那些因“黑金”丑闻而对自民党失望的民众心中最好的人选。而且立宪民主党应该还会与一些在野党合作，“因此，自民党不一定能像过去那样在国会选举中获得压倒性胜利。”
自民党真能迎来革新？
国内选战如火如荼之时，现任首相岸田文雄将卸任前的最后一次出访定在了美国。同样即将卸任的美国总统拜登给予了他不同寻常的待遇。9月21日，拜登邀请岸田到自己的私宅举行日美首脑会谈，还不吝惜地夸赞他“对日美发展和国际社会面临的课题所做贡献”。
美国国务院发言人表示，“美国期待与日本下一任领导人合作。”美国也将于11月5日举行总统大选。外界普遍认为，无论谁赢得总统大选，美国大选结果都将对日美关系产生较大影响。
东京工业大学特聘教授西田亮介分析认为，日美无论谁当选首相及总统，日美关系都相对稳定。
不过有分析认为，石破将寻求更加独立于美国的外交政策。他呼吁修改驻日美军地位协定，为了让两国关系更加平等，允许自卫队在美国设立基地。9月初，石破茂向路透社表示：“最近，美国倾向于将交易和威胁强加给其盟友，不仅对北约国家如此，现在对日本也是如此。我怀疑这种做法是否公平。对于日本政府来说，真诚和合乎逻辑地讨论这些问题是极其重要的。”
对于石破茂将就任新首相，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林剑回应称，“我们注意到了有关的选举结果，这是日本的内政，中方不做评论。”但他强调，中日关系长期健康稳定发展，符合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也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希望日方以史为鉴，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恪守中日四个政治文件确立的各项原则和共识，树立客观正确的对华认知，奉行积极理性的对华政策，把全面推进战略互惠关系的定位落到实处，同中方相向而行，推动中日关系沿着正确轨道持续健康稳定发展。
韩国青瓦台也倾向于石破茂当选。国民大学教授、日本政治研究领域的权威学者李元德表示：“石破茂是重视日韩关系、积极解决历史问题的人。另外，石破茂曾透露未来有必要建立‘亚洲版北约’，韩国是欢迎两国加强合作的。”
随着石破茂的当选，自民党总裁选举正式落幕。最初，关于“政治和金钱”的争论成为焦点。岸田此前通过解散派阀，试图让这一老牌执政党告别被诟病已久的“派阀政治”。候选人也纷纷喊出“我们将重生为一个值得信赖的政党”“我们将进行政党改革”“我们将尽最大努力恢复信任”等口号。
然而，现实依旧骨感。自民党仍是有着浓厚的派阀色彩，仍然在看大佬脸色运转。虽然石破冲出重围，但在接下来的每一个环节，大佬们依然是幕后的“造王者”，并基于永田町的逻辑运作。
日本多摩大学教授田坂广志评论称，“每个候选人都在谈论‘政治改革’，但他们谈论的是修改《政治资金管制法》，治标不治本，不是根本的改革。现在是‘一强多弱’的政治格局，执政党即使闹出丑闻，只要赢得大选，最终什么也改变不了。”